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季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轩辕季,他对他说,有一日,你会发现得到天下也不如得到一个人的心更有意义。 上官凛高声说道:“朕什么事没干过?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朕,朕还怕一个男人不成?!”他这句话是恐吓董清秋,也像是给自己壮胆。 董清秋被上官凛翻倒在床上,错愕间,又被上官凛重新占据了上风。 上官凛从董清秋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畏惧,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不由冷笑道:“看来董卿也并不是很在行此道啊,我看是你怕了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横在董清秋的身上,另一只手半撑着身体,使得自己可以俯视董清秋。 董清秋不甘示弱,“哈哈,我会怕?我阅人无数,连大将军那样,那样凶猛的汉子都不得不臣服于我,皇上我看你也就跟大将军差不多吧。” “你……”上官凛见董清秋又笑起,那笑让他十分窝火,他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反身压在董清秋的身上,“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御法!”说着这话的时候,还气势十足,一副誓要将董清秋生吞活剥的样子,把董清秋着实吓了一跳,但当董清秋把手环上他的腰,感受到上官凛浑身一颤的时候,董清秋便知道上官凛根本就是强撑的架势。 “好啊,最好把外边的冯广一起叫进来!”董清秋说着就高声对外边喊道,“小絮,把……”这把字还没有说完,上官凛慌忙把她的嘴掩住,“行了!你就真不觉得丢脸么?!” 董清秋一脸无辜地看向上官凛,“皇上都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了,清秋的这些算得了什么?再说了,皇上身上哪一处清秋没有看过!”董清秋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睑向下翻,一副挑衅的样子。 上官凛被董清秋看得心里发毛,听了这话更是惊怒,“你说你看过什么?”整张脸终于克制不住地变成了茄子色,“你是说……”他伸手钳住了董清秋的喉咙,“那天在后湖……果然是你?!” 董清秋没想到上官凛说变脸就变脸。她当日留下鞋子和黑衣,无非是要警示上官凛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如今她倒是不需要什么把柄了,谅他也不敢把自己怎样。相反,看到上官凛恼羞成怒的样子,董清秋心里不禁暗爽,直觉得现在的上官凛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都看去了什么?!”上官凛很是紧张,明明高起的音量又被自己强行给压制下去,嘶哑着嗓子,低喘着望向董清秋,眼睛里满是羞愤。 “哦,也没看到什么,毕竟天太黑了,”董清秋察言观色,上官凛听到这句话脸色稍缓,还没有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董清秋又说道,“不过就是帮皇上把衣裳穿好了……” 上官凛的脸顿时又黑了,那是他觉得最丢脸的事情,“你……你竟然!太……太可恶了!”上官凛有些语无伦次,俨然变成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好像自己的私密被别人偷窥了去,惹得他方寸大乱。 董清秋没想到一向沉稳的上官凛会有这样的一面,不禁意外,正要取笑,上官凛手上一用劲,差点儿没把董清秋的脖子给拧断,“当日是你在酒中下了药,想让朕出丑!好啊,朕倒要看看你想怎么要挟朕!”他手上稍稍用力,董清秋的脸就涨红了。 “好啊……你杀了我!看你怎么对付……对付江望寒!”董清秋憋着气嘴硬道。 “你以为朕怕了江望寒吗?!他妹妹还在我手上呢!”上官凛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一双鹰目寒光逼人。 “行啊……那就试试……”董清秋快要说不出话来,“拿你的江山做赌注……” 上官凛掐着比自己瘦小一圈的董清秋,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要其性命,只是此时的上官凛却偏偏下不去手。他不知道董清秋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江望寒,但是江望寒性子刚毅,虽然不至于起兵反自己,但搞不好就会自立为王。边关兵士自耕自养,并非完全依赖朝廷,一旦江望寒独立,会直接削弱楚国一半的兵力。 上官凛手上的力气被董清秋虚弱的话给化得无影无踪,他的手一偏,往房间的某个角落一掌劈去,只听见几声摧枯拉朽的破裂声,什么木制品直接在他的掌风之下变成了碎片。 “董清秋!朕不是怕你,你要知道,朕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上官凛的话刚说完,被他压在下边的董清秋突然用力把他掀翻,立即朝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奔了过去。 “天哪!我的绿绮琴!”董清秋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东西破了,等她亲眼看到那价值连城的绿绮琴已经变成了碎片,那叫一个心痛啊。 她蹲下身子,看着满地的木屑碎片,恨得牙齿咯咯响,“上官凛!你赔我的绿绮琴!”她直呼了他的名字。 上官凛已经穿好鞋从床边走了过来,他见董清秋不理会他的威吓,反而抱着一堆琴的碎片心痛不已,甚至直呼他的名字,心中十分不满。上官凛一脚踩在碎片上,冷声道:“好啊,朕找把琴给你陪葬……”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住,定格在碎片之中。 他低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细小的紫色透明滚圆珠子,对着桌上的光一看,顿时失声叫道:“茜妃玛瑙?!轩辕先生的茜妃玛瑙?这是你的?” 董清秋对于玛瑙、珍珠这样的字眼,天生就要敏感一些,听见上官凛说这几个字眼,立即转过头来,下意识地就要去抢那珠子,“这是我的,还给我!” 上官凛凑到门边,屏住呼吸倾听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门上虚指了一下,一股气劲隔着门直接穿了过去,接着便听到一个人应声倒地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在外边偷听,上官凛直接把那人给点倒了。 董清秋也不管上官凛要说什么,只是趁他不备,把他手上的珠子抢了过来。上官凛猛地回头,见董清秋抢走了珠子,倒也不做声。只不过,上官凛拿着珠子的时候,大拇指上戴着的一枚玉扳指忽然变得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幽光,茜妃玛瑙被董清秋抢走之后,那扳指又归于沉寂,变成了普通的碧绿色。董清秋心里不由暗暗称奇,原来那扳指能识别真正的玛瑙。 上官凛有点儿迷糊了,“这居然是真的茜妃玛瑙,怎么可能?” “你从哪里弄来的?”上官凛的眼中露出凶光,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能从哪里来的,自然是我家先生给我的。”董清秋听他刚才失声喊出“轩辕先生的茜妃玛瑙”,早已经猜到这是轩辕季的信物,只是上官凛太过惊讶,还没有意识到说漏了嘴。 “是轩辕先生给你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真的见过轩辕先生?真的是他的徒弟?”他这句话是对着董清秋问的,问得急促又兴奋。 董清秋见上官凛迷惑又认真的样子,心里也暗暗盘算,上官凛果然一直就怀疑自己不是轩辕季徒弟,他上次派自己和明月松去灵均山寻访什么世外高人,其实就是在试探自己和明月松的反应。 她一直不知道明月松和索玉找人假扮成天下第一才子董清秋做什么,现在看来,想必是要引轩辕季真正的传人出来。因为只有轩辕季的传人才不允许一个假才子冒用轩辕季之名行骗天下。 这一点儿,上官凛原来早已经明了于胸,只是上官凛也很好奇这传人是谁,所以假装不知,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茜妃玛瑙为何会在绿绮琴中?董清秋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索玉和那个董公子的时候,索玉正在董公子的尸体上翻找着什么东西,像是找珠宝,却又不是一般的珠宝,莫不就是这个茜妃玛瑙?难道说这茜妃玛瑙和绿绮琴一样,都是索玉他们用来假装轩辕季徒弟的道具?可又不像,若是光明正大的道具,又何必藏得那么深呢。 见上官凛目光逼人,董清秋不由苦笑一声,“清秋从来都坚称是轩辕先生的徒弟,只是皇上你不信罢了。” “是吗?”上官凛依旧半信半疑,眼前这个狡诈阴险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轩辕先生的传人。 “皇上怎么知道这茜妃玛瑙?” “旁人自然不知,但这茜妃玛瑙是……皇家之物,是轩辕先生相约皇室的信物,见此玛瑙如见先生本人。”上官凛看了董清秋一眼,思绪顿时飘忽不定,仿佛又回到那个如同梦境的记忆里。 上官凛记得他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就听过有关轩辕季的传说。 轩辕季扶助楚国成为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时,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上官凛可以想象意气风发的轩辕季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所有的城池都是他的战果,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是他的囊中之物,那是何等的威风,又是何等的英雄。 上官凛总是会站在楚京最高的灵均山上,爬到山的顶峰去遥想当年太祖皇帝平定五岳三川时的情形,只是当时的太祖皇帝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即使是将千里江山尽收于眼底,也不会像上官凛一样心潮澎湃。 昔日的楚国,差一点儿便称霸天下。帮楚国成为中原一霸的轩辕季,突然之间却转了性,忽然放弃了北伐。如果当初他选择了北伐,如今楚国最大的劲敌燕国便不复存在了!更没有哪个国度敢与楚一争朝夕。 可是轩辕季在二十几年前离开楚国,选择了云游四方。当年的楚皇是上官凛的大伯,那是一个毫无建树,安于现状的皇帝,他并没有挽留轩辕季,只是赐给轩辕季许多的珍宝,据说轩辕季只要了一串茜妃玛瑙珠链。 上官凛一直在思考轩辕季为什么会离开楚。上官凛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就和自己一样,他突然离开一定有什么原因。上官凛不知道这个原因,只知道轩辕季离开楚国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自从轩辕季离开楚国以后,北边的燕国不再苟延残喘,而是变得更强大。 上官凛经常到灵均山的顶峰去眺望国土,他一直在等自己长大,长大了问他崇拜的轩辕季为什么要离开楚国,要放弃即将到手的天下一统。 上官凛等到了。 那是上官凛第一次接触自己崇拜的人,当年那个二十岁英姿飒爽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长须儒者。轩辕季老了,眉宇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霸气,和他想象中的轩辕季不一样。 他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轩辕季笑了,他说,因为我发现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就算得到了天下又如何?我最想要得到的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还有什么比天下更重要?还有什么比夺得天下,让万民臣服于脚下更有意义?这是上官凛提的问题。直到今日,他还没明白轩辕季在听到自己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会轻笑。 上官凛恳请轩辕季留下来,他从懂事起就幻想着自己能够和轩辕季并肩作战,能够和当年的太祖皇帝一样,找到一个像轩辕季这样的军师。 可是轩辕季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轩辕季,他说,有一日,你会发现得到天下也不如得到一个人的心更有意义。倘若这世界上有后悔药,我宁愿我从来不曾出山,不曾闹得这天下不太平。 当时的上官凛不懂,他记得自己问轩辕季,“什么人的心会比天下更有意义?” “女人的心。” “要是我当了皇帝,永远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任何有损我大业的事,要我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天下,那更是绝对不可能!”上官凛笑了,他的笑声从山峦之巅往下飘去,穿过了厚厚的云层,听起来寒意十足。 “哦?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轩辕季笑看着踌躇满志的上官凛,“也许有朝一日,你也会发现江山并不是你所要的。” 见上官凛坚定决然的神情,轩辕季不禁心中一动,“你的确比你的祖父伯叔都有魄力。或许你真的能像始皇帝一样,能一统天下。不过,这个过程很艰辛。” “我不怕!我相信我一定能!能成为楚皇,能君临天下!” 上官凛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就已经有了雄心壮志。 “轩辕先生,请你帮我!难道先生不想你的惊世之才能够被后世人永远尊崇?不想你的治国之道能够真正的学以致用?无论站在哪一寸土地上,都是先生的心血,都是先生洒下的汗水。难道先生要把所有的才学都带到棺材里去?先生不觉得惋惜么?”上官凛殷殷的目光从他双眸里跃跃欲出。 “哈哈!”轩辕季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笑声依稀能看出他当初的雄心壮志,“倘若是二十几年前,听了你的这番话,我会更加卖命地帮楚国一统天下。只不过,”他那笑声背后早已经多了几分凄凉,“现今我已无此心。” “先生……”上官凛不甘心,为什么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希望变成了现实,却又转瞬落了空。 轩辕季笑了笑,眼前这个少年渴望的眼神多少让他有些怜惜,“好吧,有一件事楚皇一直不知道,楚燕已有约定,百年之内不可动干戈,否则挑起干戈的那方必会亡国。你若是想解了此咒,便去寻我的传人。倘若你能让他帮你解除此咒,或可保住楚国国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为什么只能保住国运?”上官凛全然不知楚燕之间还有这样荒谬的约定。 “只不过我的传人为人细致倔犟,别的没学着,就学着了我一根筋。想要我的传人为你破了此咒,只怕比登天还难。就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了。” “能解此咒的唯我传人。”轩辕季说着这话,还没等上官凛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不见。 轩辕季的话,上官凛有些一知半解,而与轩辕季的这次碰面,就像是做梦一般。 上官凛只看见石上有轩辕季遗留下来的一枚玉扳指。他回去一问,才知道这扳指与轩辕季的茜妃玛瑙是由雌雄石制成的,若是靠近了便能够相互呼应,灿然生辉。上官凛知道轩辕季留下这枚玉扳指,怕是自己有朝一日碰到了轩辕季的传人,或可凭此识别。 那以后,轩辕季便真正的失踪了。有人说轩辕季是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修炼仙法,有人说他决定花大半辈子的经历去调教出一个跟他当年一样厉害的徒弟。 于是几年来,上官凛一直戴着那枚玉扳指。上官凛心里一直期盼着能够见轩辕季一面,见他的传人一面,他一定能说服轩辕季的传人与他共创一番事业。 再后来,上官凛如愿登基做了皇帝,他等着轩辕季的传人来辅佐大业,直到天下间忽然有了一个天下第一才子董清秋…… 上官凛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看着董清秋手中那颗茜妃玛瑙,心情有些澎湃,仿佛少年时代的冲动和向往又冲进他的大脑,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当初见到轩辕季的情形。 轩辕季说他的徒弟倔犟而一根筋,面前这人可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一根筋的。上官凛设想过很多次轩辕季的徒弟的样貌,可是董清秋……似乎有些勉强。 上官凛对于董清秋自称是轩辕季徒弟还有些半信半疑,“这原本是一条完整的珠链,为何只有一颗?” 董清秋心里一凉,暗想,你问我,我问谁去?索玉也许知道这颗茜妃玛瑙的来历,可他现在昏迷不醒啊。 董清秋一抬头,只看见上官凛正注视着自己,显是在等自己的答案。 董清秋暗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上官凛一开始就化名为刘产,试探过自己。后来她经过百般努力,费了许多劲解决了京兆尹,才让上官凛对她刮目相看,却又因为明月松在后湖下的春药,使得她和在上官凛那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又荡然无存,让上官凛认定了她和明月松都不是好东西。这之后,便只有尔虞我诈和互相利用,眼瞅着和上官凛之间已经水火不融,却冒出这么一枚不为人知的茜妃玛瑙,一下子让上官凛又重新认定她是轩辕季的徒弟。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或许是有一条完整的吧,不过我只有这一颗。”董清秋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是她原来被别人质疑培训方法时,最无耻的一招。就是拿出最自信的态度,摆出一副其他培训讲师都是万般皆下品的姿态,高傲地说道,“也许别人有其他的方法,但是在我这儿,就只有这一条!” 在我这儿就只有一颗,你能怎么着? “董卿你不知茜妃玛瑙之事也罢,但你总该回答朕,身为轩辕先生的徒弟,你又为何会和明月松勾结,沆瀣一气?” “明月松是明月松,皇上认为我与他相互勾结,不过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董清秋听得上官凛称呼自己为轩辕先生的徒弟,立马就牛气起来,“要不是皇上一心想要我的命,清秋也不至于费这许多心思想着保自己的性命。更不用和明月松联手了。” 董清秋眼波流转,看着赤着足、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上官凛一脸恳切地望着自己,眼里不再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是么?”上官凛冷眼瞧着董清秋,只怕董清秋说的话也不尽翔实。 见上官凛的脸上还有怀疑之色,董清秋想了想,又补充道:“清秋知道皇上心如明镜,早就看出清秋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才子不过是杜撰出来的人物。我当时也十分好奇天下第一才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敢冒充先生的徒弟,偏巧我刚接触到此人,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才子就被人给暗杀了。我只觉得这件事更加有趣,干脆就冒充这才子,也好看看其他人有些什么打算。至于明月松嘛,只知道我是假冒的董清秋,以为得了我的把柄,所以主动示好,与我合作,好让清秋不会死在皇上的手上。” “那个人,是朕派人杀的。”上官凛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却让董清秋吃了一惊,原来当初那个在破庙中杀掉董公子的黑衣人是上官凛派去的。 “朕早就怀疑那个天下第一才子不是轩辕季的传人,没想到派去的人一出手,那人就没了命。当然,更出奇的是,又一个董清秋冒了出来。朕也觉得蹊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上官凛看向董清秋的眼神更加平和。 董清秋心里暗抹了一把汗,幸亏她坦白承认了自己是假冒的,否则即使有茜妃玛瑙在手,上官凛还是会怀疑她的身份的。上官凛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只怕就算他相信自己是轩辕季的徒弟,也不会对自己完全放心。 正想着,上官凛却突然笑看着董清秋,这笑容让她心里有些发毛。“董卿,先生曾说楚燕之间有一个咒,能解此咒的只有先生的传人。朕一直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咒?”这个疑问困扰了上官凛很多年。 董清秋的喉咙咕咕地响,咒?她能知道什么咒?紧箍咒啊?! “这……当初皇上见着我家先生,怎么不当面问清楚?” 此时的上官凛因为太兴奋,倒也没注意到董清秋是在套他的话,“先生说的话句句有禅机,朕一直未能领悟。至于这咒,朕更是如在云里雾里。” “那就对了!”董清秋心里捏了一把汗,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先生深得唐时李淳风、袁天罡真传。李淳风曾作推背图,可预言千年之后的世事,先生也曾夜观星象,知道天下兴亡。倘若凡事都泄露天机,非但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亦会改变历史轨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先生不让说,清秋自然也不能说的。” “那先生他……”上官凛还要再问,董清秋却先发制人道:“有关先生的事,恕清秋无可奉告。皇上只消知道,清秋此来,虽非先生的指派,但清秋出山,是先生默许的。如果皇上问得太多,清秋只有离开楚地了。” 董清秋的这招以退为进,在上官凛这里居然适用得很。上官凛明明心有疑惑,但怕董清秋就此离开,立即换了一副说辞,“既然董卿是轩辕先生的传人,那么,就请董卿襄助朕平定天下。这,算是朕的郑重请求。” 上官凛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认真,刚才还扭曲狰狞的脸,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憧憬和渴望。只因为他把面前的董清秋当做了真正的轩辕季传人,所以有了权欲的期盼。 尽管上官凛知道自己不可能那么容易得到天下,尽管他觉得眼前的董清秋不大像有治国平天下的本领,但只要他是轩辕季的传人,只要他能破解掉楚燕之间的那句所谓的咒语就足够了。所以上官凛宁可错信董清秋一次,却也不能放过他。 董清秋被他这炽热的目光看得焦灼不安。他对她说,这是“郑重的请求”。一个高高在上,刚才还要自己小命的皇帝,忽然之间来请求自己替他打江山,这个转换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皇上这次不要清秋的命了?”董清秋眼波流转,看着赤着足,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上官凛一脸恳切地望着自己,不知怎么就扑哧一声笑了。她只觉得被老天爷捉弄得哭笑不得。 上官凛不知道董清秋为什么笑,只听董清秋说道:“古有曹操赤足迎许攸,今有楚皇赤足迎清秋么?” 上官凛低头一看,脸一红,刚才鼓起的雄心壮志,刚才的沉稳,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慌不迭地跑回去穿上靴子,披起外袍,脸色这才稍微缓和。董清秋不过是随口说说,哪知道上官凛对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十分介怀。他穿戴好后,示意董清秋也整理整理衣衫,好像不穿好衣服,就不能说话似的。 董清秋心想,这上官凛还真是中规中矩,不光是做事滴水不漏,生怕别人窥去了他内心的想法,就连穿衣服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似乎把胸脯裸露出来就会泄露他的真性一样。 董清秋心里分析着,上官凛八成是个闷骚型。表面上是一个道貌岸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家伙,让人根本看不透他的想法,猜不透他的性格。可事实上,按照董清秋那日在后湖所见,上官凛平日里压抑得太多,隐藏得太深,可内心却并非如此,真要是爆发起来,便会像悬崖峭壁上的瀑布一样倾流而下,挡也挡不住。 上官凛并不知道董清秋心里在想什么。他穿好衣服之后,才恢复了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自信和居高临下,“董卿既然和明月松不是一路的,那朕就对他无所顾忌。如今文昌侯的事刚刚平息,朕便拿明月松开刀,试试朝中那班人的忠心,如何?” 拿明月松开刀,试试朝中人的忠心?董清秋听得心怦怦直跳,“皇上打算对付明月松?” “是啊。董卿应该知道,明月松他是燕国的奸细吧。朕虽然对他了解得还不够多,但杀了他总不会有错的。”上官凛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瞟了董清秋一眼,“董卿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情愿?难道董卿和明月松之间还有什么……” “怎么会?!”董清秋匆匆打断,她急于划清与明月松之间的界线,“我正希望皇上早日将他剪除。”见上官凛的眼眸中有着一丝不相信,董清秋心想,莫不是和明月松“合作”太多次,在上官凛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够信任自己?于是解释道,“那都是明月松故意释放的烟雾,用来迷惑皇上你,好让你以为我和他是同盟,所以让皇上不敢动他。” “我想也是。”上官凛淡淡地说道,“明月松在暗中有不少势力,朕从前确实不敢乱动,但如今,要不是怕他和江望寒互有来往,朕随时能动手!董卿这样一说,朕便放心了。” 随时能动手?董清秋听上官凛这么一说,不禁吃了一惊,“皇上已经想到对付明月松的法子了?” “还没呢。”上官凛扫视了董清秋一眼,“至于怎么动他,恐怕还要董卿你帮朕多想办法。” 董清秋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我还没想到什么法子。” “董卿真的不介意我动明月松吗?”上官凛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董清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当然不介意。我巴不得他早日进地狱呢!”董清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过了。她急于辩解,只换来上官凛的一声轻笑,“那就好,董卿好好休息吧,朕先回宫了。” 董清秋愕然,“皇上就这么走了?不睡在这儿?” 上官凛身子一颤,居然没敢回答。他把门打开,门外,小絮倚靠着柱子,便是方才被上官凛凌空点了穴道的。上官凛回头看了董清秋一眼,“董卿这里的眼线倒也不少。” 董清秋一愣,难道说小絮是明月松放在自己跟前的眼线? 上官凛从董清秋的屋里走出来,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想到刚才在房间里和董清秋的“肉搏”,想到董清秋最后问他怎么不睡在这里,上官凛还心有余悸。 上官凛明知道董清秋那么做也不过是恐吓自己,成心要让自己难堪,并非是真的喜好龙阳之癖,抱背之欢,但他却很是不自在,尤其是知道董清秋就是那日在后湖留下衣鞋的人之后。 上官凛快步出了后院,方才想到冯广还在厅里等着自己,这才又折回去寻冯广。 冯广在厅里一个人吃着茶点,没想到上官凛从前边过来,吃了一惊,“皇上怎么就出来了?” “回宫去。”上官凛懒得理会冯广话里的潜台词,紧绷着脸,奔了出去。 冯广慌忙咽下口中的半块桂花糕,追了过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皇上,你的领子……” 上官凛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原来刚才太过慌张,外袍的衣领没有翻好。上官凛把领子翻转过来,忽然意识到冯广在胡思乱想,他正要解释,就听冯广说道:“皇上其实不用这么急着回宫的。” 冯广显然已经认为他做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匆匆做了什么事。 上官凛的脸色很难看,他之所以强忍着自己的恶心,默认其他人认为自己和董清秋之间有暧昧,不过是想刺激江妃把董清秋给干掉,现在他不需要董清秋死,自然不想再让自己背负这样的名声。 “行了,冯广,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给朕收起来!”上官凛带了些许怒气,“我看你上次领的板子还不够吧!” 冯广想到自己开花的屁股,立即闭了嘴。但上官凛却知道他心里还是那样想着的,更何况上官凛心里还有着一根刺。出了京兆尹府衙的大门,上官凛揪着冯广就往一僻静巷子里走,确定四下无人,才逼问道:“我问你,当初在后湖,你是不是瞧见什么了?” 冯广从上官凛的眼中读出一丝凶狠。黑灯瞎火的,即使冯广这样的大内高手,也无法抑制自己的脚底冒冷汗,“这个……没……没瞧见。” “是么?可是董清秋不是这么说的!”上官凛的冷腔调让冯广的瞳孔逐步放大。听得上官凛这样一说,冯广立即上了当,“什么?董……董大人都说了?其实,其实那天我们都没看清楚,没看很清楚……” 他这一招认,顿时轮到上官凛的眼珠子凸出来。他不过是猜测冯广有事瞒着他,可是当冯广亲口承认,并且听语气好像那天晚上的情形有些不堪入目的时候,上官凛几近崩溃。 果然,果然是那天夜里!董清秋那时候就想着利用旁人的眼睛来造出自己和他的抱背之欢,让冯广他们见着这样的一幕,又利用太妃之口、江妃之口以及百姓饭后谈资的天性来传播这些猥琐的小道消息,真是可恶之极! “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上官凛一拳砸在冯广背后的围墙上,青砖裂了半边。冯广没想到上官凛会这么生气,嘴一溜,就说道:“只是,只是看到皇上你太累了,睡着了,就……就,董大人和他的书童在旁边服侍你。那个,其实我们都隔得太远,什么都没看清楚,真的!” “服侍?怎么服侍?他们怎么服侍的?”上官凛一下子就揪住了重心,一张脸早已经急得绯红,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就……就女人给男人……的那种服侍吧。”冯广不知道上官凛为什么问,但以他跟随上官凛多年的经验,以他对上官凛的了解,打死也不会说具体的事项。 可是上官凛的表情已经固化,满脑子都是董清秋那讥讽又得意的笑容,牙齿咯咯作响,却偏偏手上的力气又被套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给化去了,完全使不上劲儿。 上官凛闷声不吭好半天,让冯广都差点儿以为上官凛走了魂。 “你如果不是先生的传人,我非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上官凛突然开了腔,把冯广吓了一跳,“谁?” 这一声问话在黑夜里响起,竟然有些诡异。 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额头,他的唇碰到了她的鼻尖,两张脸契合得十分完美。当然周围的人都把这“美妙”的一幕收入眼底,睁大了眼,鸦雀无声。 董清秋前一日才觉得自己病得自在,病得舒心,病得收入颇丰,第二日就发现祸事随之而来。太妃娘娘的懿旨传到京兆尹府,让董清秋随同前来宣旨的太监一同进宫。 董清秋说自己生病了,改日再去向太妃请安,可太监说太妃已经在宫里请好了御医。 董清秋说不能感染风寒,太监便让轿夫把轿子抬到了董清秋房门口,不把董清秋接进宫,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董清秋当然知道太妃此举是因何而起。皇帝私自出宫,还打算和董清秋同床共寝,舒华公主一来探问就被罚禁足十天半月的。得到消息的太妃如何能放任上官凛继续这样下去?可是上官凛治下甚严,加上他的雷厉手段,旁人又哪里敢劝说?现在唯一能出马的就只有太妃了。难道皇上还能治太妃的罪不成? 董清秋知道躲不过,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随同那太监入宫。董清秋以为飞廉宫内会有许多人等待着自己,谁知道进了殿,只看到太妃一人倚靠在睡榻上,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替她捶着双腿。 见到董清秋,太妃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厉色,尽管对董清秋恨之入骨,她却还是隐忍着,赐了座。 羸弱的董清秋因为生病的缘故,显得愈加虚弱无力,娇羞无限。太妃老眼昏花,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实在太女性化了。她就是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女人不喜欢,非要去和这种非男非女的人在一起?惹得多少笑柄! 太妃憋着胸中的恶气,微眯着眼,看向董清秋,“董卿可知哀家找你来,是为了何事?” 董清秋当然知道太妃是为了什么事,只是不明白太妃想要干什么,准确地说,是想要自己干什么。董清秋正盘算着该说什么,就见帘子打起,一个小宫女从外边慌张地跑进来,在太妃的耳边一阵耳语。 太妃娘娘脸色一变,嘟囔了两个字,“胡闹。”那宫女又说了两句,太妃的脸色才又稍有好转,对她点头示意,像是默许了什么。 待那宫女出去,太妃便挪了挪有点儿僵硬的身子,对董清秋道:“江妃倒是有心,知道哀家喜欢看戏,已经带着一个戏班子过来,就在前边搭台唱戏。董大人,就陪哀家去看看戏,应该不会不情愿吧?” 董清秋心里想着,你这是问我吗?我能选择第二个答案吗?董清秋只是不知道江妃唱的、老太妃陪的这是一出什么戏? 不会是鸿门宴吧?席间有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所谓的戏台十分简陋,就搭在飞廉宫偏殿前边的空地上。 戏子已经粉墨登场。楚国乃是泱泱大国,戏曲也发展得十分完美。那些戏子的妆容服饰已经十分华美。唱戏最重要的是人,所以台上的道具布置得十分简单。说是十分简单,因为台上只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这是正常的布局。但是在戏台之外,却另外搭起了一个看台。看台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棚顶覆盖着厚重的大理石,底下每四根木桩支撑着一块大理石,怎么瞧都觉得不大安全。 董清秋扫了一眼,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天,何必费力气搭建一个这样的棚子呢?真要是怕冷,完全可以躲在远处的回廊下,换个方位看戏。 只是想归想,太妃已经携着董清秋的手步入棚内,在江妃的安排下就坐。江妃站在太妃娘娘的身侧,董清秋坐在离他们有五步远的地方。 太妃先是责怪似的对江妃说道:“好端端的唱什么戏,也不经过哀家的同意,就把这些戏子招来了,还在这飞廉宫里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