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露西的脸庞，将一缕头发捋到她的耳后。露西翻过身来打了个哈欠，而后睁开双眼。她睡得很沉，梦到了丹尼尔。 “噢。”她惊讶地倒吸一口气，脸颊抽动，丹尼尔近在眼前。 丹尼尔坐在她身旁，他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巾，正是他们在圣剑与十字架学院初遇时戴的那一条。他看上去比梦境里的可棒多了。 他的重量让小床边缘倾斜了一点，露西蜷起腿，想靠近他一些。 “你不是梦。”她说。 丹尼尔的双眼比她印象中多了几分迷蒙，但依然闪烁着最明亮的紫罗兰色。他望着她的面孔，审视着她的模样，仿佛第一次相见。他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露西拥抱他，双臂环在他颈后，愉悦地回吻他。她毫不在乎自己还没刷牙，也不在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除了他的吻，她什么都不在乎。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两个人都忍不住傻笑不已。 随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锋利的爪子，阴暗的红色眼睛，令人窒息的死亡与腐烂的气息。无处不在的黑暗，他的阴影如此广阔，足以令光明、爱以及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疲倦、朽坏乃至死去。 路西法在她面前曾是另外一种形态，如今看来却无比荒谬——比尔，坏脾气的滴水嘴小石兽，她误以为它是朋友，谁知竟是路西法本人。她让他靠得太近，如今，因为她没有照他说的做——没有选择在古埃及杀死自己的灵魂——他决定要清除整块石板。 扭曲时间，抹去堕落以来发生的一切。 所有生命，所有爱情，所有凡人与天使所经历的时刻都将烟消云散，只因路西法的一时兴起。仿佛宇宙是一场桌面游戏，而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当自己快要输掉时就开始乱来。可是露西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赢得什么。 露西感到肌肤炽热，不禁忆起了他的狂怒。当他将她带回堕落之初，他想让她目睹一切，想让她在自己的手中战抖。他本想让她看到，对他来说这都是私仇。 然后他将她丢到一旁，召唤出宣告者，仿佛一张巨网般捕获了由天堂堕落的所有天使。 丹尼尔在那星光闪耀的虚空之中接住了她，与此同时，路西法消失了，堕落再一次开始。现在，他与堕落天使们在一起，其中包括过去的自己。如同其他所有天使一样，路西法会在无力的隔绝感中堕落，尽管有同伴在身旁，却彼此分离、孤单无依。几千年以前，天使们从天堂到凡世的堕落花了九天时间。路西法的第二次堕落将依照同样的轨迹，因此，露西、丹尼尔以及其他人将有九天时间来阻止他。 如果他们失败，一旦路西法和他那装满天使的宣告者落到地面，时间将掀起波澜，一路追溯到最初的堕落，一切将重新开始，仿佛此间的七千年时光从未发生。仿佛露西并未开始理解那个诅咒，理解自己在这一切中的位置，仿佛她并未学到自己是谁，又将成为什么。 世界的历史与未来面临危险——除非露西、七名天使以及两名拿斐利能够阻止路西法。他们只有九天时间，而且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前一晚，露西太过疲倦，她丝毫不记得自己如何躺在这张小床上，用薄薄的蓝色毯子裹住了肩膀。小屋角落里布满蛛网，一张折叠桌上堆满了喝了一半的热巧克力，那是昨晚嘉碧为大家准备的。然而一切在露西看来都仿佛梦境一般，疲倦模糊了她的记忆，她如何从宣告者中飞到这个小小的泰比岛——天使们的安全区——已经很难记起。 她睡着的时候，其他人仍在交谈，丹尼尔的声音引她沉入梦乡。此时此刻，小屋中寂静一片，在丹尼尔侧影后的窗外，天空已露出鱼肚白。 她起身碰触他的脸颊，他转过头来，亲吻她的手心。 露西眯起眼睛，阻止自己哭出来。为什么，在经历了一切之后，露西和丹尼尔仍然需要打败恶魔，才能够赢得相爱的自由？ “丹尼尔。”罗兰德的声音从小屋门口处传来，他的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头上戴着一顶灰色滑雪帽。他冲露西露出疲倦的微笑，“是时候了。” “是时候做什么？”露西用手肘撑起身子，“我们要走了吗？现在？我想跟爸爸妈妈道别，他们可能吓坏了。” “我想我现在就该带你到他们家去。”丹尼尔说，“道别。” “可是我该怎么解释在感恩节晚宴后不辞而别呢？” 她想起丹尼尔昨晚说过的话：尽管他们好像在宣告者中度过了无穷无尽的时光，但在现实中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而已。 然而对哈利和多琳•普莱斯而言，女儿失踪几个小时，这几乎跟无穷无尽一样难熬。 丹尼尔和罗兰德交换了一下目光。“我们会处理的。”罗兰德说着，递给丹尼尔一串车钥匙。 “你怎么处理？”露西问道，“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迟了半小时，爸爸就报了警——” “别担心，孩子。”罗兰德说，“一切交给我们，你只需要赶快换件衣服。”他指着门前摇椅上的背包，“嘉碧把你的行李带来了。” “唔，谢谢。”露西感到一头雾水。嘉碧在哪儿？剩下的人在哪儿？前一晚小屋还人满为患，闪烁着令人愉悦和眩晕的天使翅膀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热巧克力和肉桂的香气。想起那种眩晕感，加上即将向父母道别却不知去向何处，这种感觉让整个早晨显得空空荡荡。 露西光脚踩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低下头，她才意识到自己仍旧穿着在埃及时换上的白色长裙——那是她穿过宣告者拜访的最后一世，比尔让她换上了这件衣服。 不，不是比尔，是路西法。当时，她将星箭插入腰带，思索着他给出的建议——毁灭她的灵魂，而他露出了邪恶的目光。 永不，永不，永不。露西要活着，她还有太多东西要经历和享受。 在她曾带去夏令营的绿色旧背包里，露西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睡衣，那是红白条纹的法兰绒套装，叠得整整齐齐，下面藏着搭配睡衣的白色拖鞋。“可现在是早上。”露西说，“我要睡衣做什么？” 丹尼尔和罗兰德再次交换了一次目光，这一回，他们明显在忍着笑。 “相信我们就好了。”罗兰德说。 换好衣服之后，露西跟着丹尼尔走出小屋，沿着遍布卵石的海岸走向大海，他宽厚的肩膀为她抵御寒风。泰比岛离萨瓦纳海岸约有一英里远。罗兰德说，在这片海水对岸，有一辆车在等他们。 丹尼尔藏起了双翼，但他感觉到了露西的目光正打量他肩后翅膀收起的位置，“一切就绪之后，我们会飞走，不管到哪里，只要能阻止路西法就好。在那之前，还是待在地面比较好。” “好的。”露西说。 “比赛看谁先到对岸？” 她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你知道我肯定能赢。” “没错。”他用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腰间，温暖着她，“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还是坐船吧，别伤害了我臭名远扬的自尊心。” 她望着他解开一条小小的船。水面上柔和的光芒令她回忆起那天，他们曾在圣剑与十字架学院的秘密湖水旁比赛游泳。当他们竞相爬上湖中的大石头、气喘吁吁之时，丹尼尔的肌肤也曾如此闪烁。而后，他们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石头上，让白日里的炽热烘干身体。那时她几乎完全不了解丹尼尔——她还不知道他是个天使——却已经危险地爱上了他。 “在塔希提岛的那一生里，我们曾一起游泳，对不对？”她问道。她惊讶地回想起，自己还有一次曾看到丹尼尔的头发在水中闪耀。 丹尼尔盯着她，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终于，他能够与她分享过去的记忆。他看上去十分感动，露西几乎以为他要落泪了。 但他只是温柔地亲吻了她的前额，说：“之前那几次，你也都赢了我，露西。” 丹尼尔划船时，他们并没有太多交谈。对露西来说，能够望着他肌肉的每一次收缩与放松，能够听到船桨在冰冷的水中上下翻腾，能够呼吸着海风咸咸的气息，这已经足够了。 朝阳渐渐升起，温暖着露西的后颈，然而当他们接近陆地之时，她看到了某种令她脊背一凛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