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斜睨了马上的骑兵一眼,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太子殿下就是让你们这样跟着我的?” 骑兵赶紧从马上跳下来,伏倒在地,口中喊着该死。 韩嫣懒得看骑兵,搭着一个家奴的手一边上马车,一边回头看向骑兵,“还不捡起来?这盒燕脂是给陈小姐大婚的时候用的,太子最喜欢这种香味。” 这句话让旁边还没来得及走开的百姓们都忍不住互看了一眼。谷雨也觉得好笑,怎么听韩嫣的语气倒像他才是正牌夫人,阿娇则是太子纳的小妾啊。 “这……属下这就再去买一盒。” 旁边的家奴瞧着散落了一地的燕脂,这还怎么用?他都不禁怀疑韩嫣是不是故意扔到地上的。 韩嫣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那骑士,踏上马车,对身旁的家奴说道:“走吧,栗皇后还等着我给她逗乐呢!” “什么?栗?”炙肉铺里的谷雨本来看热闹看得正高兴,猛地听到韩嫣的话,反应过来立即就觉得浑身冰凉,她看向旁边的店主,声音都有些变了,“他刚刚说什么?栗--皇后?哪个栗?” 店主看着色变的谷雨摇了摇头,“还能是什么栗?栗树的栗。嗐!你这乞儿,真是要命!要是饿了就吃呗,别听到能吃的东西就这副德性。”他还当谷雨是听到“栗”字,想到了栗子,所以变了脸色。 可是谷雨的目光却更加呆滞了。栗皇后?汉景帝什么时候有过姓栗的皇后?刚才店主告诉谷雨太子要大婚,又说出了“金屋藏娇”的典故,谷雨轻而易举地就推算出现在是汉景帝的年景,也就是刘彻老爸刘启当皇帝的时候。 可是历史上的刘启有过薄皇后、有过王皇后,却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栗皇后。虽然刘启曾经有过一个宠爱的妃子栗姬,甚至把她生下的长子刘荣立为太子,但最后却还是在馆陶公主刘嫖的怂恿挑拨之下,废了刘荣,改立王美人所生的、时年七岁的刘彻为太子,那栗姬则是直接被打入了冷宫。 而现在,皇后居然姓栗?难道就是那个栗姬?她都已经是皇后了,那么太子又是谁?又能是谁? 谷雨揉了揉脏兮兮的自己,忽然明白过来历史发生了怎样的偏差。 如果栗姬是皇后,太子自然是她亲生的刘荣。按年龄算,他十来岁当上太子,现在二十几岁,年龄上倒也正好对上。也就是说十年前就该被废掉的太子刘荣非但没有被废除,还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甚至把本该和刘彻结婚的阿娇都骗上手,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我的天!这偏差也太大了点吧!谷雨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一想到刘荣要是登基为帝,要是真的把阿娇娶进门,那还有刘彻什么事?历史上还能有汉武帝吗?她拍了拍胸脯,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提醒着自己得快点和其他同事联系上,赶紧想出对策,万万不能让阿娇嫁给了别人。 哪知道她刚才太激动,问“栗”字的时候声音太大,把好些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就连原本已经把头伸进车内的韩嫣又重新站直了身子,望向谷雨。 韩嫣看清是一个乞丐,冷哼了一声,正要回车内,一个瘦瘦的家仆却一下子蹿到谷雨跟前,回头对韩嫣说道:“大人,就是这个傻乞儿老是在府边屙尿!刚才李管家怎么逮都没逮住他!” 谷雨正沉浸在思考中,万万没有想到厄运会突然之间光顾到自己头上。谷雨茫然地看着那个家仆,等到她理解了家仆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一条长鞭早就向她劈来,她根本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 她也来不及埋怨这副身躯的主人,便“哎哟”地大叫了一声,手中的肉串应声落地。 家仆刚才抢过骑兵手中的长鞭,挥向谷雨,一击得逞,听得谷雨的惨叫,觉得满足,“跑啊!这次我看你往哪里跑?臭乞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地屙尿!” 此时谷雨正站在炙肉铺中,门口狭窄,又被韩嫣的家奴堵住了出路,还真的是无处可逃。谷雨捂了捂手臂,火辣辣的疼,虽说不是她的肉身不心疼,但现在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长鞭带来的痛楚,要她再挨这人的一鞭子,她可不干。 谷雨正想着该怎么避开韩嫣家奴的第二鞭,家奴挥出的长鞭忽地定格于空中,只见一个身着铠甲、头戴武弁的男子伸手拽住了家奴,皱着眉说道:“既然是个傻儿,做事都是无心的,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把他赶走不就行了?” 谷雨抬起头看着那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她忍不住多看了男子两眼,看年纪应该是二十几岁,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刚毅而坚韧,眉毛又黑又粗,鼻梁高挺,长得虽然不够英俊,但却充满了正义感,再配上魁梧的身材、一脸正气的面孔,让谷雨心中一动,莫名地只觉得能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丝安全感。 “这……”家奴的手被人擒住,一时挥不出去,只得对男子说道,“公孙大人,傻子不狠狠地打,岂能知晓事情?要我说,这种乞儿,尤其是疯傻的乞儿,就该直接打死,省得污了人眼。” “傻子怎么了,傻子就不是人吗?就可以随便杀了?”男子听了家奴的话,顿时火冒三丈,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谷雨愣愣地站在当场,不明白这位公孙大人怎么这么有正义感,居然对这么邋遢的她都心生怜悯了。谷雨还没明白过来,那男子已狠狠地丢开家奴的手臂,奔到她身旁一把拽住她,这就要把她拉走。 韩嫣凤眼微眯,看向男子,冷笑道:“公孙贺,你这是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太子舍人,太子命你护卫我周全,你怎么倒保护起别人来了?” 自始至终,韩嫣的视线就没有在谷雨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多瞧乞丐一眼,就会让他的眼睛多受一分荼毒。 谷雨抬起头看着比她高两个头的公孙贺,只见他眉头深皱,捉住她胳膊的手不禁松了松。 公孙贺?熟知历史的谷雨自然知道。他曾七次出任将军,两次封侯,官拜丞相,年轻时就屡立战功,算得上是汉武帝刘彻的得意将领。 公孙贺听了韩嫣的话,微微有些踯躅,终于松开手,走到韩嫣身边,拱手道:“韩大人,职下的职责是护卫大人,并奉太子之命为大人处理一些小事。这些乞儿贱民冲撞了大人的确该罚。只不过韩大人深受太子器重,品质高洁,自然不会与这帮贱民计较。更何况太子殿下大婚将至,大人替太子先行送喜施恩,放他们一马,既是替太子施恩,也免得那些血肉模糊的样子污了大人的眼睛,岂不是一桩美事?” 韩嫣轻巧地笑了,“替太子施恩?”他瞥了公孙贺一眼,“太子说你稳重会办事,我看你是会说话才对。也好,韩嫣今天就替太子施恩,放他一马。不过,可不要让我再瞧见他了!” 韩嫣说话的时候,声音如同唱昆曲的小生,缠绵婉转,温柔悠长,要不是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些男子的粗音,谷雨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子。 “诺!职下这就把他送出长安。”公孙贺松了一口气,目送着韩嫣进了马车,嘱咐其他人先把韩嫣送进宫,自己则一手拉住谷雨,一手拽着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谷雨莫名其妙地被公孙贺拉着出了市肆,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公孙贺已经掏出一个布袋,递到谷雨手上,“小兄弟,这些银钱你拿去,赶紧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我事还没办完呢,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谷雨没吭声,公孙贺忽然反应过来,会心一笑,自言自语道:“是了,给你钱,你也不知道怎么用。” 他一转头又往市肆里跑,再过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大包的蒸饼、胡饼,一把塞到谷雨手上,“拿着!够你吃好些日子了。我送你出城去。” 谷雨脸一黑,这个公孙贺还真把她当成傻子了,买这么多饼给她,她虽然很饿,但也吃不了这么多饼啊。 “大哥,我要不了这么多。”谷雨拿起一块夹了肉和菜的饼,毫不客气地塞进口中。 公孙贺牵着马的身子一滞,扭转头来看着谷雨,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谷雨脏兮兮的肩膀上,“你叫我什么?” 此时的公孙贺双眸中忽然闪现精光,让谷雨吓了一跳。她只得装出一副憨憨的样子,用她那沙哑的嗓子又喊了一声:“大……大哥,嘿嘿,大哥。” 公孙贺的双眼隐隐泛着泪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雨,居然应了一声,似是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像……像,好弟弟。”他说着一把把谷雨搂在怀里,那硬硬的甲胄直让谷雨觉得硌得慌,半块还没有嚼烂的饼子正噎在谷雨喉中,她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孙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向谷雨歉然笑道:“抱歉,一下子把你看成我弟弟了。他也跟你一样,不过已经不在了……”说到此,公孙贺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涩,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谷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听不懂。” 公孙贺听了韩嫣家奴的话,早已经先入为主地把谷雨当成傻子,再加上谷雨的表现怎么看都有点痴呆和莽撞,更是认定了他是个傻子。眼瞧着谷雨还在那咳嗽,公孙贺忍不住去帮他拍背,“别噎着,别噎着,吃慢点。” 谷雨心想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怀疑过智商有问题,心中忿然,但瞧见公孙贺毫不嫌弃她,还过来帮她捶背,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心念一动,恍然大悟:估计公孙贺曾经有个傻子弟弟,而且他还很疼爱这个弟弟,但是最后这个傻子弟弟死了,公孙贺心存愧疚,无限缅怀,当听到韩嫣家奴说自己是傻子的时候,就一下子起了同情心,救下自己。 谷雨看着头戴武弁大冠的公孙贺,心想刚才韩嫣说他是太子舍人对吧?太子舍人可是掌管太子宿卫,主文薄的官。官虽小,但跟着他,总比做一个人人喊打的乞丐要有前途吧? 谷雨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尤其在吃饱了肚子之后,尽快把历史拨乱反正的念头更是挥之不去。她必须尽快上手! “哥,谢谢大哥,嘿嘿!”谷雨觍着脸露出一副更傻的样子,咬了一口饼子,继续对着公孙贺憨憨地笑。 公孙贺拍了拍谷雨的背,把一大摞饼子搁在了马背上,朝谷雨说道:“上马吧,我送你出去。”神情中多少有些不舍和不忍。 谷雨下定决心要赖着公孙贺,哪能这么轻易地被他送出城去?于是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对公孙贺说道:“大哥,出去后是不是也有饼子吃?” 公孙贺一愣,看着马背上的一摞饼子,虽然够他吃十天半个月的,但终有一天是要吃完的。出城之后,荒无人烟的,小乞丐连行乞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他最后只有死,公孙贺居然有些心疼,“你会爬树吗?知不知道什么果子可以吃?还有,会不会烤肉?” 谷雨使劲地摇了摇头,忽然揪住公孙贺的白马马鬃,“大哥,这个是不是可以烤着吃?” “不能。”公孙贺眼见得小乞丐十分天真地问马毛能不能吃,不禁对谷雨的智商十分忧虑,“我告诉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要记住。” 谷雨憨笑道:“大哥你真好。大哥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公孙贺听了这话,心头一酸,想要去揉揉谷雨的额头,结果发现那里实在是脏得可以,让他根本无处下手。 公孙贺收住手,拍了拍马背,凝望着谷雨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干脆地说道:“上马吧!” 谷雨笑嘻嘻地擦了擦嘴边的油和饼渣子,点了点头,心里其实有些焦急--她绝对不能让公孙贺把自己扔出城去。 她身材本来就瘦小,使出浑身解数也爬不上公孙贺的那匹高头大马,干脆故意让脚一崴,向后一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了一个假摔,摔完了还得忍着痛,无辜和无奈地看向公孙贺。 公孙贺看着地上可怜兮兮的谷雨,蓦地回想起自己那个傻弟弟也老是这样摔倒,然后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于是俯身一把将谷雨抱了起来。 “啊!”谷雨这一声惊呼刚刚淌出喉咙就又憋了回去。谷雨没想到公孙贺会突然来抱她,当她的身子腾空而起,而她像一只小狗似的被他环抱着、麻利地搁在马上时,她的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不知道是她的身形太小还是公孙贺太高大,谷雨被公孙贺抱起的那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好像在玩简易版的极品飞车。整个脑袋一晕,还没调整过来,人就已经稳稳地跨在马背上了。 公孙贺看着惊魂未定的谷雨,黑乎乎的脸上还能看出小乞丐惊惶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纵身一跃,也跳了上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谷雨的前边,动作潇洒,丝毫不拖泥带水。 公孙贺反转头看了谷雨一眼,“抱紧了。” 谷雨犹豫了一下,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稍稍坐正,只觉得屁股下边热乎乎、软绵绵的,她低头一看,原来刚好坐在那一大包饼子上。谷雨心中郁闷,看到金灿灿、白花花的各色饼子被埋在她的泥腿下,心中顿时气闷。 公孙贺等了老半天没见谷雨有任何反应,只好两手向后一反,捉住谷雨的双手就搁在了自己的腰间。 “别松手。”公孙贺不再回头,一勒缰绳,白马嘶鸣了两声,发足奔了出去。 就这样,谷雨把一双泥爪子搁在了公孙贺的腰间,眼瞅着公孙贺带着她出了城门,不禁有些着急道:“大哥,我们去哪儿?” 公孙贺并不答话,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跑得更加欢快,哧溜就蹿进了茂密的林中。公孙贺骑着马儿往林中深处越走越远,谷雨不禁心往下沉,公孙贺把自己扔下也就算了,干吗非得挑一处密林? 正想着,马速陡然降了,公孙贺勒住马缰,这就要翻身跳下。 谷雨紧紧地抱住公孙贺,让正要起跳的他又重新落回马背。公孙贺扭转头看背后的谷雨,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谷雨眼巴巴地看着公孙贺,恨不能双眼迸出泪来,“大哥,我知道,你要把我扔了,是不?” 公孙贺看着满脸灰尘的谷雨,那一双目光呆滞的眼睛现在竟然有些精亮,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都要渗出水来,此时的小乞儿哪里像一个傻子? “大哥,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都想把我扔掉,我知道的。”谷雨小声地说着。 这番话好像针一样戳中了公孙贺的心,公孙贺仿佛看到自己的亲弟弟当初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的父母亲,求他们不要把他扔掉,“不是,大哥怎么会扔掉你?我一点也不嫌弃你。” 公孙贺摸了摸谷雨蓬乱如草窝的头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大哥不会扔掉你,你放心。”从前他没有好好儿地对待弟弟,或许是老天爷想要给他一个赎罪弥补的机会,所以把眼前这个和弟弟年纪相仿的傻乞儿送到了自己跟前。 可谷雨还是死死地拽住了公孙贺的铠甲,心想:不扔掉我,你把我带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公孙贺无奈地笑了,“你松手,我要小解。” 谷雨扬着头,还是不放手,太无耻了,居然想用尿遁这一招。 公孙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想要跟谷雨理论,可跟一个傻子能说得清什么呢?他只得把谷雨的两只手掰开,把马缰放在她手里,“拿着,哥哥就在旁边小解,放心吧,哥哥绝对不离开你。” 谷雨无奈,只得眼巴巴看着公孙贺跳下马去。她死死地拽着马缰,心想:公孙贺真要是抛下她,她也只能认命,但是这匹马她得留着,好歹还能换点钱。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谷雨转过头去,只见离她一米远的公孙贺背对着她,正对着一棵大树小解。 谷雨顿时感觉到脑子嗡嗡直响,刚才吃下去的胡饼在胃中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全部吐了出来。她正要破口大骂,身子一歪,揪着马缰的手一用力,身子底下的马感觉到什么,哧溜一声就往另一边冲了出去。 “喂!喂!啊!”谷雨人小马儿体大,她想要勒住马缰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东倒西歪的就被白马带着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