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夏夫就醒了。他精力充沛地跳起来，把帕克斯勒摇醒，“起来吧，施林，今天天气真好！”蝙蝠用翅膀盖住脑袋，迷迷糊糊地想什么时候这小子变成一个阳光少年了，还说什么“今天天气真好”，好像他平时不是用整个白天在睡觉一样。“昨天半夜才睡，仁慈一点吧，巴尔贝雷特家的王子，你想杀死我的话，只要别用不许我睡眠的方式什么都行！”它叫道，努力把身体蜷到翅膀下面。“可是天都亮了呀。”夏夫说，伸手拉拉它的脚。帕克斯勒愤怒地把脚抽回来，大吼道：“滚开！”男孩可怜巴巴地看了它几秒，又伸手去把它的翅膀慢慢拉开……帕克斯勒用力抽回翅膀，整个身体跳起来，大叫道：“滚开滚开滚开，让我睡觉！”它瞪着他，男孩也看着他，抿着嘴唇，他的眼睛很大，显得脸格外的小，一副乖乖宝的样子，但帕克斯勒一眼就看到他眼中恶作剧的神情。它瞪了他一眼，愤怒地飞到房间里最高的那个书架上，蜷起身子就睡，虽然书脊有点硌人，可是非常时期也没有办法，而且其实它比宝石床铺平缓多了。啊，一个没有人骚扰的睡眠环境是多么完美呀，睡着前它在心里思忖，真不知道当年冒险的时候自己怎么会老干些把同伴吵醒聊天的事。当然它从没真正吵醒那个总是很病弱的夏夫，现在却要被他这么折磨。夏夫看着蝙蝠缩在那个高不可及的书柜——像座山——上的小小身影，倍感失望。他张开双手，在他的手中，一只小小的黑色蝙蝠正在成形，正是之前那根古怪的骷髅手。它扇了扇翅膀，飞了起来，然后目标明确地飞向书柜的顶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帕克斯勒便充分地领会了睡觉时有人在自己旁边转着圈子跳舞的感受——天知道那只死蝙蝠怎么有如此的舞蹈天分，可能和昨天雪莉又抓住夏夫要他学跳舞有关。那只该死的小东西绕着它载歌载舞，还不时用脚敲着书本，敲出奇怪的节奏。夏夫坐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在二十分钟后，他的同伴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一跃而起，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夏夫，大吼道：“我起来了！你最好祈祷下次你睡觉时不要被我碰到！”夏夫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我们出去春游吧，帕克斯勒？”“你没有四季的概念吗？”帕克斯勒大吼，左右看了一下，“如果你真那么蠢，可以偶尔念念书，不要整天无所事事！”“好啊。”夏夫爽快地说，跑到书柜跟前，拣了最厚的一本——当然是在他能够到的高度内——搬过来，丢在椅子上，然后爬上椅子，再把它放在桌上。帕克斯勒诡异地看着这一幕，老实说，虽然夏夫早就开始显露出他顽皮、精力十足的一面，但是它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活泼兴奋的样子，好像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斥着无尽的精力——通俗一点讲就是多动症。它的脑袋中清晰地冒出了一个推论：这孩子昨天晚上没有修炼，没有耗费任何力量，只是好好睡了一觉。所以，他只睡了三个小时，然后就这样精力十足地爬起来，骚扰它睡觉，招呼它春游，甚至搬了本大部头的书在看——我得让他去修习魔法，它想，不然他就会变成一个多动症的小孩，长大后会变成一个精神分裂的大人，整天不睡觉，只知道上蹿下跳！可是，它怎么能劝他回去呢？它记得那天晚上他极度的恐惧和痛苦，那不该是一个孩子承受的，却毫不留情地落到了他的身体上、大脑里，像那被迫害、被视为异类的命运，降临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一样。它又回忆起很多年前的见闻，巴尔贝雷特家的血统让他们强大，但是它从没留意过不修习力量的巴尔贝雷特家人会变成什么样——他们都有严格的家族规则。也许实际上，如果这支血脉不把精力花在魔法上，他们其实会变成精力使不完的讨厌鬼，直到把他们自己逼疯？就像某种命运，你没办法逃避，如果你是个剑士，你可以封印住你的剑，如果你身体里就流着这样的血，那就…… 天哪，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夏夫只是精力过剩了一点儿，在他这个年纪是可以理解的，像他以前那样总是病恹恹的才古怪呢。它干吗像个考虑过多的父亲一样烦恼这么远的事啊——书柜顶上的小蝙蝠像只炮弹一样窝成一个球，“砰——”的一声撞到它脚下，帕克斯勒吓得一下子跳起来，那小怪物弹到墙上，然后再次以精准的角度冲向了它。夏夫哈哈大笑，好像觉得很好玩。帕克斯勒差点被撞到，转头的瞬间，它看到夏夫的眼睛，那么亮，仿佛有无穷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涌动，亮得几乎令人害怕。“浑蛋！”它叫道，“如果你精力那么旺盛，去征服你体内的黑暗去，别在这里玩这些小把戏！”周围突然静下来。夏夫看着他，他的眼睛那么黑，虽然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但帕克斯勒就是觉得连周围的气温都低了两度。夏夫转头去看书，帕克斯勒看着他，谁也不说话。几秒钟后，夏夫突然站起来，拿起书，一把朝帕克斯勒丢过去。蝙蝠惊险地闪开，夏夫的力量十分大，书的速度像炮弹。书本“砰”的一声撞到墙上，然后落下来，几乎散了架。帕克斯勒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一直想问你，你哪来这么大力气——”它停下来，夏夫站在椅子上看着它，紧抿着唇，像在努力忍住什么。他的眼中满是委屈和愤怒，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不是故意的。”蝙蝠小心地道歉。男孩的呼吸急促，小小鼻翼鼓动着，努力忍住不哭出声来，“我是不是……是不是……一定要回去？”他小声问，满怀恐惧，“是不是我不回到那片黑暗里，不尊重我的宿命……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你就看不起我了……”“绝对没有！”蝙蝠叫道，恨不得指天发誓，“绝对绝对没有，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好吧，是我说话不经过大脑，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了……我们继续看书好吗？你怎么生活都可以，选择你想选择的，你觉得快乐的，无论那是什么，我都很爱你。”男孩盯着它，像在确认它的诚意，帕克斯勒努力露出真挚的眼神来。好一会儿，夏夫慢慢爬下椅子，去拣那本书。帕克斯勒松了口气，这时它突然注意到这些天来夏夫长高了一点。乐观点估计，到他青春期的时候，他也许可以长到和他年龄相符的高度，帕克斯勒高兴地想。那样的话，他是不是一个强大的操法者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不是有多动症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受了很多的罪，也许以后还有很多罪要受，如果他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快乐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自己何必再去要他走那条孤独而未知的路呢？夏夫把书捡起来，用和刚才同样的程序把它放在桌子上，翻开。帕克斯勒小心地飞过去，停在旁边，夏夫低头看那些书，当看到不懂的单词时，他会老是盯着那个字母，帕克斯勒就会小心地给他解释清楚。过了一会儿，男孩便干脆地直接指着单词问它了。“‘写马古城’，嗯，这是一个历史范畴的问题。”帕克斯勒讲解，“它是西地文明的一个城市，这个文明已经消失了。”夏夫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着。虽然看上去他不是个喜欢学习的孩子，可有时候人总难免和看上去不太一样。“大约在三千年前，现在只有考古学家会提及了，但它有一个很有名的传说——虽然城市不大可传说很出名，”帕克斯勒说，它的历史知识丰富，“我不保证它是真的，它毕竟是传说，但你知道，人们会去传说的，总是些有魅力的事。“据说在第二次侵略战争时，它被层层包围。对方要求当时的将军在三天内投降，不然攻入后就屠城，而被攻下只是早晚的事了。如果他们乖乖听话，他们不会伤害一人一畜，百姓的财产也能得到保证，一切和以前一样。“那位将军为了保护城市的百姓，选择了投降。他打开城市，并把降书交给敌人的将领，然后径自走向公共刑场，在那里以叛国罪自裁了。讽刺的是，在投降后的三天内，城内的居民竟全部步他后尘，以死表达他们的忠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