过了今天我的“工伤假”就到期了,除了心口经常犯疼之外,身体倒没什么事。我觉得我上朝之前很有必要去见见真正的云相——云风同学。好了好了,我招了,其实是我对云风有些好奇啦。在二十一世纪我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我叫她“胖胖”,我俩长得一点也不像,所以云月替云风上朝三个月居然没被揭穿,我想看看世上真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当我站在南竹苑门外,看着用身体挡住我去路的两个侍卫时有些惊诧,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公子恕罪,这是老爷的命令。”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躬身道。 对了,云府上下都叫我公子,听翠儿说从云月替兄出仕开始,云府便再也没有“云小姐”了。 “翠儿,去叫德叔来。” 硬闯是不行的,云月虽然高挑,但和人家侍卫压根儿不是同一个级别的。云老头自从云风生病后就禁止任何人去探望他,这一点很是奇怪,且如今都三个月过去了,这禁令还不解除? “公子。”云府总管大叔张德很快随着翠儿出现在我眼前,恭声道。 “德叔,我想去看看哥哥。”我看着张德微愣的表情,继续道,“我知道这是爹的意思。可是有些朝堂上的事,我必须亲自去问哥哥,我想德叔也不想我上朝时出差错吧?” 张德略一犹豫,便示意侍卫让开。 虽然我的理由挺漂亮,但毕竟是挑战云老头的命令,而这会儿张德却当场放行,两个侍卫也听话地让了路,我不得不对张德在云府的地位或者说他在云老头身边的位置重新做出判断了。而且我也只是想试探他一下,他却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倒让我有些意外,我原以为凭云老头这副腔调,张德应该也不怎么好说话的。 一路跟随南竹苑的丫环橙儿,直到一间屋子前停下,我让翠儿和橙儿退下,然后伸手推门,心里不禁有些紧张。 整个房间都是蓝灰色的,窗帘、床帐、被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我轻轻走过去,立在床前。床上的人虚弱得似乎没有呼吸,与云月一般无二的五官,脸庞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哥哥!”我犹豫着朝床上双眸紧闭的人轻轻唤道。 “月儿!”床上的人听到声音蓦地睁开双眼,清澈如水的眸子并没有因病痛而黯然,“月儿……你怎么来了?” 声音里似有欣喜,他挣扎着想起身,不知是因这动作还是刚刚说的那句话,竟有些喘息,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淡淡的微红。我摇摇头,忙用手扶住示意他继续躺好,然后在床沿坐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他傻笑。 云风与云月真的很像,即便躺在床上病怏怏的云风,给我的感觉仍是一个俊秀清雅的翩翩美男子,而云月哪怕穿上男装,也掩不住柔美纯净的女人气质。我又偷偷瞄了眼云风被子下的轮廓,似乎他的身子骨也挺瘦弱啊,脸上的皮肤却白滑细嫩,真是奇怪。 “月儿的伤可痊愈了?”云风看着我似有一刹那的失神,然后略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微笑着点头,也许是这个身体的感应吧,对着与自己这么相像的一个人,并没有初见的陌生感,而之前的犹豫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儿,是哥哥没用,是哥哥让你遭受这般辛苦与危险。”云风脸色黯然,眼里满是忧虑、痛苦、愧疚、自责以及心疼。那样真切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让我的心渐渐暖了起来,虽然云老头这当爹的不关心我,但云风这位哥哥还是挺爱惜我的。 “哥,又不是你想得病,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给了云风一个大大的笑容,替兄出仕又不是他想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云老头才是罪魁祸首呢。 “哥,爹爹说我这次幸好没暴露身份,可是……”那妖孽皇帝“轻薄”人家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他不会是真发现什么了吧? “月儿,皇上年纪虽轻,可是识人处世非常人可以想象。你一定要格外小心,若他起了疑心,云府必遭大难。月儿,哥哥实在担心你,无奈爹爹那边怎么也不肯放弃。”说到最后,云风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紧紧的,指关节都有些泛白,身体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刚刚话说得太多,竟有些轻颤。 唉,少年得志,本就惹得朝堂同僚的妒忌,云府又是新贵,朝中也无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若真有变故,只怕也是孤身作战。如今又得知这皇帝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说不定人家已经看穿了云老头的小伎俩,而我又是盗版的再盗版,这真是前路坎坷,祸福难料啊。 “知道啦,哥哥,月儿这么聪明伶俐机智可爱,肯定不会有事啦。”我笑呵呵地安慰道,稍作犹豫,起身装作替云风掖被子,实则借机把被子抖上抖下,将被子下云风的身材细细打量了一遍。 果然,云风的身高与云月相差不多,也是瘦瘦的,我现在的声音又有些低沉,朝服的衣领子半竖,刚好遮住喉咙位置,云月又是个谨慎的人,怪不得替兄出仕三个月都没被人发现。我又冲着床上的病哥哥傻笑了一下,转过身却不自在地左右扭了扭脖子,呜呜呜,怎么感觉我的小脑袋越来越不牢靠了? “月儿。”我的手刚碰到门,还没来得及打开,云风的声音便从身后轻轻传来。 哎呀,人都走到门口了,居然还没说再见,真是太没礼貌了。我忙转过身,冲着床上的人讪讪地笑道:“哥好好养病,我还有些事先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月儿,”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仍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眼睛看着我,神情专注,眼里似犹豫又似不舍,沉默几秒,终于开口道,“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我有些愕然,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门。 人生第一个早朝的日子终于华丽丽地来临了,我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既担心又开心。 天蒙蒙亮就被人叫醒,早朝早朝,起早上朝,还真是名不虚传。尽管前一天晚上我早早睡下,但不知是由于太紧张还是太兴奋,好像小时候每一次春游前的那一晚,我居然失眠了。我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任人更衣摆布,喝了几口稠稠的东西,然后被人扶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继续我的睡眠。直到又有人将我唤醒,说是皇宫到了,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我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马车里,四四方方的,空间挺大。紫色的薄毛地毯,紫色的车帘,两侧软榻上放着几只靠枕,马车中间置了一张小案几。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袭深紫色的绣仙鹤官服,袖口处双滚边绣有金线祥云,脚下一双深紫色绣祥云官靴。乖乖,这就是我的朝服,挺精致的嘛!说起这皇宫啊,上回是被人抬着出宫的,也没机会细细打量,这次光明正大地进宫上朝,可要好好欣赏一下风景了,嘿嘿。 西枫苑在职侍卫现兼任车夫的云辉同志伸手掀开车帘,我扶着翠儿下了马车。这丫头也是一身小厮打扮,看起来倒挺俊俏的。前面已有不少和我一样身着官服的人进了宫门朝某个方向走去,这地方我没来过,跟着人走总不会错。翠儿随着马车已悄悄退下,我则跟在人流之后,向上朝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我看到一座大殿,殿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乾清殿”。渐渐走近,我看见殿前已有近二十个官员候着,着紫色或石青色朝服,已按着朝服的颜色分成两群,互相在讨论着什么。自古文武相轻,看来在这里这个现象也很严重啊。 我慢慢地朝身着紫色衣服的那一群人走去,立马有几个人过来向我打招呼,一迭声地问候我的身体状况。从他们的朝服我大略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趁着人多我倒更乐意打个马虎眼,所以也不一一打招呼,只一边点头示意,一边一迭声地道:“已无大碍,多谢挂念!” 我刚走到殿门前,吱呀一声,乾清殿的大门打开了。一众人等鱼贯而入,文左武右按官阶大小分列在大殿两侧。正三品以上,除有公务在外的,这个国家的精英人物都在殿上了。我目测了一下,约莫十人。我缓缓走到左边那列首位,转头向右边一望,心里不由得惊叹——虽说早知大将军也是个小年轻,可还是很惊讶。只见他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宇间英气逼人,侧望过去五官英挺俊朗,身上散发出一种阳光而磊落的气息。怨念,你说这日子还能让人过下去吗?那个英俊皇帝长成那样也就罢了,人家本就拥有这世上最最优秀的遗传基因嘛,可本该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的大将军也年轻帅气成这样,这就很过分了! 估计是我长时间圆睁着眼睛盯着瞅人家而惹得人家不高兴了,右列首位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幸好我反应快,目光忙越过他,朝他身后望去,避免了与他的对视。 往后一看,我又一次惊叹——听闻新帝登基才一年,喜用年轻人,果不其然,满朝文武中,以我和那将军官阶最大,年纪却是最轻。 我正暗自思索,一个传说中的太监尖细的声音从大殿正前方传来:“皇上驾到!”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吧!”声音不大且似有慵懒状,却让人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忙爬起来,说实话,第一次向人下跪,这感觉怎么想怎么怪,一听那声音心里就更来气了。这种瞌睡虫似的声音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在早朝这庄严神圣的场合里还这种调调,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早被人投诉了,哼! “云爱卿的身子可大好了?” 啊?云爱卿?好像是在说我嘛!总算有点良心,一上朝就对人家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心。我立马向前一步,出列躬身:“托皇上的福,微臣已无大碍,谢皇上挂念!” 我不卑不亢地低头说完,这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吗?嘿嘿,我的学习能力可是十分强的。然后我低头转身,回到文臣队列首,心里则噼里啪啦地打起小算盘:这妖孽皇帝上回不是说要好好感谢我吗?升官?不行,宰相已经到顶了,再升就该他这个皇帝下岗了。赐宅?赏金银财宝?虽然没啥新意,但勉强也是可以接受的啦。可是我等了半天,眼看着都快下朝了,那妖孽皇帝都没个表示,怨念啊,心冷啊,这个小气鬼,这样以后谁还会给你卖命啊? 正当我云里雾里百感交集无限纠结加哀怨心痛之际,啪的一声,一样东西从龙椅处飞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我的脚边,把我的思绪从房子、金子、银子里生生地拉了回来。我轻轻挪了一下左脚,微微酸胀,又挪挪右脚,一样。唉!上朝原来也是体力活呢,这么长时间站下来,累死人了! 那个东西依旧躺在我的脚边,可是迟迟没人开口说话,扔东西的事主扔了东西后居然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我环顾了一周,众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我又看了眼大将军,人家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压根儿没往我这边放一点点注意力,郁闷! 算了算了,看来是要我闪亮登场了!我认命地看向龙椅,才一抬头,便碰到了妖孽皇帝的目光——那家伙也正拿眼看我呢!哼,人家为你挡了一剑,你不感谢人家,还将东西扔得飞来飞去的,真没人性。我稍稍用怨怼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没料到他的桃花眼半弯了一下,眉毛似有若无地挑了挑,声音却万分冰冷地对我道:“云爱卿,看看这奏折里写了什么,说出来让各位爱卿听听!” 呃?我有些不太明白,啥奏折非得以“飞”的形式出现在人家面前,还要人家公告其中的内容?难道……难道是有人弹劾我?可怜我是第一天当宰相啊,之前云月一没贪赃,二没枉法,顶多有些不作为,但不是刚刚立过救驾大功吗?做皇帝的果然都是缺心少肺的,呜呜呜。 我状似诚恳实则心有不甘地弯腰拾起奏折,一打开便去看左下角的署名,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打我的小报告。“顾文修”三个字,加上左侍郎那枚大大的鲜红的官印,差点让我吐血。我说顾老爷爷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我知道你是三朝元老,年龄是人家的几倍,人家无功无德地跑到你头上去确实让你挺郁闷的,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啊,关键是皇上不想让你当宰相,你这样准备了奏折弹劾我,太太太过分了你!况且我若下岗,也不一定是你接任,就算你接任,没两天估计也就退休了,你说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估摸我的脸扭曲得厉害,因为我真的很生气啊,好,就让我看看你都“告发”了我哪些罪行,我还不信了。呃?什么?这个,不是弹劾我的啊。李予涵,右侍郎韩玄祺的女婿,正三品治粟内史?那个外出公干近一个月,所以今日并没有来乾清殿上朝的李予涵?呜呜呜,顾爷爷,我刚刚误会你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云爱卿,告诉各位爱卿,这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那懒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大殿上的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韩老儿,看来你要倒大霉了,妖孽皇帝摆明了想收拾你,只不过是先拿你女婿开刀嘛。我一向非常识时务的——皇上是咱心中的红旗,红旗往哪儿飘,咱就往哪儿靠,红旗的方向就是咱的方向!再说云月的资料里也提到过这一大家族人平日里的横行作为哦,我不落井下石添油加醋怎么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最最重要的是对得起一身正义的我自己啊?嘿嘿,想到这儿,我立马紧皱眉头,神情忧郁,声音沉痛,外加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回皇上,此奏折状列了治粟内史李予涵李大人上任五年来所做的有负圣恩有违国法有悖为官之道的……呃……一些事。” 我还是很厚道的,用词无比婉转,毕竟有些事没调查清楚,是不能盖棺论定的。 “那依云爱卿看来,这奏折该如何处理呢?”我敢肯定我的戏可能演过头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那妖孽皇帝微微抽搐的嘴角。 哇,第一天上朝就让人处理政务,不对,是发表政见啊,怎么给自己一个完美而令人惊艳的第一次呢?好矛盾,好激动,好没有准备啊。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镇定道:“回皇上,依臣之见,此事关系重大,断不能只听片面之词就下定论。众所周知,李大人乃右侍郎韩大人的乘龙快婿,又是韩大人一手举荐的。虽然此类事情应避亲疏,但韩大人是三朝元老,为人公正、处事严明也是大家公认的。以韩大人对李大人的了解,再以韩大人多年掌管刑罚的工作经验,实在是调查此事的不二人选。” 奏折上条理清楚事无巨细地写着时间、地点、事件、犯罪性质,韩玄祺,看你怎么徇私枉法?而且你看人家刚才的那套说辞,说明人家休养在家的时候有多用功有多努力地学习并掌握朝堂知识啊。 “云爱卿所言极是,这事也只有交给韩爱卿,朕才放心。韩爱卿以为如何?”这妖孽,这狡猾的狐狸,你都这样说了,人家老韩同志能拒绝吗? “老臣定不负皇上所托,秉公办理,绝不徇私。”老韩同志说完,就向我走了过来。 韩玄祺越走越近,他想干吗?对了,他不会是想拿我手里的奏折吧?顾文修,我突然觉得身后顾文修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但并没有敌意。 “咳,皇上,臣还有一事。”好吧,顾老爷爷,看在俺刚刚错怪你的份上,就帮你一次吧。 “哦?云爱卿有事但说无妨。”狐狸皇帝难得地没用瞌睡的语气说话,貌似稍稍有了点精神。 “回皇上,臣以为以韩大人的秉公执法,或正其名,或定其罪,定能给李大人一个最公正的结果。至于臣手里的这张奏折,就暂时搁在臣这里吧,此等语气激烈的片面之词,还是不要影响韩大人的判断吧!另外在案件调查期间,不如先让李大人安心在家全力配合韩大人调查取证。治粟内史一职向来公务繁忙,还望韩大人尽早结案,也好让李大人早日回到自己的职位上,继续为国效力。” 既然大家都知道李大人回不来了,不如早点让他人来接手,嘿嘿,看我多聪明啊。不过,我这一聪明,讨好了狐狸皇帝和顾老同志,老韩同志估计就更不待见我了,汗。可是话既已出口,就没啥好后悔的,再说,生杀大权在狐狸皇帝手里,讨好他绝对没错啦! “云爱卿所言甚是,那这段时间就辛苦云爱卿,由云爱卿暂时兼管一下治粟内史的事务,待结案之后,再行商议。”说话之人懒洋洋的,可是桃花眼里却是精光闪闪。 呃,让我兼管治粟内史的事务?我抬眼本想偷偷瞪一眼那妖孽皇帝,结果他的桃花眼正巧也看向我,我被抓了个正着,忙垂眼装乖巧。想着他桃花眼半眯,眼里的神色莫测,嘴角还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退朝!”那道尖细的声音在我听来仿若天籁,终于解放啦!我屁颠儿屁颠儿地正待跪下去跟皇上Say good-bye,忽地—— “云爱卿,朕还有事与你商议,你先留下吧。”伴着那声音,我只觉得有道犀利的目光直刺过来,让我顿感头皮发麻。 呜呜呜,大家都放学了,为什么我要留校?难道被发现了?不应该啊,我刚才的表现没啥异常吧。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离我远去的人,回头投过来或羡慕或惊诧或轻视或深沉的目光,一脸茫然。 “云大人,请随咱家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躬声轻唤道。他眉清目秀的,只是背有些微驼,想来在宫中已有不少年头了。我细细一打量,见此人左眉梢有颗灰痣,这正是云月学习资料里提到过的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福。 “劳烦李公公在前领路。”我微笑着欠了欠身。这宫里,皇上身边的红人可比谁都强。 “云大人客气了。”李福忙回一礼,在右前方迈着快步领路。 来不及细看周围的风景,我已被带至一处临水而建的凉亭。亭子周围满栽着桃花,阳春三月,恰是花开时节。粉红、粉白、紫红、绯红…… 花色各异,形态迥然,说不出的风情。亭子的南面延伸着九曲回廊,直通向凉亭前面的湖心。一个明黄色身影面向湖心负手背对着我,颀长的身形,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仍能让人感觉那种儒雅中的贵气、温和中的威严。 李福轻轻走到皇上身边,躬身而立。 我忙不迭地下跪,朗声道:“臣云风参见皇上。” 出了云府,我便是云风了。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并未转身,只是淡淡地道:“平身吧。” “谢皇上。”我起身,然后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那狐狸皇帝都没有说话。春日暖暖,春风习习,我又一夜失眠,这时候就这么低头站着,上眼皮渐渐变沉,天哪,好想躺在地上然后闭上眼大睡一觉啊。 “云爱卿?”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我条件反射地抬头,眼前便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我本能地浑身一颤,后退一步,待看清来人后,生生地把一声尖叫压回肚子里,那狐狸皇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的面前。 “皇……皇上。”绝色美男当前,我咽了咽口水,突然结巴了一下。 “云爱卿今日似乎心事重重啊。早朝的时候盯着地面发呆,刚刚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是心中有事?”龙翔煜——龙曜国当朝天子微眯着他那狭长的丹凤眼,仔细盯着我,似不肯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心里却惊了一下,忙敛了敛神情,不再沉迷于美色之中,一脸恭敬道:“请皇上恕罪,许是臣身体初愈,有些心力不及。” “哦?是吗?”他的桃花眼又习惯性地半眯起来,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呃?我又愣了一下。怎么回事?镇定,镇定,轻吸口气,我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臣怎敢欺瞒皇上。” 他眼里的探究一闪而过,那对好看的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似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而后眼眸深邃,懒懒地道:“云爱卿,随朕到湖心走走。李福,别让人来打扰。” 说完,他便径直向亭子南面的九曲回廊走去。我只能一脸无奈地跟上去,心里却暗自嘀咕:做皇帝真是好啊,说话做事从来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更不用担心别人拒绝。我遇到这样一个思维跳跃喜怒难测的皇帝,看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呜呜呜,提前泪奔一下。 回廊一路蜿蜒,直至湖心。透过回廊底部木板之间的小小缝隙,可以看到清澈的湖水似乎就在脚下。凭栏而望,湖对面的竹园和一排排的宫殿让人觉得庄严肃穆又有些清冷。初春的阳光洒下,落在湖面上,折射出浅金色的光芒。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宫啊,我微合双眼,深吸一口气,嘴角浅浅弯起,缓缓抬眼,蓦地看到狐狸皇帝又是一脸深思地望着我,眼神高深莫测,又带着一丝疑惑。我忙尴尬地笑笑,糟糕,差点忘了身边这人背着斧头随时有可能砍了我的小脑袋呢。 他只是看着我,不开口。我当然不能先开口问他有啥事找我,那不是徒惹人厌吗?两人一阵静默,各自看着湖水发呆。 良久。 “从一个四品崇文馆校书郎直接升至当朝宰相,令多少人羡慕?云爱卿可知朕当初为何独选中你吗?”声音慵懒随意,我却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说不出理由,只是直觉。 “蒙皇上错爱。”我不敢乱答,怕一句话说错,就丢了小命。 “错爱?云爱卿可不能把朕的一番苦心变成错爱啊!”他似乎有意地,说到“错”的时候,声音加重了一些。 我一机灵,回想起看过的资料,新帝登基才一年。一年前,先帝驾崩,皇太子(即现在站在我身边的那人)与二皇子为了争夺皇位内乱了三月有余。听说皇太子乃先皇后所生,二皇子乃先帝宠妃玉妃娘娘所出。皇太子六岁那年,先皇后薨,之后先帝独宠玉妃,专爱二皇子,曾几次欲废太子,另立二皇子,后不知何故一直未果。先帝驾崩未留遗诏,由于玉妃和二皇子多年得宠,前朝很大一部分势力拥护二皇子登基,于是轰轰烈烈的内乱拉开序幕。三个月后,皇太子登基,玉妃病逝,二皇子失踪,内乱局面才结束。说起来只有寥寥几句,但其中争斗,光凭我这不太丰富的脑细胞想象一下,就足够我哆嗦一阵子了。 新帝登基初始,根基未稳,朝中诸多老臣原先多是拥护二皇子一派的。除了半年前老宰相的病退、老将军的归隐,其余大臣的变动看起来似乎很合情合理。新上任的宰相和大将军便是云风和穆清林。穆家世代忠良,穆清林出身将门,年少时更是皇上的伴读,他的上任比较好理解,那么云风呢?云风非世家大族之后,当时的校书郎闲差也是云老头用金山银山捐出来的官,身为皇上,为何会选年方十八的云风任宰相?除了云风自身的才能外,我想最重要的便是他在朝中没有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关系链,他的出身注定不会有强大而复杂的世家背景,所以不会多方受制于他人,而云家新贵,还远不成火候。在朝堂上,云风似一棵独苗一般,选这样的人,自是最为放心的:一来他无所依靠,唯有依附自己;二来哪天要除去,拔一棵独苗比砍一片树林影响要小得多。帝王们的深谋远虑,自古皆是如此吧。想到这儿,我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狠狠地喝了声彩鼓了下掌。 “臣定不会辜负皇上的良苦用心,为皇上效力,万死不辞。”我嘴上说得诚恳,心里却在冷笑,以李予涵为开篇,这皇上怕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吧。右侍郎韩玄祺,当初二皇子一派的中坚人物,在新帝登基一年后,终于要被赶下政治舞台了吗? 出了第二道宫门,我看到宫门外就只剩云府的那辆马车了。翠儿站在马车边,不停地向宫门内张望,面有忧色,看到我出来,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轻扶我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上来,转身示意云辉赶路。 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套茶具,白陶的茶杯,温润如玉,清绿的茶叶在杯中摇曳,说不出的清新怡人。翠儿递来一杯清茶,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看到这丫头真心实意地为我担心,我若不感动那就是冷血动物了。更何况我现在是“身在异乡为异客”,敏感得一塌糊涂。我轻抿了口茶,对她微微一笑:“翠儿,我没事。” 她似乎一愣,马上回过神来,冲我开心地一笑,说起话来又快又急:“公子没事就好,看到别的大人都出来了,迟迟不见公子,翠儿担心死了,又不能进去……” “翠儿,车内可有常服?替我更衣。”抛开刚刚在御花园里的郁闷,一想到马上可以逛街压马路,我便异常兴奋。期待了好几天的事啊,今天终于可以实现了,怎不让人雀跃万分呢! 为了减少出错的机会,不管在云府还是在外面,我都一身男装,而且丫环、仆人一律称我为“公子”。这样其实很方便,想起大家闺秀的三禁五令,以及繁复的穿着打扮,我更喜欢现在的处境。 翠儿熟练地替我更衣,脸上却明显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要不我们先回府吧,出门的时候没交代过呢。”看到我一脸凶神恶煞地瞪她,她忙缩了缩脖子,“那,让翠儿陪公子一起逛,我们最多只逛半个时辰。” 我点点头,管他呢,先堵住她的嘴再说,真逛起来,一到半个时辰,她还能把我拖上马车不成,嘿嘿。 “停车,就从这里开始逛吧!”龙曜国,我来啦,今天就让我们做一次亲密接触吧!哇哈哈哈。 “公子,这是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今天好像有集市哦。”翠儿一下车,就恢复了小女孩的心性,东张西望的,怎么看都比我兴奋。 我胡乱地点点头,根本没细听她在说什么,整个人被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吸引了。干净宽阔的大街,长得似乎望不到尽头,两边林立着商铺,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玩的应有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香味阵阵扑鼻而来,人潮涌动,衣袂翻飞。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或开心或幸福,与电视剧里群众演员那僵硬生涩的表演大不相同。看来那貌似懒懒的皇帝当得不错,百姓们生活得很幸福的样子嘛。我一时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顾不得身后的翠儿,到这摊上看看,到那店里瞧瞧,居然还看到耍杂戏的,不知不觉便跑远了,连与翠儿走散都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