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茹慢慢睁开眼帘,入眼只见:古朴素雅、镂空雕花的红木床架,鹅黄薄丝绣芙蓉的绣帐,绣帐以两个金铸月钩斜斜地半挽着,月钩下垂着两条浓密的明黄色长穗子。 “公主,您醒了?” 耳边,一个清亮的声音有些犹豫地问。 李梦茹侧头看去,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正半弯着腰站在床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谨慎恐惧中还夹杂着一丝忧郁和悲伤……奇怪,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困惑地想:这似乎不是一个刚从死亡中回来的人应该得到的待遇吧? 少年穿着墨绿色正襟盘扣的外衫,下面穿的是同色直筒长裤,腰间系着条嫩绿色的丝绦,一头乌发在头顶处绾了两个的发鬟,各用一只宽荷叶边银环以菡萏银簪拢住。眉眼之间是道不出言不明的柔顺乖巧,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仔细地查看着李梦茹的脸色。 “扶我起来。”李梦茹淡淡地命令道,也不着急询问少年是谁,反正瞧这穿衣打扮,十有八九是服侍公主起居的小厮——这倒奇了,公主身边怎么不用丫鬟服侍而是用小厮呢?心下狐疑却没有问出口,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套话就是了,打探底细倒也不急于一时。 “是。”少年低声应道,随即扶她坐起,一边又往她身后塞了个靠枕,好让她坐得舒服些。 李梦茹看这少年手脚麻利地做好事以后,又退到一边不再做声,密密如扇的长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大眼睛,只是投了层阴影在下眼帘处。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李梦茹暗想,却又不好贸然开口问,只得含糊地吩咐:“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口渴。” “是。”少年低眉顺目,穿过镂空楠木花架做的月门,到外间去取热茶水。 “墨珠,公主醒了吗?”一个明显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低低地问道。 这声音听着叫人有舒心清爽的感觉,让李梦茹不禁想起一位英年早逝的著名声优,一般的悦耳动听,一样的令人心醉。不知道是谁,她暗暗地想着:有这么好听的嗓子,不去配音真是可惜了……原来这少年叫墨珠…… “回主子,公主刚醒。”与先前的男声相比,墨珠的声音柔柔亮亮,保持着童声的清脆,显然是还没有到变声期。 想到以前念书时班上男生的破锣嗓子,李梦茹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实在不能想象清秀少年一张口,声音好像被砂皮狠狠挫过一般的沙哑,顿时暗下决心:绝对要让墨珠好好保养嗓子,不然,整天在身边跟个小乌鸦,谁也受不了啊!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月门外,一个白衣青年隐约的身影似乎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穿过月门走到里间,站在床边躬身行礼:“公主金安。” “免礼。”李梦茹一抬手,趁青年站直身体,仔细打量起他来。 青年面如白玉,目若朗星,唇似朱染,眉比远黛,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质,加之容貌俊秀,又是一身白衣,竟犹如天仙下凡一般的让人惊艳。若是将墨珠比作玲珑水晶,这青年则是当之无愧的稀世宝玉了。 李梦茹暗暗点头:这个地方可不简单,睁眼看到的两名男子居然要比她从前二十多年见过的男生都漂亮,怎么不叫她暗暗称奇?只是让她不解的是,这青年的眼角唇边似乎总是有着一股淡淡的轻愁,连带着整个人也显得忧郁起来。 青年站在那里也不开口,只是眼观鼻,鼻对心,李梦茹见他不开口,一时也吃不准他的来历,见他的打扮也绝对不是小厮那么简单,所以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正好墨珠端了茶进来,李梦茹赶紧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眼珠一转,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本意,是借机套话,探探来人的口风,以此好判断他的来历。不料此话一出,白衣青年脸色大变,抬起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一双黝黑的眼睛满含着自嘲与绝望。 “公主真是爱说笑,”他冷笑着说,“萧文不知道,原来见公主是要有事相求才可以的。既然萧文并没有什么事情求公主帮忙,那是不是该趁早告退,以免碍了公主的眼呢?”说完也不等李梦茹反应过来,一甩衣袖,扭头就走。 李梦茹捧着茶杯,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暗暗吐了吐舌头:乖乖!这人脾气比我这做公主的还大!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墨珠,”李梦茹只好问在这里唯一知道名字的少年,“他是谁?火气怎么这么大?” 墨珠刚才见萧文出言顶撞公主,已是吓得浑身直哆嗦,如今被公主点名问话,以为是迁怒于自己,当下吓得跪在地上直叩头,对李梦茹的问题只字未答。 “别磕头了,我问你话呢!”李梦茹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心有不忍,忙用话拦住他问道。 “回……回公主……刚才……刚才来的……是驸马爷……”墨珠战战兢兢地回答。 “驸马爷?谁的驸马爷?”李梦茹奇怪地问。如果没记错的话,“驸马”这个称号,好像只有和公主才搭得上关系的吧? “当……当然是公主您……的驸马爷了。”墨珠睁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公主的神色。 “我的驸马?”李梦茹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了开来:比起“远嫁和亲”,目前的状况自然是好了许多,自己原本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也不怎么吃惊,只是让她觉得困惑的是:“宝珏”的驸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对“宝珏”似乎并不怎么尊重?这是一个驸马对公主应该有的态度吗? 回忆了一下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又有些释然:大概是自己的试探在无意中刺激了男人的自尊,才令他如此激动吧?一般夫妻就算是摔碟子砸碗地吵架,好歹总是平等的一对,唯有驸马娶公主,却还须固守君尊臣卑的本分,要看妻子的脸色行事,长此以往,心情不压抑才有鬼!《醉打金枝》里,那个一向逆来顺受的驸马,不也是因为气不过才豁出去、冒着杀头的风险打了刁蛮成性的公主老婆吗?幸好“宝珏”的驸马是个文弱书生,生气顶多也只是拂袖而去,没有动手的意思,否则,以她现在“人生地不熟”的状况,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呢! 这样也好,李梦茹暗自盘算:我是“初来乍到”,“宝珏”的驸马要是成天往我这里跑,难免不会露什么“马脚”,少不得又是麻烦,还不如大家各过各的,你不压抑,我也自在,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也许是她给驸马碰了钉子,或者原来的正主本身人缘也不怎么好,府内再也没人来打搅过她,外面倒是报了几回“有客来访”,自然都被心虚的李梦茹给打了回票,这样一来,她可是好好地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无所事事,至少,她还是抓紧时间、利用优势把自己的所处的环境以及周遭事务作了个大致的了解——首先,身边全天候有个听话又老实、胆小又单纯的侍从可以随时随地地套话是最有利的条件,而当初匆匆赶来“借尸还魂”的路上,阎王公子的嘀嘀咕咕其实也功不可没——虽然当时未上心,这几天却在梦里不断地重复,两厢一凑合,以她的逻辑判断能力,对目前所处的状况也算整理出了个大概。 她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女儿岛”,女儿岛上三国并立:水秀云一族统治的虹国,西边的风国以及东边的月国,相互之间未必有多和睦,倒也不是完全的敌对关系,边境上的小摩擦总是零星不断的,不过却从来没有真正撕破脸皮打过仗。其他两国皇室皆为国姓,只有水家却是例外,据说是因为虹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女嗣匮乏而不得不以王子之女来继承大统的局面,那位女皇极重孝道,当权之后便恢复了本姓,自此,虹国的皇室便都是水家的后裔了。 “女儿岛”顾名思义,便是以女子为尊,三国既然共处一岛,人文风俗自然大同小异,俱都是:女子出阁拜相、为官经商,几乎占据了整个社会的统治地位,而男子却变成了弱势群体:未满弱冠之时须在家侍奉父母,不得抛头露面;弱冠之后婚配嫁人,操持家务,侍奉妻子,孝敬婆母,对于妻家的公爹小姑小叔们都要悉心照拂,不得懈怠(注:女儿岛上风俗,男子年满十六即行“冠礼”,行过冠礼之后才可正式嫁人完婚,订亲等则不受限于此)。 虽然有男孩儿未出嫁时不得抛头露面的闺训,但实际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真正的大户人家,多数男孩儿在小的时候并不可能养在深闺,总得为生活所迫出来做事,为了生存和家计而忙碌。对一般平民出身的男孩儿来说,若是太平盛世,寻个门第相当的,嫁了也就嫁了,最怕碰上天灾人祸,那么除了卖身为奴,就只有两条出路好走——容貌秀丽出众的,被卖入花楼供人取乐玩赏,容貌粗俗的,只好从军卖命。 其实,相对于卖身为奴和卖入花楼,从军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只有在军中,男子才有做官的可能——哪怕品级不高,风险又大,而且通常是以命相搏换来的前程,可到底是能摆脱依附于女子的生活了,一些自负有本领的孤傲男子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投军,目的就是想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谋个一官半职好养活自己。不过,一旦他们如愿以偿做了官,等于也是断绝了自己过普通人生活的最后机会——盖因女儿岛上有一条目前各国俱行的铁令:男子若想做官,须得终身不嫁(也就是说,要彻底舍弃其男儿的身份),从此只能孤老一生,无天伦之乐可享。 对大多数男子来说,从军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比做奴才要自由,比做小倌要体面。女儿岛上战事不多,男子若有意为官,须得参加每三年一次由朝廷举办的“武科举”,和本领高强的女子们当场较量,纵有死伤也只能各安天命,不能寻仇报复;如果只是做个普通小兵,自然是性命无忧,除了日常的训练刻苦些,还能拿兵饷吃皇粮,混个温饱总是不成问题的,几年下来攒些银子也好回去嫁人,如果运气好能直接被芳心寂寞的女官们看中,就此收入房中做个偏房侧室,下半辈子就此也算有个依靠。 李梦茹在弄清了女儿岛上的风俗以后,第一个反应是:原来《镜花缘》中的女儿国果然是存在的!古人诚不欺我也!随即却又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吗?以“女子为尊”,她可是顶着一个公主的身份哪!岂不是很危险?当权主事皆为女性,当今圣上又是“宝珏”的亲姐姐——也就是说,不论“宝珏”是否有野心,她的地位和身份都十分的微妙,稍有不慎,惹来帝王猜忌,那么,贬为庶民是轻的,发配流放是正常的,就算丢了性命也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为了“这个身份说安全也安全,说危险也危险”的问题,她很是忧心忡忡了两天,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做梦的时候想起了阎王公子的话,顿时一个激灵醒过来,暗暗额手称庆:“宝珏”从小是和女皇一起长大的,当时的凤后——亦即女皇的生父——怜惜“宝珏”年幼丧父,曾再三叮嘱女儿将来一定要善待这个“二皇妹”,与她成对比的是:身为三皇女、先帝御赐封号“宝琳”的水映星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水映星的生父与先后不合,先皇驾崩之后,先后在以身殉葬之前,曾将先帝遗诏公布于世,命这父女二人从此远离京都重地,终身不得离开“宝琳”的封地——西兰——半步,若有违背,便是欺君妄上,视同谋逆造反,可就地正法! 后来,她又陆续地想起了一些事情,渐渐明白了“宝珏”和女皇目前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其实,在“宝珏”及笄(年满十五岁)之后,身为公主的她,也应该搬出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南泽去居住。不过,也许是姐妹情深,也许是先后的嘱托,现在的女皇——水御天——在继位之后,除了御赐豪华的公主府邸以外,还特意从内务府里挑了两个精明能干的女吏给她做管家(注意:是女吏,不是女官。用通俗的话说,女吏是女性的基层办事人员,女官是女性官员。对女吏来说,能直接为皇家服务,自然比被女官们差来呼去要好得多,而且还显得有点地位——当然,有狐假虎威的嫌疑啦),可谓是“皇恩浩荡”,只是一干朝政却从不让她插手半件。 “宝珏”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反而乐得清闲,成日里提笼架鸟,捉鸡斗狗,交了几个狐朋狗友,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发展到后来居然还明目张胆地上花楼点小倌,被女皇叫进宫中好一顿申斥,自此不敢在外面胡作非为。只是苦了府中一干小厮奴仆,打骂成了家常便饭,偶尔闹出人命,也就是赔些银子了事,娇纵得她胆子越来越大,终于这回子得了报应——她看上了贴身侍从紫玉,想要占了人家的清白身子,换了别人也就认了,偏这紫玉脾气倔犟,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死活不依,“宝珏”恼了,便想来硬的,结果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砚台,自此魂归西天,倒是给李梦茹腾出了地方。 因为“宝珏”不管事——或者也是她没这个能力去管,公主府邸里的一应事务便全部都交给了女皇御赐的两个女管家打理,好在她是皇室宗亲,又是女皇“疼爱”的御妹,倒也没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图谋她的产业。掌管内务的韩秀娟和专管邑地事物的印福娣也算忠心耿耿,几年下来自然是一番家业兴旺的场面。 不过,尽管公主府的产业蒸蒸日上,但万事都要管家做主,实在不是件摆得上台面的事情,因此,两年前,借着宫中选秀的机会,女皇给年方十六的“宝珏”配了一门好姻缘,对象就是那位白衣驸马。 白衣驸马姓萧名文,乃是朝中左相——杨易居的长子,十二岁时,所作的诗赋画作已名动京城,千金难求,加之家势显赫,美貌绝色,被百姓们誉为“京中第一才貌双全佳公子”。 当年女皇选秀充盈后宫之时,萧文只有十五岁,未及弱冠,百姓们都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以他的容貌才学、家世出身,必定可以位列四君之一——除去四君,其他的后宫品级,都是对这位俊雅儒秀、才貌出众的名门少年的辱没。 时隔三年,女皇再开选秀之门,萧文十八岁,也算是正值婚嫁的好年华(注:女儿岛上的男子若是年过二十还未有婚配,就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了。一般来说,都是早早订下亲,待行过弱冠之礼后就准备嫁人,十八岁虽然不算太晚,但以萧文母亲的地位权势而言,却也不算是早的)。杨易居送子待选,本有意让他进宫伴驾,却被女皇一声令下,当场指给年方十六的水秀云为驸马,并亲自选了黄道吉日为两人主持完婚。 女皇的本意,大概是想让大才子去教化小顽女,却不料一番好意全打了水漂——“宝珏”根本就不领这个情!自打人家过门,就没一天给人家个好脸色过! 女皇听到风声,心里对萧文倒是有些愧疚——自己本是一番好意,却弄得人家好像守“活寡”……不好意思直说“宝珏”的不是,便借着子嗣问题旁敲侧击了一番,却被“宝珏”直白的抱怨堵了嘴——“宝珏”说:这个“老”夫君为人死板讨人嫌,难得想亲近亲近他,像条死鱼似的没情趣,便是我府里的小厮哪个不比他强些?!皇姐,你是不知道,男人哪,可不能只看外表,若是骨子里没有那种风骚的劲儿,一样都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的! 女皇听了也只能暗暗叹息——萧文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左相存了私心,若不是朕御驾钦点指婚给了你,上门求亲的早就踩坏了他家不知道第几根门槛了!你这丫头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那萧文若真的如你所说,也难怪你对他不喜欢了。你不通诗文,他却雅好此道,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合不来倒也是不能强求的。女皇自此对“宝珏”的家务事不再过问了——反正体面的正室给你找好了,你只要别闹得太出格,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说起这位女皇,也是个人物,李梦茹觉得:单凭她处理这件御赐婚姻的手段来看,除了百姓称颂的“睿智”和百官赞颂的“英明”,她还有一个最值得人称道的地方——知道“难得糊涂”! 女皇后宫之中,现有凤后一位,诞有皇长女羲芝公主,已被立为“储君”。 凤后出身名门,举止端庄,气质娴雅,品貌双全,宽厚仁慈,最为女皇宠爱。因其辅佐女皇甚为得力、且与女皇为结发之夫妻,朝中大臣亦对其尊崇有加,言辞书表中若有提及,多以“娘娘”相称——女儿岛既是以女子为尊,如此称呼,显然是赞誉其智慧才干比一般女子都要强上几倍,真正是能与女皇共治天下的人才。 凤后之下有“德、贤、雅、丽”四君,皆为名门之后,或容貌上乘,或才学出众,除“德君”是女皇在尚为储君时迎娶之外,其他三位都是女皇登基后纳入宫中,和当年以“储后”之尊入主东宫的凤后玉无瑕,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注:一般人家,正室为“夫”,侧室为“郎”,夫妻情深时,“夫”可昵称为“夫君”,“郎”却只能将其姓氏冠于称谓之前,而一般侍寝则直呼其名。宫中规矩与民间不同,凤后之下设立四君子,品级相当于朝廷从二品官员)。 在四君之下,还有慧卿、才卿、淑卿等九卿(注:四君之下,虽都出身官宦之家,但有高有低,不如四君俱为权贵子弟,因其品级都位列从三品),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美貌公子,侍奉女皇,尊崇凤后,整个后宫,倒是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如此。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不知道那么多的男人聚在一起争一个女人会是个什么德行?李梦茹想着,双手一抬,懒腰伸到一半,手却碰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随即听到“扑通”一声,李梦茹一回头,却见墨珠正哆嗦着跪在地上。 “公主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公主,求您饶了奴才吧!”他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惊慌失措,一瞬间让李梦茹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了。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饶恕的错事……吗?”李梦茹想了想,没想出来,只好奇怪地问墨珠。 “奴才……奴才妨碍了公主……刚才……那个……”墨珠咬了咬牙,惨白了脸色,“奴才知道自己错了,下次再也不敢站得离公主这么近了……求公主饶了奴才这一次吧……”最后的语调已经带上了一丝哭泣的味道。 李梦茹张大了嘴——她知道“宝珏”的脾气很不好,不过她没想到会夸张到这个地步! 墨珠见公主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惊恐,不知道公主又想出什么可怕的招数要把人往死里折腾,情急之下,左手一抬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举了右手正要往自己右脸上招呼的时候,却被李梦茹一下子给抓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李梦茹厉声喝道,起身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疯了吗?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看着少年泛着红掌印的半侧面颊,李梦茹的心顿时好像被石头压住了似的难受。 墨珠噙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红红的眼睛,再加上红肿的面颊,让人看了十分可怜。 “哎……”李梦茹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苦头可不是白吃吗?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乖乖听话,以后啊,有什么事情得亲耳听见我说了再做,可别自己胡乱主张,听见了没有?”她从来没见过男孩子这么会哭的,一下子也有些手足无措了,没有手巾,只好拿衣袖去抹,结果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的湿意却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似的。 “很疼吗?是不是擦点药膏比较好?你知道我房里有没有药膏?放哪儿了?”李梦茹细声细气地问,生怕又吓着眼前的少年。 墨珠低着头,摇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又摇了一下。 李梦茹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疼,我房里有药膏,你不想用药膏?” 墨珠一下子抬起头,这回,李梦茹在他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吃惊。 “呵呵!”李梦茹摸了摸他的头顶,“没想到我猜出你的意思吧?小傻瓜!你的那点心思能瞒得了谁去?去!把药膏找出来给我。” 墨珠犹豫了一下。 “怎么?不听主子的话吗?!”李梦茹知道少年在顾忌什么,便有心摆出了公主的架势。果然,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慌忙地跑到旁边的多宝格边,拿了个巴掌大的圆盒子过来,怯生生地交到李梦茹手上。 李梦茹也不说话,拉了墨珠按到椅子上。 墨珠又慌又怕,又不敢用力挣扎,结果被李梦茹用膝盖压住了腿,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吓得闭起眼睛,咬紧嘴唇,做好了被主子责罚惩治的准备。 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来火烧似的面颊在轻轻的触摸以后渐渐地清凉了下来……鼻翼中嗅到了淡淡的药香——这个味道他很熟悉,是凤后知道公主受伤后特意命人从宫里送来的,前些日子公主的伤口上用的就是这个,难道……墨珠偷偷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公主正在为自己的脸上药,动作轻柔,平日冷戾的脸上,竟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心不由得一动,思绪也开始有些恍惚——自他跟在公主身边服侍以来,也有七八个年头了,印象中他只见过一次公主除了凶狠和暴虐之外的表情,那还是在雪晶咽气的那天晚上,公主独自在花园里站了一宿,韩管家逼着他去服侍公主,在清冷的月光下,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的他,似乎看见了公主脸上闪过两道银光……那一次是悲伤,他知道,因为雪晶是在公主小的时候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公主会对自己……这样温柔……? “墨珠……墨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墨珠的思绪,回过神来的他不禁在心底苦笑:这又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可是话没说三两句就打呀骂的,何曾有过如现在这样的好脾气? “奴才没想什么……奴才只是惶恐……”墨珠低着头,喃喃道,“公主这样为奴才……奴才实在……” “啊,就为这个呀!”李梦茹笑了,“不过就是上个药罢了,你不会为了这个就感动得以身……呃……那个热泪盈眶了吧?”要命!差点就说错话了!才子佳人古装戏看得有点走火入魔了!“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李梦茹讪讪地说,“从我醒了以后,就一直是你在跟前照顾我,要说感谢,那我可是有几大箩筐的‘谢谢’要送给你呢!” 墨珠听她说话有趣,不由得轻轻一笑。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正好有件事要问你。”李梦茹其实一直很好奇,今天借这个机会正好问出口,“这几天一直都是你在我身边服侍,怎么不见其他人?夜里替我守夜的也是你吧,你这样没日没夜的,把身体累垮了可怎么是好啊?” 真是太奇怪了,身为公主,不是应该家中奴仆成群的吗?怎么就他一个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待会儿你把韩管家给我叫来,我找她要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也好分担分担你的工作。” 让一个少年跟在自己身边终归觉得有些别扭,不如趁这个机会索性换了丫鬟吧!“宝珏”喜欢折磨少年,我可不喜欢! “服侍公主是奴才的本分,”墨珠垂着眼帘,“一切都是奴才应该做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奴才没那么娇贵。”咬了咬嘴唇,他道,“公主若是对奴才不满意,奴才这就去跟韩管家说,再给公主选聪明伶俐的进来,不过,公主想要丫鬟服侍恐怕不成……姐姐们从来都只能在外院走动,内院是不许进来的。而且,服侍主子的工作一向都是我们这些小厮来做的,姐姐们是负责在外头替您掌管生意做买卖赚钱的,这种事情……她们……” 墨珠期期艾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李梦茹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嫌服侍人低贱吗?小厮们做的事情,丫鬟们是不做的,因为丫鬟是女人,而本的“以女子为尊”!可是,从本质上来说,丫鬟和小厮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样啊……”李梦茹想了想,也不便强人所难,“那就让韩管家再挑几个小厮送过来吧!啊!我不是对你不满意,我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忙了,还是给你多找两个人帮帮手也是好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别自己动手了,指挥别人做就行了,其实……” “……” “墨珠,你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楚,能重复一遍吗?”李梦茹把手里的盒盖拧紧,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奴才……奴才是说……不是一个……是……是两个……”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在我身边伺候的,除了你以外,应该还有一个?是不是?”李梦茹柔声道。 墨珠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怯生生的回答:“是……” 李梦茹眉心一皱:“那他人呢?跑哪儿去了?”岂有此理!公主重伤初愈,跟在身边服侍的,好歹总得露个脸吧?架子倒是挺大的嘛!不想做就别做!我也好趁早换人! “公主……您不记得了吗?紫玉……紫玉他……因为对您行凶,已经被管家关进地牢啦……”怯生生地看着公主突然呆滞的表情,墨珠嗫嚅着续道,“韩……韩管家说了……等您身子好一些以后……就……” “我跟前除了你,就是紫玉?!那个紫玉?!”李梦茹再三确定,心里却有些懊恼:是那个用砚台砸死“宝珏”的人吧?天啊!到这里这么久,她光顾着摸底,把这个“功臣”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砸伤了公主,只是一个区区小厮的他能落得什么好去?肯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呀!现在赶紧去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