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事情让明若松了口气——美男果真是科班出身,任何调子只要自己唱一遍,他就能背出来了。其实对他来说挑战性比较高的可能是哭灵那段……毕竟他没看过红楼梦这本书。不过明若还是建议乐师爷爷那段不要演,毕竟是王爷的宴会,悲剧还是尽量避免。她可是听过慈禧太后一个不高兴就斩戏班的故事,不会让自己触这个霉头。 “红楼的前半部分还是挺喜气的,而且唱起来也比后面容易。”明若笑道。 “嗯。就依凤妹子的意思吧。”启枫也冲她笑了。 被美男那么一笑,明若感觉自己的脸刷的红了,美色当前……毕竟自己是个姑娘家。唉,等等……美男叫他凤妹?!她已经二十二了,难道现在这个身体连年龄都是和自己不一致的? 偷偷跑到井边打了盆水照了照,这回明若全明白了——怪不得美男那样说自己! 一个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粉嫩粉嫩的——这些说起来倒没什么吃亏,可自己原先高挑的身段如今却被砍了一截都不止!而这身子……居然还是被别人玩弄过的身子!!! 呜呜呜,呜呜呜…… “你在井边坐着干吗?小心受凉。”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明若的自怨自艾,幽幽地抬起两只红红的兔眼,只看见一个好看的男子正挑眉看着自己。 “启枫师傅……”明若喏喏唤了一声,心底闪过一抹不平:好不容易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哥就摆在自己面前,自己本来和他只差半个头正好般配,现在却…… “这些戏你从哪里听来的?”启枫靠着明若坐的地方蹲下来,似乎对地上的灰尘并不介意,“这几幕如此精彩,按理应该早就流传开才对。” “以前小时候听母亲在耳边唱,久而久之,也就熟了。”应该……不算说谎吧?明若有些紧张地瞥了身旁那男子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那双凤目。 “那就奇怪了,听师傅说,当初就是因为你娘生你的时候没了命,你父亲才把你卖到戏团的。难道是她的魂儿回来了给你唱戏?再说,母亲?只有那些贵人们才会那么叫。”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精光,“凤儿不会这么叫,你——到底是谁?” “我……”明若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筋兜了个大圈还是决定说一半瞒一半,“我也不清楚,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去,醒过来就看到你了,怎么回事我自己也糊涂啊。” “你是哪国的?祖籍何处?”启枫的眉头微拧,显然对她的话心存质疑。 “中原人啊,要不就是中土人。”古代好像都是统一这么叫的吧?明若很小心地把看过的武侠小说和西游记中的称呼在脑中过了一遍——反正我这个样子也不会像是什么辽国契丹的间谍吧?啊!等等,现在是哪个朝代自己还没搞清楚呢! “中原?没听说过有这个国家啊。”启枫诧异地盯着明若,但后者的神态似乎又不像是在撒谎。 “那你是哪个国家的?这里又是哪里?”见那人犹疑,明若干脆反客为主道。 “我是西陵人,这里是离国的第二大城,安临。” “你确定不是临安?!”什么西陵,什么离国……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历史书上看到过。好不容易听到一个熟悉的词汇,怎么又是倒过来的? “是安临,不会有错。”启枫确定地说道,“你不会连安临都没有听说过吧?” 她连离国都没有听到过呢!完了,历史都是假的,要不就是自己到了地球以外的星球了。明若胸中懊恼极了,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遇到的人相貌还是和地球人一样,要掉到人猿星球那种地方自己可真的要去撞冻豆腐了。“可能是我家住得很远的关系吧。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你不也没听到过中原,没听过我们那里最红的《红楼梦》吗?” “的确,反正大家同病相怜,凤儿……不,贤妹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启枫又何必庸人自扰?”还没说完,那明玉公子就站了起来,很正式地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明若行了一个礼,“贤妹救命之恩,启枫在此谢过。” “唉……何必!”明若立刻站起来扶住他,“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此次遭此大难,也不知何日会到个尽头!若儿我在此无亲无故又无任何谋生之术,若非师傅收留,恐怕早已沦落街头,今后还要仰仗师傅您多多关照,又岂敢受此大礼?” “这次演出后,你不会还打算留在这里吧?”听明若这么说,启枫有些讶意。 “为什么不行?”难道他要赶她走?! “人分三六九等,而戏子则是此中最卑贱一等,我看贤妹你谈吐不凡,不应糟蹋自己的前程。贤妹应该和凤儿年龄相仿,别把自己的终身给误了。”启枫诚恳地说道,“启枫这些年虽没有多少积蓄,但供贤妹回家的盘缠还是有的。这次演出后,贤妹还是趁着没有给人瞧个脸熟早离了这行才是正道,否则挂了名后想退就难了。” “那怎么行!戏子难道就不是人吗?”明若虽本不喜欢唱戏,但听启枫这么一说,却是被激发出了从没有过的正义感,“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做得正行得直,又何必管别人怎么看待?我明若遭此大难,启枫师傅对我又有再造之恩,这戏子我是当定了!” “贤妹!”启枫刚想反驳,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 “枫儿莫要多说!”乐师抱着琴走了过来,“敢问姑娘高姓?” “师傅叫我若儿就好。”这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很像封神榜中那个和蔼的姜太公,而且弹得一手好琴,明若对他很是尊敬。 “那我就叫你若儿罢。老朽在此谢过了。枫儿,和我走。”那白发乐师瞥了眼启枫。 “师傅,可是……”启枫的神色有些不忍。 “启枫师傅,没关系的。”明若冲他微微一笑,她又怎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中国以前也很鄙视那些唱戏的,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自己是现代人,又岂会再抱如此偏见?若是自己不走这一步,这个原本有名的戏班可能在演完这场戏后就要解散了,那只会唱戏的启枫和弹琴的老爷爷又如何去谋生计呢?启枫师傅这么诚心地对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呢,自己又怎么忍心…… “都说雏鸟会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当作自己的母亲,我也把师傅当成亲人来看了。只要能和师傅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既然师傅都称我为贤妹了,那贤妹为师傅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无论如何,若儿心意已决,启枫师傅莫要多说!”说完,明若就撇下院中的人回房睡觉去了。 其实最主要最主要的是,自己除了唱戏还真的什么都不会,明若不好意思地想。 “枫儿别犹豫了,看若儿的样子就是很有方寸的人,不会……”看着远处关上的房门,莫爷拍了拍爱徒的肩膀。 “师傅不用多说,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启枫哀叹,“若儿她……” “我会尽量护她周全,至于今后……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能像枫儿一般坚定,这世上便真又多了位明月。” “坚定的心不是天生的,是被硬生生磨出来的。若儿她才十六岁,师傅您真不该……” “我若不心狠,莫说她,甚至连你都未必保得住。现在没有人动我们是碍于我们的名声,等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我一把老骨头没关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莫爷瞪了一眼启枫就回房了,留下纤瘦的白影独自对着那轮新月,许久…… 明若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个三个圈,一个最大的,旁边是个小些的,中间夹了个最小的——她现在终于有些搞明白了,这大圈就是离国,稍小点的是越国,夹在中间最小的则是启枫的故乡,西陵。 天下三分啊!这是刚从小二那里探听来的,等下再去摸摸情况,明若暗忖。 “明天就要正式登场了,你还在这里发呆?”莫爷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飘了进来。 “放心,那段我睡着了都能唱得出。”明若卷起被子,继续补觉。 傍晚的时候,明若被叫到了莫爷的房里。一进门,启枫依然是一身素白,坐在桌前与莫爷配合着,听那调子,分明已经有了九成的火候。 厉害啊……明若暗自惊叹,若是被那个老头知道了世上有人竟有如此天分,恐怕会追着一起到这里来吧?唉,这也未尝不好,至少自己有个伴儿了,不似现在这么孤苦无依……哦,也不对……莫爷是严肃了点,但启枫师傅人很好。明若偷偷瞥了桌前的男子一眼:有他在就行了吧? “我和枫儿已经把调子和得差不多了,你和枫儿再来一遍。”莫老品了口茶后,就像弥勒佛般坐在案边,似是假寐。 “师傅这样就是示意我们可以开始了。”看明若在一旁毫无动静,启枫笑着提醒道。 “哦。”不愧是搞艺术的,两个老头的架势倒是如出一辙。明若暗自撇了撇嘴。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琵琶行》中的名句,每次开场之前明若都会对着自己默念,每念一次,心境也就更入戏一点。 暗自垂眉,明眸低敛,柔婉地踏着小碎步,一步,两步……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再提步却有些凌乱了…… “老祖宗……”低声一唤,只三个字,粗听已是百转千回,再听,这种种的愁苦委屈,竟是一溜烟儿地涌了出来。 虽然此时的明若穿的是睡服,但却无一点影响。眼前此人,分明已是那个刚刚丧母,不远千里来投亲的柔弱女子。 此时,幽幽的二胡声插了进来,只见一玉琢般的男子踏步掼门而入。 “老祖宗,我听说来了个林妹妹?”同样的招呼,却是意气风发,伶俐得紧。 悄悄拂去点眼角的泪痕,女子有些惊慌地回头,却正好对上了男子探究的双眸。起先似是一惊,立刻把脑袋垂了,随后却忍不住悄悄抬眸,双颊也浮起两朵红晕。 而对面的男子,同样震撼,只见他先是一怔,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睛却又忍不住瞟了过来,幽幽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女子闻声微微抬头,却没敢再对上那双凤目就又低了下去。 “好了,够了,你们去休息吧。”戏才刚开始,莫爷却挥了挥手,“明天还要早起,别耽误了休息。” 明若有些意外: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唱怎么就…… 回头看了看启枫,却收到了一个类似于“你放心好了”的笑容。想了半天还没得出个大概,原本就不喜欢思考的明若也就干脆把问题扔到一边睡自己的觉去了。反正诚如她所说,那段开场是自己做梦都不会唱错的——有信心啦! 看着明若离去的身影,莫爷抿了口茶,淡然地说道:“真的很难得,不是吗?” “……”启枫似是一怔,却还是沉默着不发话。 “见到和自己一样有才能的人,枫儿……”莫爷低叹,“你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平静吧。” 启枫没有答话,只是踱到窗前,凝望着高挂的星星,久久不语。 第二天,天还没亮,明若就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让我再睡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十分钟,不,五分钟也好……”麻利地在床上打个滚,明若成功地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个春卷。 启枫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有些顽皮的师妹,虽然有些弄不清她所谓的“分钟”到底是何物:“快起来,我还要给你上妆!你演的可是旦角。” 明若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睛交涉,却对上了双特写的凤目—— “啊!”一声尖叫成功充当了闹钟的角色把整个客栈的人都从梦乡中拉出来了。 “你突然一张脸就这么……”明若缩在床角不好意思地嘀咕,“人家一睁眼……自然就……”一个芳龄二十二,不,十五的女子,睁眼看到个男子脸部特写当然吓一跳啦。 启枫默然地听着她在这边自顾自地哀叹,正打算等这人把牢骚发完,脑筋却不期然想到刚才她那双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后倏地撑开,接着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的情景,不禁脸上浮起笑容:真是个有趣的师妹。 “我是想早点把你叫起来化下妆,要化得自然又与平日不同有些困难,所以最好时间能充裕点。” “与平日不一样?为什么?”明若好奇地问道,“自然点不就行了?” “你不是不希望别人把你认出来吗?”启枫耐心地说道,“我帮你想好了,就说你是四处流浪的乐师,只是临时和我们剧团合作排演新戏。演出结束后换上男孩子的衣服,我再帮你弄上点斑,这样别人就一点都不会怀疑了。” 听着启枫竟如此为自己着想,明若的心里不禁淌过一阵热流,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却有人如此关心自己,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谢谢你,启枫师傅。”明若认真地说道。 “不必。”口上虽这么说,但启枫的心里并没有说的那么平静。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差得太多,让自己……很不习惯。 垂着眼,看着养眼的帅哥为自己上妆,那神情,好似在雕琢一件精致的作品。明若的心神不禁恍惚起来……糟了,自己怎么又犯起花痴来了?明若啊明若,别那么没出息。 还是说点什么转移下话题吧:“启枫师傅……你以前帮别人上过妆吗?” “没有。”拭了点盒中的胭脂,轻轻地往那粉嫩的脸蛋上抹了抹,“戏班的人一般都会自己打理的。” “哦。”心思又转了一圈,“我们这次工作完出去玩一天好吗?” “呃?”白衣男子皱了皱眉,显然没有跟上明若的跳跃性思维,“玩?” “是啊!”说到玩,明若自然提起了兴致,“我还从来没到城里逛过呢,等戏演完了,你带我上街到处走走好吗?或是到郊外去爬山,对,野餐也不错。” “逛街?那一般是纨绔弟子才有的嗜好,贤妹一个姑娘家……不好吧?” “纨绔子弟?!”明若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姑娘家又怎么了?我闲着没事一直都这么打发时间的,师傅若是空着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练嗓子,或是劈劈腿、走台步。” “难道就不出去走走?”明若瞪大了眼睛。 “上香倒是有的。” “妈妈呀。”明若的肩膀垂了下来,“我要是你早闷死啦。” “过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启枫专注地勾勒着明若的眉,最后一笔,“好了,到镜子边看看吧。” 咣当!铜镜一路自由落体。 明若怔怔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转过头看着启枫:“这……这个人是谁?” “这是衣服,快换了吧。”启枫满意地笑了笑,“回头我教你上妆的功夫,总得自己动手的。” “等等!”明若未雨绸缪地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人。 “还有什么事?” “这衣服……”明若献媚地冲着启枫笑了笑,举起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条,“是怎么穿的?” 结果两个人都很尴尬。 明若是闭着眼睛任启枫为自己绑这个弄那个,一边强烈地提醒着自己——工作,工作!模特和化妆师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启枫则是同样尴尬地给这个贤妹绑衬里,系腰带…… “好了。”这回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明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细眉黛眼,玲珑小巧的鼻子下是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水蛇腰,削肩膀……俨然一个画中的古代仕女……真美…… “启枫,你会不会动心?”明若有些兴奋过头地回头对着白衣男子打趣道。 不知为何,那人却倏地冷了下来,生硬地说道:“我也得去准备了,待会儿见。” “师傅!”沉浸在兴奋中的明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何异样。 “什么事?”白衣男子停了下来,却并没有回头。 “演出完你带我去逛街好吗?” “到时再说吧。”话音未落,人却已经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