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的时候,陈果已经不参加学校的任何课外活动了,因为那一届的高考进入倒计时一百天。高考在每个人的口中是一个狰狞的词,考不上大学就是宣判了死刑,考上了似乎就是天堂,可是整个四中,几千名学生,都是想上大学的,那么,是不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有残酷规则的游戏? 每天清晨无论杜薇起得有多早,都能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比她起得还要早的学生在一边跑步一边背单词,这可谓是一举两得,每年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体质弱的学生被卡在体检门外,不得参加高考,还有几个则是会考三科不过,也不能参加高考,奇奇怪怪的各种规定由谣传穿行在课堂之间,再由老师的口中说出来变成恐吓,再接着班主任郑重宣布,就变成了圣旨。人人必须遵守,不得抗旨。 但是还没有高考,即便压力再大,依旧是有人意气风发的,颜然跟陈果同一级,学校里早在去年年末就盛传她收到中戏和北影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后来证实那不过是颜然向那两个学校索取的招生简章罢了。陈果不声不响地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并且在接踵而来的高考中顺利进入他的第一志愿。颜然则用学校唯一的保送名额,跟着进了那所大学。 那个假期里,杜薇比以往更积极地往这个家族里的聚会里钻,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陈果,他更经常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私下庆祝,杜薇曾经在夜晚繁华的街道上遇见过他,他跟一帮男生围成一圈坐在路边小摊的桌子边,身边东倒西歪地堆满了喝光的啤酒瓶,有一些碎了,或者是偏倒着咕嘟咕嘟地流出橙黄的液体,有人笑着闹着呕吐不已,杜薇认出那是学校里的高材生,但是没能正常发挥,学校的红榜上他的名字写在一所本地师范的后面。那些浑浊的气味随着杜薇行走的脚步慢慢淡去,还有那一年喧哗的夏天。 九月再开学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了陈果,又多了一批新的初一高一学生,熙熙攘攘地在报名处打闹着。杜薇和沈菲、欧晴坐在操场上看一群高高的男生打篮球,沈菲的长发剪掉了一大半,现在是肩以下十公分,用几根粉色的带子高高的束起,欧晴依然是清爽的白色T恤,带花边的袜子一直穿到快及膝盖。这是体育课,所以她们在篮球架下换上用小盒子装好的白球鞋。 开学后三个女孩子的关系异常地黏稠起来,笔记本中总是夹着大大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无非是放学以后去哪一家吃冰粉,或者是明天要不要穿一样的裙子。那些小小的纸片下课之后总是顺手就夹进本子里去,偶尔从抱着的本子里再滑落出来,没有注意到,便也就被值日生扫到垃圾堆里去了。 高二年级的某个班在椭圆形的跑道上小跑,他们的体育老师随着他们的脚步转圈,沈菲看见那个直脊背的小花匠也在里面,他跑步的时候也不曾把脊梁微微前倾,像是一根没有弹性的电杆。 九月阳光依旧是刺眼的,即便在跑道的周围种满了梧桐树,也总是有一半的地方是被赤裸裸地照耀着,杜薇先换好了鞋,在沈菲身后拍一下:“在看什么呢?”沈菲笑着:“哪有看什么,你等我,我这就好了。”低下头去继续系鞋带。偶然抬起头来,迎上一双略带嘲讽的眼睛,那是少年轻狂,对任何事都不屑的一双眼睛,与她默然相对,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她复又低下头去,打最后的一个早预备好的结。所有的变化,只是他跑着经过短短的一瞬,目光的交错不过两秒钟而已,但是心扑腾得厉害,面上却是平静如水,静默安详。在阳光肆意的操场上安静地潜伏,梧桐没有花,散发香味的是槐花?槐花是这个季节开放么?不知道,馥郁的清香笼罩那一季的青春飞扬,日后再想起来,鼻尖还能清晰地萦绕同样的香气来。 欧晴兴奋地悄悄拉一下杜薇的袖子:“啊,高二(2)班跟我们一起上体育课!”杜薇望过去:“噢,那不就是弹吉他的那个?林……林……”她不太想得起名字来,所以林了老半天也没结果,欧晴笑:“林越啦!”语罢轻咬嘴唇。沈菲凑过来打趣说:“呀,我们的欧晴小姐看上哪家的公子哥儿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刮脸羞她。欧晴急得连连摆手:“啊,这个,没有,呃……”只是下意识地赶紧否认,沈菲拉住杜薇:“你说,怎么就单单不告诉我?”欧晴窘得连连对杜薇使眼色,杜薇顺势指着操场:“快一点,你看,老师都在画线了,今天考跳远呢!”沈菲也顾不得追问欧晴的小秘密,赶紧跟着她们一起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别以为就逃过了,我早晚要知道的。”欧晴冲她笑:“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要给你说的,但是可不是现在啊。咱们快点吧!不然那个雷公嘴又要罚跑步了。” 雷公嘴是体育老师,因为上嘴唇极薄而被起了这样一个外号,又严厉得很,如果迟到或者旷课,那么就会被罚跑操场几圈,一圈四百米,跑几圈下来也死不了,只会累得半死。 那时玻璃一样干净的年华,青春透明的脸庞,一点点时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不会有皱纹悄悄爬上去,不会有斑点暗暗生出来,偶尔生出一个小痘痘,也要紧张好几个星期,拼命地喝绿豆汤,吃各种蔬菜,巴巴去求来祛痘的中药,按方子配好了,每天来擦脸,痘痘消了,心上的大石头放下,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这就是最大的事了。 那些年,转瞬即逝,整个学生时代,秋天是开始,夏天是告别,一年一年就这样安静地告别,笑啊闹啊,哭啊叫啊,过去了,也就这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