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登台 佘山的这座教堂，是明若自从看了电视剧《像雾像雨又像风》后便发誓要和爱人相携迈入下半程人生的地方。还记得大学时和柯毕一起骑了三个小时的单车，又为了躲避那三十元一人的观光票从后山爬墙来到这里，两人曾在这大门前定下了此生的诺言。 而今？ 她嘴角划过苦涩的笑容。 物是人已非，当年的山盟海誓，如今已化作烟云，随着眼前那对新人的拥吻……飘远了。 “小若，你就像天空的浮云，总是漫无目的地飘着，而我累了。”一句话就断了四年的情分。当时的自己，霎然间就懵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真的是柯毕吗？那个只要自己想要吃冰淇淋就会骑着车跑上一个多小时捧来自己最喜欢的哈根达斯，复习的时候陪着自己熬夜，生病的时候背着自己去急诊室的那个柯毕？ 或是，和自己在一起真的很累？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围着自己转的女人要比让自己围着她转的女人可爱得多？ “爱情是会被磨光的。”想着《乱世佳人》中的那句经典台词，明若的眼中不由滑过几缕凄楚。 柯毕，难道你的爱已经被我磨光了？可是我不是郝思佳，除了你，也没有爱上过别人。 若是你觉得追一个女人辛苦，那为什么当初那么执著？等那个女人感动的时候，才发觉累？ 我真的不明白。 今天的天空没有云，太阳可以照到任何一个角落，却照不到我的心里。柯毕，我好冷……在这七月的午后，我竟然感到寒冷！ “小若，”新郎挽着新娘正要走上礼车，却无意间瞥向了这边，柯毕还是像以前那般温柔地对她笑着，“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明若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心头突然涌起了一阵无奈：是啊，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人家？感情的事向来没有对错。没结婚，人家没有感觉了自己又能如何呢？更何况，一直以来都是柯毕在照顾自己，吃饭、外出、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点，而自己……从来只是坐享其成。这样的自己，男人会觉得累也不是没有道理吧？现在柯毕要走了，自己该怎么办？与其说是不能走出失恋的痛苦，更不如说是害怕将要到来的，没有柯毕打点的人生。 “柯毕，或许有一天，我会平静地说出那些类似祝福的话，但现在……还没有办法……”明若低下头，终究还是没能给这对新人大方的一笑。 柯毕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最终还是笑了笑，挽着新娘走了。 二十二岁了，原本预定毕业后找到工作便结婚的。而现在……望着晴朗的天空，明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柯毕今后的人生会变得轻松很多吧？而我……恰是相反了。 久久地在山崖的一边伫立，看着夕阳悄悄落下。原来即使是盛夏，山间的夜风还是有点阴冷的。 “小姐？”看着孤身一人伫立在峭壁边上发呆的女子，巡逻老头的声音有些焦急。 “放心。”看出老人的忧虑，明若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若是我想跳崖，绝对不会选在这种小山上跳，太没气势了。” “现在下山太晚了，我看你还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让我再吹吹风，一会儿就好。”今天索性就感伤到底吧！明若暗忖：从明天起，便做回那个开朗活泼的明若！ 没男人爱有什么关系，自己爱自己好了。 只是，一阵闷雷打响的时候，明若开始后悔之前没有听老人的话了。 “这天怎么说变色就变色？”刚说完这个字，老天爷果然很给面子地马上倒起了倾盆大雨。 “上帝啊……”明若一边跑一边哀号，希望能在淋成落汤鸡之前跑到山中的旅馆。 被雨水清洗过的路面变得异常的滑，明若又穿着比较难走路的高跟凉鞋，一边跑还要一边担心会不会扭到。 “以后再也不买这种害死人的鞋了！”明若咬牙，全然忘了买这双鞋的时候自己是多的中意。就在这一闪神之间，凉鞋正好踩到一堆湿滑的落叶上—— “啊！”一声尖叫伴着一阵翻滚，明若就这么摔出了台阶一路滚下去。意识脱离的瞬间，明若一直在祈祷：要么干脆死了清静，要么让我好好的，千万不要来个什么半身不遂的来刺激我啊！ 地府。 判官：“这个女人的寿限还没到啊？” 牛头：“考核日期快到了，今天一个人也没逮到，只能拿这个充数了，否则全勤奖就要被敲了。” 判官：“要不这样，眼下这女人似乎还不想死，我这里却有个没死又不想活的，换过来正好留个活身给那女人，我们就不欠她什么了。” 牛头：“判官有理。” “看什么消息呢，眉头皱那么紧？”沉浸在新婚幸福中的女子端着早茶走到了丈夫身前。 “哦，没什么……”柯毕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有个朋友病了，我打算抽空去看看她。” “昨天暴雨中，一女子失足跌落佘山悬崖，经抢救初步诊断为植物人。”柯毕心头萦绕着这行字。 “这里是什么地方？”明若醒来，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摆设，诧异地嘀咕道。哇！都是红木的家具啊！这花瓶看起来也古朴得紧……歪头想了想之前的遭遇，不禁隐隐得出了结论：会不会——自己被哪个正好在佘山拍戏的剧组给救了啊？ “你终于醒了，唉……”还没等明若反应过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就窜入了耳朵。明若回头，看到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男子穿着长衫，缓步进来。只见他身形纤长，一身锦缎白袍衬得整个人说不出的飘逸，好看的凤眼则一眨一眨地瞧着自己。 好俊俏的古典美男啊！明若愣愣地注视着那男子：自己果然是被剧组救了，只是那么俊俏的男子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没在电视上看到过？想到这里，明若小小唾弃了下自己的孤陋寡闻。 “你抱着团长跳楼，结果不想死的死了，想死的却没死。虽然我一直不齿那人的作风，可后日给王爷排的戏却演不成了。我看你还是早点收拾东西走路，免得到时被治罪。”美男叹息了一声，扔了个包袱给明若，“现在整个戏班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了下，若不想死就快点离开吧。” “那你为什么不走？”虽然完全是云里雾里，但是明若还是找出了美男话里的疑点。 美男明显愣了一愣，回过头有些讽刺地看着明若：“凤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谁都知道我是这里的台柱，守城的士兵会这么轻易放我走吗？” “那戏班别的人怎么能走？”明若不耻下问。 “难道士兵能记住所有成员的脸？你们这些打杂的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免得到时受池鱼之殃。”说完，美男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等摸不着头脑的明若好不容易理出点思路再度跑到美男面前的时候，驻扎在客栈的整个戏班子已经走得只剩美男和一个据说是天下第二乐师的老头了。 而期间，明若也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破口大骂的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原来自己不是被戏班救了，而是移魂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正是团长手下一个叫凤儿的贴身丫头，这女子一直暗恋着团长，团长则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想到拿她来当发泄的对象。更多的时候，团长都会出去约见那些出手大方的老爷，而每次回来却又会把那些老爷在他身上施用的手段在前任身上重弄一遍，每每都是往死里整。前任在无可奈何之下萌生了和爱人一起赴死的想法。 当红的戏子哪个没有跟那些老爷们有过一腿？没那些人捧又怎么会红呢？你还真是小心眼儿。现在好了，连累了大家！ 那人说完这句就推开她自己逃命去了。 “你怎么还没走？”推开门看见屋里的人仍在，美男不由蹙眉。明若从别人的口里得知，他叫启枫。 “难道你还是打算去团长去的那个地方？”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自己有多少斤两明若还是知道的：在古代，职业少得可怜！教书考功名不提自己是女儿身，看自己的毛笔字就知道无望了。剩下的不是卖苦力就是卖笑或为奴——哪种都是自己死也不想去沾的。想想自己精通的东西：电脑、写作……在古代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也罢，”美男睇了明若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唱戏打杂都干不好，偏偏生了张惹祸的脸，与其出去了被人污，还不如死了讨个干净。说来要不是团长怕你出去抢了他的风头，不教你走台唱戏，把你一直藏起来，只怕你早就不知被转卖到哪里去了。” 自己长什么样子了？明若这才发觉自己到了这里后连自己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时脑中突然蹿出一个想法：“你们说若是能排一场戏给王爷看，是不是就不用砍头了？” “城里唱过的戏都太陈旧不能用了，而挑梁的花旦又被你给弄死了，哪那么容易？”这次开口的是一直没有吭声的老头。 原来这样？ 那不是太，太，太简单不过了吗？！明若一边在心里贼笑，一边道：“那《红楼梦》你们有没有听过？” “红楼……梦？”美男和老头同时嘟囔道，“这是什么？” “我们家乡最红的戏啊！”明若一边说一边感激自己那个戏迷老妈，从懂事起就拉着自己陪她看戏，后来嫌不过瘾还让自己业余去戏剧学院拜师，每次一百元一小时的课不让自己学别的，就囫囵吞枣地学那些她爱听的折子戏唱腔，来满足她的恶趣味——自己在家时就要不断唱给她听，弄到最后连老师都说，即使是他最好的学生，也唱不到她的深度和功力。 废话！一段戏天天唱日日唱夜夜唱，唱个二十年白痴都唱成精了，何况还有个口味刁钻的老妈在身后虎视眈眈。小学时人家的暑假作业是练字读唐诗什么的，她的就是看红楼梦，一遍遍反反复复看，因为老妈说只有了解得深刻才能唱出味道。 想红楼梦中的宝玉哭灵、焚稿那几个经典的片断……明若就是梦游了也忘不掉，而那些台词唱腔对明若来说，更是比老妈的名字还熟。 什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家有个小九妹……几句话都读酥掉了。而且自从十岁那年被那戏剧学院老师肯定了才能后，老妈没事儿就把自己的戏迷朋友拉到家来让自己当免费演员，连中考高考那段时间都不放过，还时不时加以金钱利诱。自己就很没骨气地为了这三十元一场的折子戏折腰了。 不过现在的明若可是在心里大大感谢当初老妈的英明，平白让自己在这无亲无故的地方有了谋生的一技之长。“那越剧你们也没听过吧？” 明若得意地瞥见两个人有些茫然的眼神。 微微敛眉，盈盈笑着，轻点莲足，迈步围着美男绕了半个圈再回步——正是黛玉初入贾府的那出经典戏目！ 未等美男有所反应，明若就信口唱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这几句是自五岁起就学会一直挂在嘴边的。明若不喜欢卖关子，所以接下去就一口气把《葬花》、《焚稿》那几段都唱了出来。听得美男和那个乐师一愣一愣的。 “这诗稿原是他随身带……只如今，诗稿未变那人心变……”伏在地上，明若抚着胸口诉着那无依女子的悲痛。不用去做戏，因为该怎么动，怎么唱，早已成了条件反射。最后颓然垂头：“宝玉……你，好，狠……” 《红楼梦》经久不衰的经典哭戏，一出《焚稿》，字字血泪；一出《哭灵》，犹诉衷肠。即使你没有听过这个故事，那幕幕的哀叹，那声声的愁苦，就已足够把那活生生的场景直接送到你的心底。 一口气唱到“不如下一场白茫茫大雪……落得干净……”抬头再看那美男和乐师，早已沉浸在那对男女的悲痛中，无力自拔了。这是任何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明若从小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只要小说电影看到伤心的地方，眼泪就哗哗地落下来了。而唱红楼的时候，无论唱过多少次，只要想到黛玉的无辜和宝玉的深情，自己就第一个忍不住痛哭，那阵阵声嘶力竭的悲怆唱段也就出来了，这也是当初老师说她为什么比任何人都要演得好的原因—— 唯有极于情，方能及于心。 “听明若唱的《哭灵》，无论几次，都感觉戳到了心灵的软处啊。反倒是我那些学生只追求繁复的唱腔，而忽略了那些真正让人感动的地方。情到深处，是不用任何技巧去修饰的，这就是为什么听小若的戏会感觉如此自然的原因。” 记得那老头先是收了老妈一百元一小时的学费来教自己，再是学费减半，再是全免，后来是天天上门来求老妈说服自己去戏剧学院做他正式的学生，最后则是有事没事就跟着老妈那些戏迷到自己家来听戏。 其实自己的技巧并不好，用老师的话来说，也无非就是特别煽情而已。 “你这出戏是哪里听来的？”美男的话有点颤抖，显然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别急，你看……”明若眼睛绕着眼眶转了一圈，“拿这个去哄王爷足够了吧？” “大胆，王爷是何等身份，不准出言不逊！”那乐师赶忙瞪了明若一眼道，“这曲子的确受用，那就由枫儿你来唱小生，凤儿你来唱花旦吧。不过凤儿你得先把调子给我哼出来，这样我可以记进谱里。” “您得先答应我两件事。”明若眨眨眼睛，退后一步。 “何事？”老头子防备地睇了明若一眼。 “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而且我说好了卖艺不卖身的。”先前那些人说的话已经深深地印到了明若脑里，若是待会儿一出戏演完自己就被那些恶霸们押下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们就说我是个异族女子，只有表演的时候才会到戏班客串。私底下我要扮成给美男……不，给启枫哥哥打杂的小厮。反正不要让那些老爷找到我。” “卖艺不卖身？”老头瞥了一眼启枫，“看来这城里要有第二个明玉公子了。” “明玉公子？” “你启枫师傅就是。”老头叹了口气，“否则凭枫儿的资历，又怎会让那小子当上团长？不过既然你不想走偏路，那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戏团的收入很少，一年的收入或许不及与那些老爷一夜风流的进账。而且现在团长死了，枫儿他不可能出面，没了靠山，以后遭的白眼可要多得多。” 明若偷偷瞧了一眼启枫，一身素白，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剑眉星目，仿佛一位出尘的仙子般剔透。明玉公子的称号一点都不过分，这男子，真的像一块美玉。 “我知道啦。”明若拍了拍手笑道，“那我就叫——明月姑娘啦。” “好了好了，时间不多了，把戏服什么的整理一下吧。”乐师爷爷阻止了明若的自我陶醉。 “对了，忘了说，”明若想到了几个关键地方，“你们现在的戏服太夸张了，越剧的话化淡点妆就好了，戏服也……只要和你平常穿的衣服一样就好了。” 反正这里本来就是古代，也没有更古代的衣服：“那样看起来清爽点。反正开场的几幕都是对手戏，只要我和启枫……师傅就行了，我这就把宝玉那段唱给他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