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月悄然转身,怀抱琵琶向人群中缓缓行去,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奇怪又神秘的歌女窈窕美丽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耳畔好似还回荡着她在我面前轻轻的语声: “杀了他……” 那个散发着淡淡恬然气息的女子,刚刚就在我的面前微笑,两片樱唇中吐出的话语,却是令人听了毛骨悚然,满蕴杀机。 “你去了哪里?”我闻声回头,看到商少长坐在马上,脸上略有不快。 我伸出手臂,让商少长将我揽上马背,回道:“在等你的时候,我遇到了叶知秋,那时遍寻你不到,便在他的船上稍坐片刻。”我低头思忖,突然道,“你们两个,怎么居然——”突地顿住,并不再说下去。 只听得商少长在身后轻轻一顿,随即笑道:“你怎么到了叶知秋的船上?” 我轻轻摇头,并不说话,心中一个疑团却是越来越大:“为什么商少长和叶知秋,居然这样相像……” 他们,本是没有相像的可能的。 一个是孤高艳绝的商人,一个是谈笑杀人的杀手。 他们,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可是,叶知秋又是如何得知,我和商少长在一起? 我和云逸扬跟随商少长寻夏炎凉解毒,本是极秘密的事情,而后又与商少长同行,知晓者更是少之又少。但此事竟被叶知秋一语道破,难道他们——我紧锁双眉,终是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回过头来,看着商少长道: “商少长……春社润声时,你可听到那个月白衫歌女的歌声了么?”我的眼睛仍向秦楼月消失处望去,喃喃自语:“你可听到她的声音中有一种很特殊的情感?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听一次……” 商少长冷冷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再听第二次!”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商少长。 商少长面无表情,缓缓道:“一个人的歌声如此低沉,竟会传出江面十数里?一个人的歌声即使再动听,再美妙,但会使近百人听了如痴如醉,不知身在何地?她的琵琶每弹一下,听者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跳动一下,你觉得这很正常么?”他看着我的嘴慢慢张大,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个叫秦楼月的歌女,定然不是普通人。武功只高不低,你以后还是不要见到她的好!” 商少长冷然道:“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气!” 我点点头,任凭商少长在后面圈住我的腰,纵马走上官道。 商少长就是杀手,杀手的感觉一向比普通人敏锐许多,感受危险更是敏锐许多。 何况他是杀手中的杀手。 马蹄声“得得”,黑马跑得既快又稳,我坐在马上,可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秦楼月。 纵使商少长说她是那样危险与可怕,我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反而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落寞与悲哀。 她的人,她的歌声,都散发出一种深深的哀伤。那种哀伤从她的琴声与歌声中直传出来,直似要深入人的心中。 相思最是秦楼月,无情总为楚关风! 她是秦楼月,楚关风又是谁? 月之相思,风之薄幸。 是不是那个让她开心,却又让她伤心的人? 可为什么又要杀了他? 这一个情字,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她怨无情,可无情又何尝不是有情? 商少长见我凝眉沉思,低头问:“想什么?” 我抬眼道:“不告诉你。” 商少长挑眉笑道:“为什么?” 我轻轻一笑,莞然道:“如果我心中所想你都知道,那岂不是很无趣?”我眨眼:“世上最吸引人的东西,是你最想知道却一时不得而知的东西。”我坐在马上转过身来,缓缓道:“哪怕那东西的价值不如一块石头。” 商少长从我身后环住我的腰,轻声在我耳边道:“你的心,便是我最想知道的东西。” 骏马如龙,暖风如酒。 商少长的声音绕在我的耳畔,此时此刻,竟比这微风还要令人沉醉,令人心折。 我的眼眸却依然清澈,我的声音亦清冷如斯。 我笑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的心是最难懂的?” 商少长扬眉道:“哦?” 我道:“是女人。” 看着商少长有些茫然的脸,我悠然道:“虽然有很多人和我在一起时容易忘了我的性别,可我至少是个女人。”我坐在马上,脸上现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敢和你打赌,我的心绝对比大部分女人都难懂!” 商少长看着我,突然也笑了,他的笑容中竟似有一种融化冰雪的力量。 他轻轻捏捏我的脸颊,道:“我敢和你打赌,我会在一年内知道你的心!”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定定地看着我: “赌不赌?” 商少长跳下马背,道:“现在天色不早,我去前面打听一下哪里有住店。”商少长看着马背上的我,笑道,“你在马背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轻轻点头,看着商少长走进一家杂货铺里。 这些天接连奔波,却都是商少长一手张罗饮食起居,没让我插手半下。而我也知道,就算商少长让我张罗,我却也是不会。 经商的才能和生活的能力,完全是两回事。 我坐在马背上,一袭黑衣如墨,黑马也如墨。 一个黑衣女人坐在浑身无一丝杂色毛的黑马上,任谁都要多看两眼。 我的眼睛却没有注意时时打量我的行人,目光穿过他们,落在不远处的巷子里,一群嘻嘻哈哈的孩童身上。孩子中有男有女,都在围绕着一个打扮得滑稽可笑的小丑跑来跑去。那个小丑穿着色泽鲜艳的衣服,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画得可笑无比,正一边手上灵活地操纵着一个木偶,一边滑稽地又跳又唱。他一会儿扮个鬼脸,一会儿又翻个筋斗,逗得身后的垂髫孩童不时哈哈大笑。 看着他们玩得高兴快乐,我的唇边也慢慢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有多久没有无拘无束地大笑过了? 我轻叹一声:现在的我,早已过了纵情大笑的年纪。 孩子不知何时散去,商少长还一直未回。 “这位黑衣服的姑娘,我送你样礼物好不好?”一个奇怪的声音在马前响起,我抬眼一看,却是那个小丑,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不禁一怔。一直在马上想事情,却不知何时这个小丑居然跳到我的马前。我暗暗吃惊,脸上却笑道:“无功不受禄,这我可就不敢当了。” 小丑龇牙一笑,道:“姑娘何须对我客气,不久我们就会见面,到时再谢我也不晚。”他突然手一扬,一件物事向我怀中飞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住,却是他手中一直逗弄孩子的木偶。看我将木偶接住,小丑突然哈哈大笑,抬头看了我一眼,连跳几跳,已迅速消失在巷中。 我眼睛大睁,看着那个小丑在我眼前消失,却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小丑看了我一眼,这是一双充满狠毒、淫邪、冷酷与阴森的眼睛。 我直觉好像有千百条冰冷滑溜的毒蛇爬过脊背。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商少长充满怒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身,看到商少长站在我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木偶。 我从未见过商少长现在的表情。他脸上的肌肉不时抽动,眼睛锁住我手上的木偶,好像我手中拿的不是木偶,而是一条最毒的毒蛇。 我勉强笑道:“是一个小丑不知为什么送我的木偶,你看——”我一扬手,眼睛也向木偶看去—— “啊——”我一声尖叫,手中的木偶已被我在慌张中扔上半空! 我自认为是个遇事非常冷静的人,即使是面对杀手,我也绝不会尖叫。 只是我现在遇到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恐怖。 那个小丑送我的木偶,居然雕的是我的模样,穿的也是与我一样的黑衣。木偶雕得活灵活现,几乎同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同的是,我手中的“我”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口中居然一滴滴有鲜血流下,其中一滴淌到了我的手背上。 几乎在我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呛啷”一声,秋水刀也瞬时出鞘—— 在我的眼前突然闪起漫天刀光,如明亮无垢的水色在天空出现。 那个诡异的木偶已在一眨眼中,让商少长的刀劈得粉碎。 我仍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开口道:“看来……也不算可怕……原来那木偶的肚子里有一块用血冻成的冰,冰化了……血便流出来……”我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声音竟似有些发抖,“原来……就是这样……” 一双有力的臂膀自身后用力地抱住我。商少长抱得那么紧,几乎让我喘不上气来! “乖乖……不要害怕!”商少长将我的身子紧贴他的胸膛,喃喃道:“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不会伤害你分毫!” “我……”我本来想说“我没有害怕”,可我嘴唇张了张,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伸出手臂,也紧紧地抱住了商少长。 这一次,我是真的有些害怕。 我坐在火堆边,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残阳一点点地落下去,由黄昏渐变成夜晚。商少长没有找客栈,却在人烟稀少处找了一个小小的土地庙,为我烧了一堆松枝取暖。 如果我们在客栈住下,万一杀手找上门来,便又会有许多无辜的人要白白丧命。 初春的空气还是寒冷,我的面前虽然有一堆火,但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冷彻骨。 诡异的木偶,邪恶的小丑,危险的气息——似乎想到每一件事,都不会让人觉得温暖。 我从怀中拿出小绿送我的玉盒,里面装着小绿为我配的各种各样的药丸散剂,其中不乏些有趣的东西。可是现在,几乎什么也用不上。而我纵使再被别人夸作精明无双,可面对危险,却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叹了一口气,我从玉盒中拣出一块丹药放在袖中。如今之计,这块丹药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用得到。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我揽进他的怀中。商少长拍拍我冰冷的脸颊,笑道:“害怕了?” 我眼睛直直地望着火堆不时爆出的火星,任由商少长为我将身上的黑裘披风拉紧,鼻中吸入商少长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我咬了咬嘴唇,终于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件披风……还是逸扬为我备的……却不知小绿与逸扬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还有云姨、苏三手们……我……许久未回归云庄了……” 商少长轻轻拍拍我的背,柔声道:“你放心,他们一定安全快乐,每个人都会很好,很好……”商少长的手轻柔地掠下我耳边的长发,轻声道,“你在我身边,也一定会很好!” “可……”我欲言又止,慢慢道,“你和我在一起,无缘由地多了那么多的麻烦出来……” 商少长哈哈一笑,道:“小丫头,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有麻烦?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道,“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你——”我只觉脸颊突然发烫,不由握起拳头向商少长胸膛捶去,手举得高高,却轻轻落在他身上。 商少长握住我捶下的右手,笑道:“来,我们猜个谜。”他从地上随意拾起块鹅卵石握在手中,双手在背后互交几次,伸出时两手都握得紧紧,笑道:“你来猜猜,这石头在哪只手中?”他见我微微颦眉,牙齿轻咬嘴唇,促狭道:“猜错了,我可要小小地罚你。” 我听得商少长说“小小地罚你”,不由脸又是一红,心中暗忖这个小子的惩罚八成带了几分色情。凝神向他双手瞧去,思索一阵,我指着他左手道:“在这里!” 商少长哈哈笑道:“你来看。”他左手张开,却是空空如也。 我轻噫道:“难道是在右手里吗?”商少长将右手一张,居然右手也是空的! 我“啊”了一声,马上已知原委!原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时,已将鹅卵石放在身后,实际上两只手中都是空无一物,果真是小小地骗了我一次。想及此,我嗔道:“你耍赖!这怎么能算!” 商少长笑得暧昧无比,贼贼笑道:“怎么不算!来,让商哥哥亲一下!”左手一拉一带,已将要站起的我又拉回他怀中,道:“我可是亲定了!” 商少长将我拉到怀中,手法迅捷快速,我居然一下子挣扎不得地让他抱住,大羞之下刚要反抗,忽听耳边商少长轻声道:“别动!” 我一怔之下,随即不动。商少长左手紧紧扣住我腰,我耳中只听得极细小的铁器摩擦之声,那是刀离开刀鞘的声音—— 我向他右手看去,商少长有力的右手握住刀柄,他那柄天下闻名的秋水刀已缓缓出鞘。 随着秋水刀慢慢脱出鞘外,刚才还与我调笑的商少长,突然仿佛变了一个人! 冷静,肃杀,沉稳,无情! 现在的商少长,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异常压迫的气息! 杀手的气息! 这才是天下第一杀手,“但有先后无少长”的真面目。 “来,我们猜个谜?” “猜错了,可是要小小地罚你。” “在这里!” “你来看。” “你耍赖!这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来,让商哥哥亲一下!” 在空荡荡的空气中,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语声,听起来似男似女,却又非男非女,在黑暗的夜晚显得诡异非常,让人只觉有一股凉气从后背直冒上来,毛骨悚然。尤其这说的又是我和商少长刚刚说过的话语,更令人觉得害怕无比。 商少长缓缓道:“你还是出来的好,杀手躲在树林后装鬼吓人,一般都是吓不死人的。” 商少长话音甫落,土地庙前黑压压的树林里,突然飘忽忽地“拉”出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说“他”是被拉出来一点也不为过,“他”的身上好像被一根线牵引一般,被平平地“拉”了出来,直到离我们两人约二十米开外才停住身形,在火光闪耀下一闪一隐不住晃动,好似一个从地狱里出来的幽灵。 这个“幽灵”的脸,居然是一个木偶!而且居然雕成我的样子!它脖子上缠着一根麻绳,正从眼里、嘴里不住地滴出血来。 “看着你自己死后的样子,不知白衣卿相会作何感?”这个如真人一般大小的木偶嘴一动一动,居然说起话来,怪异至极的语声在夜晚又响起,如夜枭喋喋。 若说我最开始还有些怕,现在则是完全充满厌恶与鄙夷。 我缓缓从商少长怀中挺直身子,冷冷道:“感想只有一点——”我面带微笑,眼中却射出一缕寒芒,一字一句道,“就是我以前虽然觉得自己不好看,但也没有丑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想扮成我的样子四处装神弄鬼吓人,拜托你扮得像一些!” “你——”那个不知是真人还是木偶的东西一声怪叫,木手上突然出现一把钢刀,从空中向我们直扑过来—— 我只听得商少长冷笑一声,缓缓道: “不—自—量—力!” 当他说“不”字时,秋水刀已如飞龙在天,带起一溜水样刀光,向那个木偶直迎上去! 当他说最后一个“力”字时,那个木偶至少已碎成了七八十块。 零零落落的木块散了一地,上面搭了几条细细的钢丝。那个木偶能在天空拉动,原来都是钢丝使然!但它又是怎样“说话”的?我看着地上这些毫无生命的木块,心中的不安有增无减。 “好刀法!”四面八方突然又响起那似男似女的尖笑声,声音更是响亮刺耳。忽地刷刷几响,从树林中蹿出十几条身影,都是黑衣披身,在半空晃晃荡荡摇来摆去,脸孔却都是木头雕就的木偶形样。话语不知是从哪个木偶嘴中传出,阴阴道:“只不过,恐怕今晚不自量力的,却是阁下。” 商少长瞳孔慢慢收紧,握刀五指屈张,手背上青筋显落,道:“是‘温柔四大杀手’中的李傀儡?” 诡异声音又起:“好说好说,在天下第一杀手面前,哪有我等的位置?难得在下贱名还有人提及,真是幸会。” 商少长轻轻一笑,道:“不敢,只是素闻李傀儡是天下杀手中最胆小的一个,天天躲在木头中不见天日,这个名头,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这句话又损又贬,恐怕李傀儡脸上的红意,都要被说得透出木头外来。 许是被这句话气得一时回不过气来,过得一会儿后才听得诡异声音阴森森道:“那些胆子大的英雄,现在都已经死在我这个胆子小的人手上,你们这两个胆子大的,今天也不会例外。”诡异声音突然尖厉起来,叫道:“因为我的魂魄,我的精神,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附在木头上,这些人偶都是我的替身,你斩了一个,却不能斩许多个!” 商少长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道:“是么?” 当他唇角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他手中的秋水刀动了—— 没有砍向那些装神弄鬼的木偶,却劈向身前的火堆。 一刀下去,火花漫天飞舞。 火花直向那些木偶身上飞去,如无数亮闪闪的星星。 只不过这些星星很烫。 对木头来说,就更烫。 诡异声音发出一声厉叫:“商少长——你!” 空中的木偶一动不动,火苗越烧越大,成了一个个火球。 终于有一个木偶动了。 那个木偶不但会动,而且灵活无比,马上便向泥地上滚去,试图将身上的火苗滚熄。 这样一滚,便空门大落。 无论是死在火下,还是秋水刀下,结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黑漆漆的夜晚,只见一抹明亮的刀光劈开无尽的黑暗。 只一闪,加上一声惨叫,在黑夜中便没了声息。 商少长收刀入鞘,笑道:“衣——”尚带笑容的脸看到我时,马上变得僵硬,脸色开始呈现一种可怕的铁青色。 我双手被钢丝紧紧绑住动弹不得,脖子上亦绕着一根钢丝。而钢丝的一头,就捏在一个人手中。 那个人浑身的黑衣服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也七零八落,但脸上却露出一种既得意又邪恶的笑容来,嘴中还露出几颗稀落的黄牙。 他就是那个递给我木偶的小丑。 商少长眼中杀气越来越浓,握刀的手上青筋暴突,刀尖微微颤动。竟似每颤动一下,刀上的寒气就增加一分。他看着我钢丝绕颈,却终是不敢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刀。 商少长不动,李傀儡也不动。我被那个假傀儡制住,连呼气都是困难,更是动弹不得。 三个人,就如三个泥塑木偶。 过得半晌,商少长突然哈哈大笑: “好个李傀儡!”他一字一句道:“没想到,我商少长终有看走眼的时候!” 李傀儡狡猾地笑了一下,黄牙从嘴唇中翻了出来:“我胆子很小,非常小,但是运气往往不错!”他突然回身面向我,右手五根冰冷湿黏的手指慢慢摸上我的脸,“嘎嘎”尖笑:“这次的运气最好……听说这个女人短短一年时间便闻名南北十二州,没想到今天却落在我的手上……”他的手指如一条条毒蛇般在我脸上不住摸索,嘴里喷出的恶臭几乎要让我晕厥!“皮肤——不错,相貌么——也可将就——如果你一会儿再尖叫几声,我就更加欢喜!女人的尖叫声,便好比这世上最美的曲子,真是让人百听不厌!” 我强忍颈上火辣辣的痛楚,用力在脸上绽放一个看起来最轻松的笑容,断断续续道:“看……看起来你恐怕要失望……” 李傀儡阴阴道:“是么……小乖乖……”突然他一拉手中的钢丝—— 我只觉眼前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变得黑暗无比,全身都似失去了重量一般飘飘荡荡,无所支撑。几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听觉,嗅觉,触觉,痛觉,视觉…… 耳边只听得商少长一声惊喝,却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傀儡!我发誓,一旦你落在我的手中,定让你生不如死!” 李傀儡尖声笑道:“至少有八十个人对我这么说过,但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我只觉颈上传来一波波剧痛,眼睛突然一亮,慢慢能看见商少长的身形了。这才发现我自己正半跪在泥地上,大口大口地用力喘气!一股热流顺着脖子慢慢流进衣领。我摇摇晃晃站起,才看见李傀儡手里拉着钢丝,笑得似是开心无比。 他一拉钢丝之下,我几乎便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我看着商少长又惊又怒,满眼都是焦虑心痛,便轻轻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但我心中怒火却几乎要直烧出来!—— 好毒的傀儡! 李傀儡向我嘻嘻笑道:“死亡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来一次?”他湿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脸,狞笑道:“只要你跪在我脚下,好好将我的鞋子舔干净,说不定,我会对你好一些……”他转回头,哈哈大笑道:“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那个商少长号称第一杀手,现在却也不能救你,只能看着你干着急罢了。你只要好好地讨我高兴,让我欢喜,说不定我会让你死得快乐一些。” 商少长牙关紧咬,怒道:“今天你如果伤了白衣,我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李傀儡眼中一丝恐惧一闪而没,随即“嘻嘻”奸笑道:“是吗?可你的小情人现在已经被我伤了——哎哟哟,你看这血,就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滴下来了——我的武功当然不如你,但这钢丝便是我的救命绳,你现下心中一定大骂我卑鄙,不是东西,可你们这些光明正大的人却偏偏不能奈我何!”说着他的手猛地一抖! 我只觉得眼睛一黑,一声尖叫再也不能叫出口。 好似过了一万年那么久,这全身的痛楚与难过才回到我身上。第一次,我感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张大口不住喘气,眼中看到李傀儡奸笑开心的面孔正得意地轻抖钢丝。我心中一股傲气陡然而生,越来越烈—— 李傀儡!你带到我身上的痛苦,我也必千百倍还与你! 我半跪地上稍稍定神。这根钢丝缠绕住我手臂,又在颈上绕了一圈。刚才两拉之下,钢丝已将我颈项勒破,鲜血汩汩流进衣领,弄得黑衣上血迹斑斑。这颈部动脉血管甚多,如果再拉两下,恐怕我要因失血过多而死亡。耳边又听得李傀儡得意道:“商少长,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你跪在我脚下,给我磕十个响头!”这个奸滑毒辣的傀儡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磕完了,我便考虑是不是放了她。” 商少长一言不发,眼睛几乎变得血红!他刀上刀气越蓄越浓,杀意也愈来愈重,连我都觉得几乎周围都是寒意,但却偏偏不能出刀! 过了半晌,商少长缓缓向前迈了一步。 我见李傀儡眼中放光,大有喜色,不由心下大惊。商少长恐怕真要给这个狗东西下跪!我大声喊道:“商少长!你不能!”我咬牙道:“李……李傀儡……咳咳……我……我给你跪下!” 我话音甫落,商少长惊吼道:“衣衣!——你——” 我轻轻一笑,缓缓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好跪?我是个女人,自然跪谁都没关系。”说罢双腿慢慢弯曲,向地上跪去,向后绑住的手指突然触到袖中一个小小物事—— 李傀儡哈哈大笑:“商少长,我知道你心下一定想将我碎尸万段,因为我手中如没有钢丝,就算我离你的小情人再近,你一刀也能把我劈成十七八块!不过……我只要在临死前一拉钢丝,就得让这个女人陪我下地狱去!你看,我便离她这样远,你却也没有法子!哈哈哈哈——” 我冷笑道:“下地狱,还是你自己去下吧!” 李傀儡闻言哈哈大笑,道:“小贱人,还敢嘴硬!”说罢一拉钢丝—— 钢丝突然垂了下来,另一头居然断了! 李傀儡大惊道:“你是怎么——”却见我双手尽脱钢丝束缚,身子向地上滚去。 他在下地狱前最后看到的,也仅仅限于这些,另外,就是秋水刀挥出的明亮光影! 这一刀,为商少长集聚了万千愤怒与杀意的一刀,一旦蓄势而发,自然非同小可!只见秋水刀带起一溜刀光,如九天飞瀑,一带秋水,向这个恶毒的傀儡身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