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数十条系着红绸的大船,慢慢地驶近越国都城,会稽。 云舒站在船舱里,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外面的景象。已经临近港口,人顿时变得多起来,密密麻麻地围在四周,想来都在猜测这位从北魏前来大越和亲的公主到达时究竟会是怎样的场面。 她幽幽叹息,回过头来看了看冰尘。 冰尘是北魏国的三公主,连年的战争,越国的咄咄逼人,使得他们无可奈何地做出了退让——和亲。 冰尘穿一袭广袖红装,长裙及地,上面用薄如蝉翼的轻纱点缀,微抬手臂时,整个袖子便滑下来,露出凝脂般的玉臂。腕上一对龙凤镯,金灿灿的,雪白的脖子上戴着金色琉璃璎络。她梳飞凤髻,髻后一轮弯月金饰,下面垂了密密的流苏,额前一粒深红色的宝石,闪闪发光。 她此时显得有些无助,一直绞着裙角,云舒安抚她道:“公主,不要怕,很快就到了。” “嗯。”她幽幽地回答。等待她们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不久,船慢慢靠岸了。一顶带红色鸾凤图案的轿子就停在舱内,这时北魏跟来的喜娘进来道:“公主,请戴凤冠披霞帔,上轿了。” 冰尘越发紧张起来。云舒利落地帮她整理好凤冠霞帔,然后牵她上轿。 公主今日真美!云舒自心底赞叹。这般好样貌,到了宫里,不知道要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铜镜,确认自己并无出彩之处,方才放了心。 在宫中,长得太漂亮的宫女终究是“风流灵巧招人怨”,想攀高枝,却多半会落得悲惨下场。所以像她这样在脸上抹了些许石黛,易了容,装束得平平淡淡倒好。 此时她扶着轿子,喜娘一声“起”,几名小太监便抬起轿子,往大越皇宫的方向去了。 云舒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四周看着他们,她脸颊微红起来,好在队伍里有那么多的人,光是公主陪嫁过来的宫女,就有八十人。虽说这些人终究不能全数服侍公主,但也是为了给她撑面子。她们到了宫中,除了云舒等少数几人,其他将要编入越国的后宫之中。 云舒打量着会稽的建筑。这里与北魏并无太大不同,人们的衣衫服饰,也无太大出入。她轻轻叹口气,唯一不同的,只是她们不在自己的国土而已。 不久,轿子便到宫门了,十丈高的宫墙,下面两扇巨大的红色大门。云舒此时忍不住伤感起来,从另一个皇宫到这一个,越过这道红色大门,过的还是一样钩心斗角的日子! 有太监宫女迎出来,脸上并不热络,不咸不淡地宣旨道:“皇上有旨,封冰尘为侍御,赐住晨霞宫瑞雪阁。” 说着有人领他们往瑞雪阁去。瑞雪阁没有特殊装饰,没有一点新房的样子。 云舒扶着冰尘进了屋子,帮她把凤冠霞帔取了下来。在皇宫之中,除了皇后大婚时会这样隆重地穿戴之外,别的妃嫔皆是侍寝之后就册封了。冰尘身份比较特殊,虽然是和亲,但仍旧是一位公主,这些礼仪免不得的。 冰尘看着云舒忙忙碌碌地开始为她铺床,“刚刚那公公说封为侍御,那是什么位份?” 云舒愣了一下,半晌才说:“奴婢说了公主别伤心,侍御是越国后宫最低等的妃嫔。” 冰尘很明显地颤了颤。她抬起头来,“一个公主,只能得到这样的位份吗?” “公主,小声点儿。”云舒小声道,“这里不是我们北魏。既然是和亲来的,难免在身份上面要比她们低些。” 冰尘不语了。好久她方道:“那他,想必今日也不会来吧?”她说的时候有些紧张,脸甚至涨红了。 “奴婢不知。”云舒低头说道。“他”,分明就是越国皇帝韩霁。 冰尘拉过她的手,“舒儿,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让我性格圆滑一点,要八面玲珑,要善于拉拢人心。那时我不屑,而你说:‘万一嫁入皇宫呢?’现在想来,你好像是个先知,仿佛已经知道了我会嫁到越国来。” 云舒笑着摇了摇头,“公主,若是舒儿真有那般能耐,早就扭转历史了,又怎么会让你嫁到皇宫这样的地方来!” 冰尘笑得凄然,“看来你也对皇宫深恶痛绝。” “嗯。” 冰尘伸展了一下腰肢,“连日赶路,真是累了!我们准备歇息吧,反正皇上今晚也不会来。” “嫁妆,当真有十里那么长呢。带来的宫女也多。” 锦绣宫里,青衣一边帮躺在美人椅上的华昭仪捶腿,一边道。 华昭仪睡眼惺忪,懒散地说:“什么嫁妆,那是进贡给我们越国的。” “是。”青衣垂下头,“刚刚奴婢跑过去远远地看了几眼,真是长得像仙人一样——”突地,她被人推到了地上,顿觉失言,忙对华昭仪叩头道,“娘娘恕罪,奴婢嘴拙……” 华昭仪冷哼了哼,“这么喜欢,不如你去服侍她啊!” 青衣忙叩头不已,“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凭她有多美,也只封得了一个侍御!这辈子估计连见皇上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是,是,”青衣惊惶的脸上挤出笑意来,“她纵然美,也不及娘娘丝毫。尤其娘娘现在圣眷在身,往后恩宠也会更加隆盛。这些是其他妃嫔们怎样羡慕也得不来的呢。” 昭仪又躺回美人椅,懒得理会她不知修饰的奉承。青衣见她不气了,便接着捶腿,再也不敢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华月珊说道:“明日,恰巧有个烟花会,到时你去请冰侍御来一趟。本宫倒要看看她有多美。”说着哼了一声。 青衣点头道是。 这样静静捶了一会儿,华昭仪手抬了抬,示意她出去,她便退下了。走出锦绣宫,见四周没人,她方才揉了揉膝盖,低声道:“痛死了。” “姐姐好。” 突地,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差点把青衣吓得魂飞魄散。她顺着声音望去,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宫衫,与她打扮相似的女子正在对她笑。 青衣拍了拍胸口,“吓死了。你是新来的宫女?” “算是吧。”她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青衣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瞪大眼睛问道:“你不会是北魏来的那个公——不对,是冰侍御的侍女吧?” “是啊,妹妹初来乍到,还望姐姐日后多多指教才是呢。”云舒对青衣福了一福。 青衣淡淡的,“都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在海上行了数十日,到现在人还在飘呢,所以四处走走。”云舒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我到了不该来的地方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夜里在宫里随意乱走是不合规矩的。” “哦,”云舒忙拍了拍胸口,“好在姐姐教诲,不然我闯了什么祸还不知道呢。”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对样式新颖的耳坠来,“这是从北魏带来的,姐姐不嫌弃的话,这个送给你。” 青衣看那耳坠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光泽,显然做工不错,又是不要白不要的东西,顺手就接了过来,嘴里说道:“那就谢谢妹妹了。夜深了,回去吧。” 云舒点点头正欲走,青衣又叫住她,“妹妹等一下,明天有烟花大会,叫你们主子也来参加吧,就在鸣翠坞。”现在云舒在这边,她就干脆传达了刚刚华月珊的指示,省得明天自己还要特意跑一趟。 “多谢。”云舒福了一福,转身往瑞雪阁走去。 夜深的皇宫,显得那么静谧深远,宽大的石板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孤单地映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她深吸一口气,打量着四周,然后拐进晨霞宫。这里静悄悄的,新选的秀女也住在这个宫中,被分派到不同的院落。小小的院落,统共只有三四个房间,其中两间是宫女太监们住,一应用具,都是全的。 这一夜,云舒草草睡了,第二日早上替冰尘梳洗,却发现她眼睛红红,有些微肿,似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看似豁达,她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吧?在北魏,她是娇贵的公主,她嫁的这个人,不但是越国的皇帝,也是她的驸马啊!又有哪个公主像她一样,新婚之夜,连驸马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呢。 云舒帮她梳了个反绾髻,左右两边各插一支淡雅的珠钗。 “公主,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你要多保重才好。”云舒梳理着髻下一束乌亮的黑发。 冰尘望着铜镜里自己的绝世容颜,“你是说,他……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吗?” “后宫三千佳丽,六宫粉黛,一辈子深锁宫中从未见过皇帝的又岂止三四人。” 冰尘的身子顿时变得冰冷。如果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来,那她怎么办?就这么默默过完这一生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黯然。她是个公主啊!她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 云舒心想,不来也罢,至少你可以清清净净地过下去。一旦获宠,虽说风光荣耀,但是接踵而来的,是无尽的后宫战争。 冰尘望着她,眼神是谦卑的,“那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直到红颜泯灭,人老珠黄,在这深宫里寂静地死去?” “如果是我,也许会更愿意这般吧。” 冰尘红艳艳的唇边升起一抹笑意,眼中倒映出云舒的模样来,“但是既然我嫁过来了,就不想默默无闻,连自己夫君都没见一面就老去。”她叹了口气,“我们虽同年,为什么你却比我超脱那么多呢?” 云舒只说:“公主在百般呵护下长大嘛,我们小户人家出身的,受的苦和经过的磨炼自然要比你们多。” 冰尘笑了,“有那么凄惨吗?你是云将军的义女啊。” “可是师父对我很严格呢,”云知树是北魏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在某年正月上山打猎时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云舒,看她小脸冻得通红,方圆数里内都无人烟,只好将她带回家中抚养。虽说是义女,却与他徒弟无异,二人也以师徒相称,“我小时候经常挨打的。” “真的吗?”冰尘很意外的样子,“我以为他没有儿女,对你应该格外疼爱呢。” “师父除了逼我学功课时比较严厉之外,还是挺疼爱我的。”想到师父师娘,一股温暖便打心底升起。师父很严格,老是逼着她学功夫,自己无暇管教,还将她送到玉彬师父那里四年之久,害她严寒酷暑都要闻鸡起舞。 这玉彬师父是北魏著名的武士,两袖清风,世事不与他相干。若不是出于对云舒的喜爱,他绝不会带她到山上,亲自授以武功及毕生的用毒功夫。他为人爽朗,极好奇毒猛兽,经常捉剧毒的蛇回来,让其咬杀家畜,记下牙印形状,这样便可以通过咬痕来辨认毒蛇种类,因而救了不少被毒蛇咬伤的人。他又爱研究有毒的花草,云舒跟在他身边,倒也学习了不少。 “怪不得你刺绣了得,原来都是被人逼出来的。”冰尘笑道。 云舒淡笑,“对了主子,今晚有烟花大会呢。” “哦。”冰尘不甚感兴趣,起身来到窗口,看了看外面。 “主子没兴趣吗?” “就算没兴趣,我也要去啊。”冰尘望着她,“你不是跟我说在众妃嫔之间多走动走动对自己有好处吗?” “那也要主子高兴。” “像你说的,后宫是个是非之地,想要自保,要有靠山才好。” 傍晚时分,叫晓箩的宫女到瑞雪阁来,云舒请她吃茶,她却一副清高至极的样子,“我们娘娘请冰侍御到鸣翠坞欣赏烟火。” 云舒一边请她坐一边明知故问地道:“不知姐姐是哪个宫里的……” “我们主子是皇上现在最宠的妃子梁婕妤。”晓箩说起主子来无比的骄傲,“消息传到,我先走了。” 云舒送她出了瑞雪阁,才返回来。看来主子的名气颇大,至少这些妃嫔们,都争相一睹她的芳容。 回到主屋内,冰尘正坐在窗下看书,她看了看天色,道:“舒儿,过来帮我梳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是。” 从瑞雪阁到鸣翠坞有点远,沿路有几个模样清秀,看不出是什么身份的女子,频频对她们投来目光。 冰尘问道,“她们是谁呢,也是妃嫔吗?” “是新选的秀女,还未册封呢。” “你才来不过一日,好像了解的还不少呢。”冰尘笑道。 “既然来了,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鸣翠坞面积仅次于御花园,这里有一条未经人工的外河,工匠便利用起来,在此建起了亭榭,种了各种景观植物,绿油油的草地上,摆了数十张桌子,上面放着满满的果品,桌旁已经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 更有几个看起来年轻貌美的姑娘在那儿放风筝,笑声如铃。 冰尘风情万种地向那些已经坐了妃嫔的桌子走过去,对众人福了一福:“妹妹向各位姐姐请安。” 那些正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妃嫔并没有看见冰尘向她们走来,突然听到这样柔婉的声音,忙看向她。 见她生得这般绝艳容貌,嫔妃们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不自然,虞美人率先问道,“你是北魏来的公主吧?” 她旁边的狄才人提醒道:“到了越国,就是冰侍御了!” “侍御啊!”一个长得不甚出色的女子说道,“今天侍御也受邀来观看烟火吗?” “虽然位份是低了点,但是还是要来的。就连未册封的秀女也来了,喏,还在那儿放风筝呢。” 冰尘见她们并不理会自己,还在那儿明嘲暗讽,从未遭过这样对待的她不禁脸庞惨白。 明修容笑道:“既然来了,妹妹请坐吧。”眼中却暗含愤怒。果然长得好模样!这若是让皇上看见,魂儿还不被勾走半个?! 冰尘辞道:“妹妹卑微,不敢上座。” 狄才人点头道:“你应当和秀女们坐一起才是。喏,那边几桌便是了。” 冰尘客气地道别,才往那儿走去。转过身的瞬间,她脸上露出了浓重的失望与愤慨。 在北魏她可是个公主啊!父皇的妃嫔里就算有不喜欢她的,也不敢这样跟她说话!可是在这里,她只是个侍御,身份低微,连和她们坐在一起都不配。 冰尘在秀女那一桌坐下,与那些秀女们稍谈了几句,不过是互相奉承美貌之类。其中一个叫肖灵儿的长得颇为秀丽,气质淡雅,在人群中,静静不语,好似烟花那般寂寞。 夜幕低垂,鸣翠坞的妃嫔越来越多,一个个穿得华丽富贵,争奇斗艳。云舒细细观察着,又抬头看看月色。 轰的一声,墨黑的夜空中突然绽开了一朵五彩缤纷的菊花。 妃嫔们看得兴致高昂,却静悄悄无一人喝彩。云舒见冰尘有点不耐烦,便拉了拉她。 前面黑压压坐了众妃嫔,冰尘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与她同桌的秀女们。众人只忙着看烟火,没人注意她们离开。 冰尘看鸣翠坞中间那条小道,忙指着问道:“这里通向哪里?” “不知呢。” “我们就去那里走走吧。” 往前走了不久,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只见月色下一个穿银色锦袍的男子大步地朝这个方向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打着灯笼。 冰尘的心脏顿时狂跳! 他,他是…… 后宫之中鲜少男人,他这般英挺俊逸,又有太监在后面侍候着,不是皇上是谁! 她几乎呆住了。她还真的以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他呢,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云舒拉了拉她,冰尘在越国皇帝韩霁即将走近之时,躬下身子,道:“冰尘向皇上请安。” 韩霁只顾走路,不想前面冒出两个女子来,脚步就顿了一顿。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冰尘,不知道她是哪宫的妃嫔,“抬起头来让朕看一看。” 冰尘依言抬起头来。 那一刻,四目相接,他漆黑的眸,紧紧地锁着她的脸庞,她的呼吸,几乎停止! 鸣翠坞里,轰响震天。 视角最好的中间那桌,坐着皇后、贵妃和妃。大越宫中,贵妃三人,妃六位,贵嫔十二位,贵容、修仪、婉容、婕妤及以下位份无定数。 今日她们也未尽数都来。 观赏了一会儿烟花,皇后便问道:“冰侍御今天可有来?” 刘贵妃道:“听说是来了的。不如召来一见?” “也好。”皇后点点头,吩咐侍女宝兰去请冰尘。对于这位相传美貌无双的女子,她自然要见识见识。皇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修长,鹅蛋脸儿,长得雍容华贵,眉眼间悉是温柔,唇角边笑意隐约,很有母仪天下的气势与态度。 “看来冰侍御虽是小小侍御一名,却已经全宫皆知了呢。”樊淑妃掩口轻笑。 另一桌上的明修容此时正窃窃地与青衣说些什么。只见她面容微变,往皇后这一桌看了看。 不久,宝兰回道:“冰侍御往鸣翠坞漱芳亭去了。” 皇后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变。皇上来这里,多半走那条道,此时皇上将要来了,他们岂不是会遇上?众妃嫔脸上皆不好看,心下暗暗揣测。 “既然今次无缘得见,那就下次吧。”皇后浅笑依然。 瑞雪阁正屋内,传出一阵隐隐的呜咽声。 冰尘趴在桌上,一头乌发披散,她的身子抽动,如风中落叶,瑟瑟发抖。云舒站在旁边,一脸的复杂神色。 适才,韩霁与冰尘四目相对—— 云舒偷偷打量着韩霁。 他生得浓眉大眼,鼻如悬胆,嘴唇薄凉,脸形方正,乌发束冠,相当英俊挺拔。 冰尘的心此时正狂跳着!今晚,说不定她的命运就会改写…… 她被韩霁看得脸红,与他对视一眼之后,忙垂下头去。 他,走近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云舒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韩霁走近了。 他停在冰尘身边。冰尘与云舒的心情更加激动起来,云舒甚至已经欢喜起来了,皇上见到公主这般美貌,一定会动心的! 正在她们欢喜不已的时候,他从冰尘身边大步走过,飞扬的衣角碰到了冰尘的胳膊。冰尘的笑意僵在脸上,心跳仿佛也戛然而止。 太监们跟着韩霁飞快地离去,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生机,一片死寂。 冰尘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两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然后,更多的眼泪接踵而至,直至形成汪洋大海。 云舒看得心中不好受,将她扶了起来,“主子,快起来,这个模样若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要沦为她们的笑谈。” 冰尘心中虽然伤感,却也及时站了起来,收了眼泪,跌跌撞撞地回瑞雪阁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看到她,却视若无睹地离去了?她长得不美吗?她以为她的容貌,足够倾国倾城……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吗? 她趴在梳妆台前,无声地哭泣。云舒在一旁愣愣地站着。是因为天色太暗了,皇上没有看清冰尘的模样吗? 也许,也许是这样吧。云舒只能这么想了,她也是这么安慰冰尘的,可是她听不见,她哭得伤心欲绝。云舒也可以理解,她的驸马竟然对她视若无睹,她能不伤心吗…… 云舒悄悄地走到屋外,已是三更天了。她坐在园子的门槛上,看着黑黑压压静悄悄的皇宫。它此时显得如此深远,几声隐约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着三下打更的声音,从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传来。 “云舒姐姐。”一个细细的不太自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看看,原来是小太监刘安,“小安子,半夜不睡,打着灯笼在这儿做什么?” “我见门口有人,所以过来看看。姐姐又坐这儿干什么呢?”刘安也坐了下来。 “睡不着觉。”她笑笑。 刘安指了指尚点着灯的冰尘屋内,“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 “我都听说了,”他压低了嗓音,“主子遇到皇上了,皇上没有召她侍寝,所以主子伤心了。” “你们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皇宫本身就是是非之地,这种消息,还不长了翅膀,瞬间传遍皇宫?只怕现在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云舒叹了口气。 刘安道:“不过主子长得这么漂亮,皇上怎么会看不上眼,想必是今天灯火不够明亮,他没看清吧!” 云舒笑了,“皇上的想法,我们岂敢揣摩?快别多事了。” “我只是替主子不平而已。”刘安啧啧叹道,“昨日第一眼看到主子,我还真以为天上的仙子掉到人间来了!姐姐也像个仙子——” “仙子的侍女,也勉强混了个仙子当。”云舒说着笑了起来。 “姐姐比起主子来,一点不逊色的。”刘安低声说道,“小安子家中有一道祖传秘方,可使皮肤光洁白皙,姐姐若要,小安子配一份给你,用不过一月,包管你脸上的斑点就消退了。” 云舒笑道:“好你个小安子,这样拍我马屁,果然值得疼。”她伸手捏了一下小安子的脸蛋,他年纪尚小,还童真未泯。 “我可是说真的。”小安子很认真的样子,“要不是姐姐脸上这些东西,恐怕能比主子更美。” 云舒道:“多谢费心。不过我脸上这东西是去不掉的了,从小到大,已经不知试过多少回。”她就是要让脸上这东西存在,这样才不会惹人注目。在皇宫中,她但愿最不起眼最平凡。 刘安随口说道:“今儿晚上,皇上传了还未册封的秀女肖灵儿侍寝。” “你连这个也知道了?”云舒笑道。 “负责翻牌的和我是老乡,我自然知道了。”刘安有些得意,“肖灵儿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今年十五岁。这一侍寝,想必又能飞黄腾达了。” 云舒淡笑不语。 此时,皇后的永惠宫,也是灯火长明。 皇后齐佳,是越国开国元老齐孝忠的孙女儿。齐孝忠告老还乡之后,皇后之父齐锐便掌握了兵部。 她倚在软榻上,睡意全无。她近来身体不适,每晚都是睁眼到天亮,所以脸色看起来略显黯淡,眼睛下也有丝丝黑影。 宝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一个白瓷碗,里面是冰糖燕窝,一只银汤匙搁在托盘上,“娘娘,吃几口吧。” 皇后摇了摇头。 “这样可怎么行呢,近来您身体都消瘦了。好歹吃一些吧。” 皇后只好勉强吃了几口,便推开碗,又躺下了,“皇上今晚怎么会去肖灵儿那儿?” “听说是肖灵儿在落瀑桥摔倒了,正巧被皇上撞见,便上去扶起她来。” 皇后冷笑一声,“摔得可真巧!” “只怕是知道皇上会从那儿走,故意去摔给人看的吧。”宝兰道。 “众人一心都防着冰尘,不想被肖灵儿给占去了先机。” “谁能料到冰尘那样的容貌,皇上竟看不上眼呢。” 皇后笑了,“众人称赞的,却不一定会入皇上眼。你不记得了?四年前的姬无双,便是冰尘的先例。” “是。”宝兰跟着道。 “她要是真和姬无双一样,倒也好。”至少那样不会成为众妃嫔的眼中钉。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一个月吧,皇上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来自己这里了……纵然她身份尊贵,又有什么用呢?深闺寂寞,夜夜难眠。 宝兰帮她掖了掖身上的被子,“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该传太医来好好诊断调理一下才好。身子好了,才能早些给皇上增添子嗣啊。” 皇后颤了颤。子嗣……她眼底浮起无奈。刚入宫的那一年,她怀过身孕,然而不足两月,便小产了。此后虽然细心调养,却一直没再怀上,渐渐的皇上来永惠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想要怀上身孕,就越来越难了。 韩霁的后宫妃嫔无数,膝下已有两个皇子、四位公主。皇子都还年幼,大皇子为张淑妃所出,不足两岁;小皇子是沐宸妃所出,不过才数月大。这两位妃嫔母以子贵,连皇上去她们寝宫的次数,也大为增加。 皇后暗叹了一声,“关太医今天去看过大皇子了?” “是。”大皇子韩豫前些天偶感风寒,近日高烧不退,皇上便命了关太医日日照看,不得延误病情,“也吃了药了。” “嗯。看来不出几日,就会好了吧。”皇后脸上微微露出笑来。 宝兰点头道,“娘娘就放宽心吧,大皇子有太医这么照料着,没事的。倒是您,歇下吧,都快四更了。” 云舒进屋的时候,冰尘眼睛肿得核桃一般,见到她,忙别过头去。云舒绕到屋外,让小宫女到小厨房将土豆切了片拿来。 她拿着土豆片到屋里,对冰尘说道:“主子躺下吧,用这个敷眼,一会儿就好了。” 冰尘默默无语,任由云舒服侍。好半晌,她方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主子别多想了,”云舒微笑,公主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如此放低身段,“相比之下,你比后宫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皇帝的人,不知幸运了几倍。” “也不知丢脸了几倍,”冰尘脸色黯黯,“想必整个皇宫都在笑话我,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皇帝却兴致缺缺。” “依我看,皇上昨晚不过是有事罢了。以后的机会还很多,怕什么呢?”云舒小声道,“等舒儿去打听打听皇上常去什么地方,咱们也经常到那些地方溜达溜达,皇上总有认识你的一天。” “就算见了,如果还和昨晚一样的情景,那我该怎么办……”冰尘扭着衣角。她从来没有想过见到皇帝时会是那样的场景,她生为公主的骄傲被人粉碎,她少女的尊严,被她的驸马无情地踩在了脚底,所以她才会那样伤心欲绝。 “不会的。主子放心好了。”谁知道韩霁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想必是真的没有看清,又或是刚好心情不佳? 冰尘闷闷的。土豆片敷了一会儿,冰尘便因一夜未眠,躺在榻上睡着了。醒来之后,眼肿已消,便唤云舒进来重新梳洗,“你的方子真是神奇,早上还肿得跟鱼眼似的,现在完全消退了。” “不过是民间流传的方子而已。”云舒侍候她洗漱了。 天气还相当炎热,她们只躲在屋子里,并不出去。到傍晚太阳将落时,云舒拉着冰尘往未然湖走去。 冰尘热得满脸通红,“要做什么去啊,走这样急?” “未然湖啊!听说傍晚的未然湖风景优美,凉风清爽,正是乘凉的好去处呢。”云舒笑道。 “可是为什么这么急着去呢?”冰尘用绢子扇了扇风,笑道,“这样赶着去,出了一身汗,还乘什么凉呢?” 云舒淡淡地笑。 两人终于到了未然湖。这儿佳木葱茏,花草隐隐散发清香。一丛丛芙蓉和一架架蔷薇开得灿烂,蜂蝶缠绕,久久不散。 云舒远眺未然湖,深深吸了口气。湖面宽广,倒映出两岸树木,更显湖水清澈。里面有鱼自在游弋,荡出一圈圈涟漪。 冰尘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她一边擦拭,一边看着这儿,“这里风景真好,倒像是个皇宫里的世外桃源。这么安静,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咦,”她看了看湖边,“那儿有一架古琴呢。” 果然,一架焦尾古琴搁在案上,配一把与案几同色的椅子。 冰尘疑惑道,“会是谁把琴放在这儿呢?是宫里哪个妃子吧?” 云舒观望四周,“可是没人啊。”是谁把琴放这里,却不见其人呢? 冰尘往那儿走去,鹅黄的衣衫嵌入这一片绿中,倒像是开得绚烂的花朵一般。她轻抚着琴弦,心里突然有所触动,“我的琴,有带来吗?” “有啊。” “那将来可以弹弹琴,以解寂寞。”她的声音中不乏寂寥。 “这样好的景致,又有现成的琴,何不奏一曲?”云舒四处张望,“反正没人。” 冰尘怯怯的,“这样可以吗?要是琴的主人突然出来,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我看这里没人。”云舒嘟了嘟嘴,煞是娇憨,“就算有人来了,与琴的主人切磋切磋琴艺,难道不好吗?” 冰尘释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于是她坐到案旁,素手抚上琴。霎时,仿佛整个未然湖也沉浸在了音乐之中。 琴声铮铮,如流水行云,温婉曲折,是一支感伤的曲子。 冰尘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所以当有人走近的时候,她并未发觉。 云舒却是看见了来人的,她忙退到冰尘身后去,垂下头来,感觉到那脚步慢慢地近了,直至走到冰尘的面前。 冰尘先是看到了明黄色的衣衫一角,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头上的太阳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她愣愣地看着他,完全忘记了参拜。她看着他的脸,好英俊的脸庞,剑眉星目,说不尽的英气飒爽。眸色漆黑,如一潭深水,望不到边。 她的心怦怦直跳。又遇上他了吗?巧合,还是……不是说有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皇帝的面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韩霁开口了,“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他的声音,把冰尘震醒了。她猛地站起来,朝韩霁福了一福,“参见皇上。” “免。”他看看她,又看了一下云舒。 冰尘的心跳慢了一拍,有些讶异,皇上为什么这样看着舒儿呢? 韩霁对云舒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云舒立刻抬起头来,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皇上为什么让她抬起头来给他看?自己的样貌,远远比不上公主啊。 冰尘看到韩霁的眉微皱了一下,但很快不悦的神情又消散了。见他目光很快移向自己,她有一点偷窥被人发觉的心虚,迅速地垂下头来,雪白的肌肤上,升起一片红晕。 “朕好像见过你。”韩霁有些想不起来地道。 “婢妾昨晚在鸣翠坞的小道上扰过圣驾。”冰尘如今不再是公主,只是侍御身份,不得不以“婢妾”自称。她楚楚动人地盈盈一拜,“还望皇上恕罪。” “哦,原来是你。”昨晚夜色深沉,没看清她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他执起她的素手,细看了看。她的手雪白如葱根一般,并未染上蔻丹,指甲粉红润泽,十分可爱。 冰尘的脸瞬间红至耳根,云舒仿佛完成了一项大使命一般,深舒了口气。她的声音仿佛被韩霁听见了,他又看了她一眼,同时拉起冰尘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妾名唤冰尘。” 韩霁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就是北魏公主?” “如今是冰侍御。”冰尘柔声道。 韩霁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执她的手,一同往长乐宫去了。 云舒自不必跟去,她站在原地,跳了起来。呵! 才进瑞雪阁,刘安像是捡了白银似的,兴奋地迎过来,“姐姐,咱们主子到长乐宫去了!” “嗯。”她点头笑道。 “你已经知道了?”刘安朝天拜道,“我就说嘛,我们主子这样的模样,哪里比不上肖灵儿,必是昨晚灯光太暗,没看清!如今可好了……” 云舒笑嘻嘻的。这是主子的福分,逃也逃不掉的。 玉林殿中,远远的便传来孩童尖锐的哭声,忽高忽低,绵延不绝。几个奶妈轮流抱着大皇子韩豫,他小小的身子裹在锦缎襁褓中,哭得泪人一般,不断挣扎。张淑妃的侍女彩璃闻声赶至,见韩豫哭成这样,生气道:“你们是怎么带的皇子,哭成这样!”一边说一边将韩豫抱过来。 “大皇子今儿不知怎么着,就是闹得慌。”奶母无奈地叹气,“额头忽冷忽热的。” “想是风寒还没好完全呢。”彩璃轻轻拍着韩豫,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怎的,他伏在她肩头渐渐睡去。 才睡着没一会儿,他小小的身子突然开始扭动,继而呕吐,把早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粥吐了几口出来,还带着几缕血丝。几人慌了神,忙去告知张淑妃。 站在一旁帮不上忙的沁秋呆了一会儿,便抱着衣裳往瑞雪阁走去。 这沁秋,正是跟着冰尘从北魏来到此地的八十位宫女之一。在越宫之中冰尘只是小小侍御,这么多侍女服侍不合规矩,所以冰尘只留了云舒等几个在北魏时就常贴身服侍的宫女,其他人则被分派到各宫中。沁秋分在玉林殿,做一些熨烫和打理衣衫的活儿。 这个活儿十分清闲,她想着今日无事,便往瑞雪阁去看看公主和云姐姐。 才到瑞雪阁,便看到几个宫女太监站在正屋外头,云舒正与一个公公说着什么。走近了,方听云舒笑道:“有劳朱公公了。” “不敢,为主子们解忧,是我们的职责。”那叫朱公公的满脸堆笑,叫手下的太监宫女把皇上赏赐的东西送上,便告退了。 云舒正准备进屋,见沁秋在一旁站着,忙叫道:“沁秋,你来了。” 沁秋看着她手上的小箱子,笑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公主真有福气!” 云舒笑了,冰尘从小就有认床的毛病,又一连两天侍寝,所以根本没睡,现下正在补眠呢。云舒手指按住嘴唇,摇了摇头,示意沁秋等一下,便把小箱子抱进屋子,没一会儿又出来,把沁秋领到了空旷无人处。 “公主在北魏就尊贵,到了这里,自然也不差的。”沁秋道,“哪里像我们,到哪里都是奴才的命。” 云舒掐一把她水嫩嫩的肌肤,玩笑道:“难道你这丫头也想着当主子不成?” 沁秋忙摇头,“不想,我还想着出宫呢!我都问清楚了,越国宫女八年一放。只要满了八年,我就可以出宫回家了!” 云舒点了点头,像这样心思单纯倒好,想要攀龙附凤,登上高枝的宫女,又有几个能真正跻身凤阙呢,“你们宫里当差清闲吗?” 沁秋笑笑,“清闲。主子为人也谦和。” “那就好了。”云舒想起什么,道,“主子从北魏带了些东西来,正命我拿一些给你们主子送去呢。” “那我们一同走吧。” 云舒于是回去拿了三盒上等胭脂,一匹绫罗,往玉林殿去。才进去,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不解地问沁秋道:“你们皇子在哭吗?” “是啊,生病了。” “不曾请大夫看吗?” “哪能不请啊?大皇子可是娘娘和皇上的心肝,有一点头疼脑热就会请太医来。”沁秋道,“只是不知为何,药也在吃,但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 穿过门廊时,云舒闻到了一股带着酒气的馊臭味,蹙眉问道:“怎么一股酒味儿呢?” “哪来的酒味儿啊。”沁秋笑,“莫不是你酒虫醒了?” “哪儿呀。”云舒说着也笑了,往前走了不久,便看到地上一摊呕吐物,那酒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难道还有人喝醉了在这里呕吐?” “是大皇子吐出来的。” 云舒脸色变了变,蹲下身去看了看。沁秋皱眉道:“咦,那个脏兮兮的,看着都想跟着吐,你研究它做什么?” 云舒却有些怔忡。 张淑妃忙着照料大皇子,并没有见云舒,只命将东西留下,他日过来谢冰尘的礼。 沁秋送云舒出来。云舒小声地道:“你跟我来。” 她带沁秋到外头,见四处无人,小声地说了几句,沁秋忙瞪大了眼睛,“当真?” “你可信得过我?” 沁秋点着头:“当然!”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取点东西来。”云舒去了,很快又回来,递给沁秋一个蓝色的有股怪味儿的瓶子和几粒非常小的丸药,让她揣在怀中。 这沁秋也是个深知后宫忌讳的人,北魏时有些皇子公主莫名生病,她也多少知道缘由。如今见云舒如此凝重的模样,也不敢耽误,忙回玉林殿去了。 远远的便又听见皇子在哭个不止,宫女奶妈轮番上阵都不顶用。沁秋怯怯地上前,说道:“不如让奴婢来抱一抱吧。” 正在哄韩豫的彩璃虽被他哭得无计,但是沁秋是个干粗活的宫女,平时很少到跟前服侍,所以她不怎么信任。沁秋巧笑道:“奴在北魏的时候,都带过宫中的皇子公主呢。” 彩璃将信将疑,心下着实被韩豫哭烦了,忙递给沁秋道:“好生抱着!要有闪失,你有九条命也活不成!” 韩豫刚被抱过来,仍旧哭闹不止,沁秋见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乱号乱折腾,便依云舒之言,把他侧过来,让他枕在自己怀中。慢慢的,皇子果然不闹了,安稳地在她怀中睡着了。 众人看见这景象,顿时舒了口气,连张淑妃也对沁秋另眼相看,“没看到你还有点能耐。” 沁秋将睡着的皇子交给张淑妃,不想韩豫一到母亲怀中,又哭闹起来,彩璃抱过去也是闹个不止,只好重新交到沁秋手上,让她到韩豫的屋子,暂时带他。 虽然韩豫熟睡着,但他因生病变得十分娇气,沁秋只好抱在手上。众人见皇子喜爱她抱,便各自忙去了,吩咐她皇子要吃奶时喊一声,奶妈就在外面。 屋子顿时静下来,只有怀中皇子浅浅的呼吸声。沁秋看着他,不禁心生怜爱,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低头亲了一口。想起刚刚云舒说的话,不觉变了脸色。 她见周围没人,把云舒刚刚给的那几粒药丸塞到了皇子的口中。丸子味甜,又十分小巧,所以他很快就吞了进去。 皇子睡了两个时辰,张淑妃大喜,忙夸沁秋。见眼前没事,沁秋又去熨衣服去了。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她听闻皇子又拉又吐,心下着实暗暗担心,也有些懊悔。万一云姐姐开错药反而使皇子病情加重,那她脖子上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是夜皇子吵闹不休,太医也无法诊脉,众人没法,又把沁秋给叫去了。皇子仍旧只有沁秋抱着才肯安静。 彩璃奇道:“难道你投了皇子的缘了?众人都不要,只要你。” 张淑妃却道:“只要能哄得皇子安静下来便好了!只是太医不能诊断,如此又拉又吐,可怎么是好啊!” “娘娘不必太过于担心了。皇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天亮后指不定就好了。” “但愿如此。”张淑妃叹了口气,摸着韩豫的手,拭泪道,“母妃就你这么一点骨血,又是众人眼中的钉肉中的刺,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母妃可怎么办呢……” 沁秋听得脸色微变,也不好插话。这一夜她任劳任怨,皇子又吐又拉,发作了几次,但脸色却显见得没有昨日苍白,到次日中午,他奇迹般地好了,也有了食欲。 张淑妃欢喜不已,赏了沁秋几两黄金,几匹绸缎,吩咐以后皇子由她照料,份例也高了一倍。沁秋心下对云舒又佩服又感激,但这事性命攸关,在北魏后宫待过几年,她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全当这事没发生过,也不去云舒那儿回复情况,一心一意地照料起皇子来。 细雨沥沥不止,瑞雪阁门前的园子里,一丛丛樱花上沾着雨水,随风飘摇,甚是可爱。微风吹来,带着一股凉意和绿叶芳草的清香。 云舒也不打伞,只顾在花圃里修剪一株观景用的矮种樱木。粉紫色宫裙被打得微湿,乌黑的刘海湿润地贴在光洁的额上。 “姐姐,下着雨,你怎么不打伞就站在这里干起这活儿来?”宫女青鸾打着油纸伞走了过来,“负责树木的小太监们都哪里去了?” 云舒回头笑道:“在屋子里闷得慌,出来修剪树木倒好。你不知道,我最爱整理这些花花草草。” 青鸾看着那被云舒修剪得浑圆,宛如球一般的樱木,赞道:“姐姐真是手巧,不但刺绣了得,连树木都修得这样好看。” 云舒淡笑不语。 “对了,娘娘遣我来找姐姐,怕是有事。” “哦。”云舒把修花木的剪子一收,拂了一下额前的湿发,“我这就去。” 青鸾打着伞与云舒一同进了瑞雪阁,掀开正屋门口白色织锦的软帘进去。 冰尘正歪在美人椅上,椅上铺着柔软的撒花浅紫椅搭。她靠在白色鹿皮的枕上,看着某处,静静沉思。 见云舒进来,她懒洋洋地问道:“上哪儿去了?” “在外头剪花木呢。”云舒见她青丝未理,忙拿了梳子过来。 冰侍御立起身子,身上披着的银红锦被滑落了下来,露出单薄的浅蓝飞仙裙,却无一样饰物。她身材高挑匀称,纤细如弱柳扶风,肌肤欺霜赛雪,面容好似皎洁明月,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 打从侍寝第一天开始,瑞雪阁便门庭若市了,那些个眼尖有心机的宫女太监们争着送礼奉承,弄得她烦不胜烦。至于皇上……想起他,她脸上便升起两抹红晕。 云舒慢慢帮她梳理,从铜镜里看到她脸上的笑意,便打趣道:“主子又在想皇上了吧?” 冰尘嗔着红了脸儿,“你笑人家!” 云舒扮个鬼脸,“难道舒儿猜得不对吗?” “他如今是我夫君了。可是,我见到他好紧张呢。”冰尘扭着手,“看到他,我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是吗?我看主子那天可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呢!”云舒笑意深远。 “坏舒儿!”冰尘红了脸儿,“人家那天不过失态,你倒拿着取笑起来。” 两人正笑闹着,忽然小宫女进来报道:“主子,宝菊姑娘来了。” 冰尘偏着头看云舒,问她宝菊是谁。云舒边让小宫女请她进来,边和冰尘说:“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皇后?”冰尘正自疑惑,却见那宝菊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福了一福,“奴婢参见冰侍御。” 冰尘淡淡地问道:“不知宝菊姑娘来找,有什么事呢?” 宝菊笑道:“皇后娘娘下午闲来无事,召冰侍御前去谈心解闷呢。” “哦。”冰尘点头笑道,“我也正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 宝菊又福了福:“那奴婢先回了。” “嗯。”待她出去,冰尘便看了云舒一眼。云舒替她挽了个朝阳髻,插一支七彩莲蓬,不觉华丽,唯见淡雅。她换上沁雪白绫裙,好似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云舒点头赞道:“怪道越宫里的人还没见过你便传你如同仙人一般。就算是仙子下凡,看到你恐怕也要有愧色了。” “就你嘴甜。”冰尘笑着,补了一句,“可是那日,皇上怎么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呢?” 云舒心漏跳了半拍,难道主子她…… “后宫之中,虽说是宫女,也要求肌肤干净白皙的。皇上想必是好奇奴婢脸上这么多斑点,也能被选得进宫来,而且还侍奉主子左右吧。” “据我看,皇上倒是看上你了。”冰尘抿着嘴儿笑。 云舒吓得跪下来,“主子,奴婢相貌平平,皇上怎么可能看得上?!” 冰尘将她拉起来,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怎么就急成这样。” “公主以后不要跟奴婢开这样的玩笑了,奴婢承受不起。”云舒咬着红唇,认真地道。 “好了。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去皇后那里吧。”冰尘脸上仍旧挂着暖暖的笑意,“不过,不知皇后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想必最近主子得宠,想做点人情吧。” 冰尘点了点头。 皇后的永惠宫居于整个后宫正中,四周绿树环绕,杨柳成荫,在这个盛夏甚是凉爽。里头宫女太监无数,厢房无数。 冰尘细细打量后宫主母所住的宫殿。不知有多少女子觊觎这凤宫呢!可是,她不稀罕。皇后就很幸福吗?据她看,她的母后就很悲惨,位权高重又有什么用呢?母后并不得宠,父皇甚至根本不愿意和她同床共枕! 想必韩霁的皇后,也相去不远吧! 正想着,她便听到低低笑语,才入正门,就有宫女上来引路。 在西殿前面的一个小小院落,摆了张圆桌子,坐着四五个妃嫔,正在那儿不知说着什么,数个宫女在她们身后打着扇。见冰尘来了,一个模样秀丽的女孩迎了过来,“冰姐姐来了。” 冰尘也不知她是谁,要怎么称呼,不过管她叫姐姐的,想必还是未册封的秀女,她便点点头。 皇后齐佳居于上座,穿着银白的绸缎衣裳,脸上薄施脂粉,难掩疲惫,“妹妹来了,坐吧。” 冰尘行了礼,但听皇后左手边的萍贵妃道:“这几日真炎热。怎么都七月末了,天气还不凉爽?” 樊淑妃道:“还早着呢。咱们南方冷得晚。” “是啊,这几日本宫也是睡不好,辗转难眠。”皇后按了按太阳穴,闭了闭眼,“每每困顿了躺下去,却又睡不着,反反复复!” 底下的妃嫔皆叫道:“那皇后可要保重啊。” 唯冰尘轻声地问:“皇后不曾找太医调理?” “调理了也没用,”皇后皱眉道,“药又苦,吃了却不见效,不过几帖,就再不肯吃了。”说着露出淡淡笑意。 冰尘亦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包,“皇后若是不嫌弃,试一试冰尘从北魏带来的香包,对治疗失眠很有效果。拿它放到枕边,闻着它的香味,便好入睡了。” “哦?还有这等东西?拿过来本宫瞧瞧。” 香包经过樊淑妃递到皇后手中。皇后先送至鼻间闻了一下,好一阵浓郁之中带着清淡的古怪香味。 “这是什么香料?” 冰尘笑道,“不是香料,是薰衣草。是北魏一位资深的游者从遥远的国度采摘后将其晒干了再带回来的,有安神镇静的作用。” “哦?”皇后又闻了闻,“这味儿很古怪呢。” “初闻时是不习惯,越闻便会越觉得它清香。” 皇后仔细地看了看香囊,银色斜纹锦缎料子,绣着两枝粉色并蒂莲,一枝含苞待放,一枝却已开得灿烂,叶子充满层次感,栩栩如生。 皇后赞道:“这刺绣功夫真是了得。是妹妹做的?” “不是,是冰尘贴身侍女云舒做的。”冰尘摇头笑道,“这个香囊,是云舒中午刚做成,出门之前才将薰衣草装入囊中的。” “真是好针线。”皇后点头,并不看冰尘身后的云舒,“比御用的针线工做的都好。既是妹妹相赠,那本宫就收下了。” 冰尘笑道:“希望能缓解皇后不眠之疾。” “妹妹有心了。”皇后将香囊递给宝兰,细细地看冰尘道,“果然国色天香,那晚皇上与你失之交臂,真叫我们感叹了一番呢!谁知会有今日这般不同的际遇?” “是啊。”萍贵妃睨了冰尘一眼,“想是冰尘妹妹注定有这福分。” 冰尘脸红地垂下了头,“冰尘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日后还希望姐姐们指导教诲。” 樊淑妃掩着嘴儿笑,“哪里还能指导教诲呢?眼下妹妹得宠,只要能在皇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就好了。” 冰尘也不知这话究竟是奉承还是嘲讽,没有接口,只是谦卑地垂着头。那名秀女模样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皇后娘娘,刚刚冰尘姐姐来之前,您不是正要说什么吗?” 皇后如梦初醒的模样,“是。要不是你提醒,本宫都忘记了。” 冰尘思量着这秀女与皇后的关系。按说她未册封,皇后不会召她陪同谈天玩乐,再说了,就是已经册封了,又有哪个妃嫔在皇后面前能如此随性呢?只听得皇后道:“是这样,前儿皇上赏赐了几份茶饼,本宫尝着味道甚好,所以请诸位妹妹来品尝品尝。” 萍贵妃赞道:“皇后真是怜爱婢妾。” 众妃皆夸赞皇后胸怀宽广,知礼爱才。皇后只笑不语,吩咐下面泡了茶上来。云舒站在一边看着,闻到淡淡香茶中飘出一股过于甜腻的味道,她侧着头想了想,秀眉不觉拢了起来。 宝梅和宝莲等宫女上来奉茶,到冰尘时,云舒将一枚绣花针取出来,伸指轻弹。只听当的一声,宝莲手中的茶杯竟碎了!茶水烫得宝莲忙收回手,不小心碰到了冰尘面前的一碗荔枝凝玉露,冰凉的一碗全洒在了冰尘的身上。 冰尘一声轻呼,众妃皆哗然。 皇后怒瞪宝莲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帮冰侍御整理干净?” 宝莲吓得魂儿差点飞了,见皇后暂未责骂她,忙赶着帮冰尘收拾身上的残物,云舒亦上来帮忙。 衣衫粘在大腿处,甚是不雅,冰尘十分尴尬,忙起身先说了一番感激之辞,继而告辞。皇后亲自过来,指责了宝莲一番,又安慰了冰尘几句。 “不妨事,宝莲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冰尘福了一福,告辞了。 云舒忙扶着冰尘出来。冰尘直至离永惠宫颇远了,才嘟着嘴儿有些抱怨地道:“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小心。” “我看是不小心的,杯子碎了啊。”云舒淡淡地道。谁又能相信,她一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竟能单凭一枚绣针,以内力打碎了杯子呢? 刚刚皇后在那些茶里,不着痕迹地添了凤碧螺。凤碧螺是茶叶的一种,只不过是野生茶叶,生长于天山峭壁,性极寒,男子吃不碍事,女子只消多吃几次,便永远不能受孕,皇后这一招,可真是阴毒。 真不知她是打哪儿找来的凤碧螺。云舒轻声地叹息,心想那几位妃嫔,只怕着了皇后的道,还对她感恩戴德。 云舒偷看了冰尘一眼,冰尘浑然不觉,只是在抱怨好好一身裙子,变得这样邋遢。她突地想起什么,问道:“刚刚那个秀女,是谁呢?” “皇后似乎叫她未央。” “哦。”冰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二人往瑞雪阁去了。 “什么?好了?”砰的一声,伴随着尖锐的话语,桌子上茶杯里的茶水洒了出来。 “是啊。眼见着已经成了,不知怎么着又好起来了。”一个宫女说道,“奴婢猜想,多半是关太医医技不精吧!” 那人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好不容易抓到这样的机会,竟然失败了。” “是啊,皇子好了之后,越发娇贵了,奶妈宫女们都是片刻不离地在他身边。” “哼。这次不行,下次再想办法。只是这事古怪,关太医办事挺牢靠的,不可能医技不精,想是恰巧又拉又吐,把那药性给解了吧!” “也许是。” “罢了罢了,再伺机而动吧。” 夜深人静。 一轮弯月挂在星空,朦朦胧胧,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又是月尾了,她们来到越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二月有余。 冰尘侍寝后不久,韩霁便晋她为国夫人。那些秀女们,亦相应地册封。叶未央册封才人,当晚便被皇帝召去侍寝。 冰尘那晚愣愣的如有所失,虽不言明,云舒也知道,冰尘心里自然难受,正在吃醋呢。 云舒慢慢地往未然湖的方向走,这儿静谧,每到愁烦之时,她便来这儿走走,舒爽的凉风迎面吹拂,听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听湖里面鱼群咕嘟冒泡的声音,心情顿时会舒缓不少。 正在发呆之时,未然湖中突地有一个人浮上来,又沉了下去!云舒大惊,那个,是人还是鬼? 什么人这么大胆会到未然湖来游泳?见那人沉下去,水面涟漪荡漾,云舒唯恐出了命案,立即甩了绣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朝那身影游去。 很快,循着声音的来源,她接近了那人,自后面托住他,可是他不断地挣扎。 云舒冒出水面叫道:“不要动!再这样扭下去,两个人都会死。”仿佛是她说的话有效果一般,那个人果然不再挣扎,任由她拖上岸去。 云舒一边把他扯上岸一边嘀咕:“不会游泳还半夜来游,是不要命了吗?”她一边拨开那人脸上的头发,一边问,“是哪一司的太监?” 突然,韩霁的脸跳入了她的眼中。他躺在草地上,睁着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云舒吓了一大跳!他这个样子,好像……好像个鬼!她站起来想逃跑,他却伸出手来欲抓住她,好在她身手敏捷,飞快地躲过,并且风一样溜了! 她湿漉漉地飞奔回瑞雪阁,一边跑一边郁闷:看来以后不能轻易去救人!谁知道这韩霁为什么半夜三更地泡在未然湖里,难道装水鬼不成!这么深更半夜的,想到鬼,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刚刚韩霁那模样,真的有点像鬼—— 她不禁失笑,要是皇帝知道他在她眼里竟成了“鬼”,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把她杀了。不过她刚刚披头散发,希望这半夜三更的,他看不清她的面孔才好。云舒飞快地把衣服换下,收拾好,再去看冰尘。 冰尘倚在床榻上,望着某一点静静出神,见她进来,淡淡地问道:“上哪儿去了?” “见天气炎热,出去走了走。”云舒揉了揉半干的头发,“夜很深了,主子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那在枕边放个薰衣草香囊吧。” “不了。”冰尘看着她,“真是好奇呢,你好像总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却真的有效果。” 云舒笑道,“难道公主忘了云舒最爱花花草草吗?在家里时就喜欢,还拜了师父特意学呢。”想起玉彬师父,云舒出了一会儿神。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好多年没见到了,当年她一声不吭地进了宫,也没来得及去告别。 云舒跟着玉彬师父进山,学的不是医术,而是毒药。 跟在他身边,天下间的毒药和生僻药物虽没有学个十成,七成却是有的。不但形色,就是毒物的气味她也要一一掌握。所以她只闻味道,就知道皇后的茶里加了凤碧螺,知道大皇子是被下了什么药物而引起呕吐,哭闹不止。 彬师父不但喜欢毒物毒药,也爱这些花花草草,云舒对花木的喜好,就是被他潜移默化了吧。 冰尘道:“为你这喜好,我也获益不少。皇后说那香囊的确有效果,今儿还赏了我几件金饰。” “那是主子的福气啊。” 冰尘起身,把枕边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云舒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是几支金钗,“主子留着自己用吧,又给我?在深宫之中,我也用不着呀。” 冰尘笑,“我还有很多呢,你收下吧。” 云舒只好收了。跟在冰尘身边这段时间,她已经不知给了自己多少东西了……冰尘有时当真把自己当成姐妹,从不摆公主的架子。 正在谈天之时,外面刘安激动得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奴才参见皇上。” 云舒和冰尘皆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了,皇上怎么会来?云舒则是更加慌张,难道那样黑漆漆的情况下,韩霁居然看清她了? 冰尘紧张地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好见皇上——” “主子什么样都很好看啊。倒是我在这儿不便,先走了。”说罢她飞一样从窗户翻了出去。 冰尘看得目瞪口呆。舒儿为什么有门不走,要翻窗户? 云舒才出去一会儿,韩霁便进来了,她忙从床上下来行礼,“冰尘参加皇上。” 韩霁的目光在房内飞快地转了一圈,没见别人,便过去扶起冰尘来,“无须多礼。”冰尘穿着件白色肚兜,外罩红色纱衣,头发松松地挽着,此时睡意朦胧,更添妩媚。 冰尘红着脸道:“皇上怎么半夜来了?”头发还湿漉漉的。 “哦,太闷了,随便出来走走。” 他身后竟没有跟着随从?冰尘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没有随从跟着,头发又湿湿的,并不像是刚沐浴过后的样子…… 突地想起刚刚云舒慌乱的模样和她半干的头发,难道,她和皇上…… 皇上伸手抚了抚冰尘的脸,她的脸颊便红起来。冰尘还以为皇上今晚会在这儿过夜,正欲请皇上就寝的时候,韩霁却道:“夜深了,冰尘睡吧。朕还要回明镜殿。” 皇上大半夜地来这儿,就是闷了出来走走,然后顺便来瑞雪阁看她?冰尘疑惑。他既来了,也不留宿,还要回明镜殿……这是不是太怪了点儿?虽然说不清怪在哪儿,她却温柔地道:“皇上,外面夜黑风高,不如让刘安侍候您回明镜殿吧?他在后面打着灯笼,也亮一点。” “不用了。”韩霁摆摆手,出门去了。 冰尘送他至门口,才折返回来。到云舒房中,只见她已经睡下了。冰尘见她睡了,又不好特意将她拉起来问话,便也回房,心内惴惴不安,以致整夜未眠。 次日云舒替冰尘梳洗的时候,冰尘一直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