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夏宁屿在褐海仅仅被寄养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芳姨介绍给夏妈妈的男人是个不靠谱的货色,单身下来的夏妈妈跑到乡下去看望夏宁屿,当即被夏宁屿的惨样给震慑住了。才刚满五岁的孩子居然要跟着大人一起做煤球,他一个小孩能做什么,做不好就是一顿毒打,看见妈妈时,眼睛一亮,眼泪就下来了。 夏妈妈借口说把小孩带回青耳住上几天,就计划着再也不肯送回去。 照旧面临生存的压力。 更何况,离开了之前男人的资助,没有任何文凭的夏妈妈也仅仅能够养活自己,有时连糊口也显得艰难。被迫送到一对没有子女的远房亲戚家去寄养。平时一个月,夏妈妈过去看一次夏宁屿。 六岁这一年,夏宁屿第一次见到了顾小卓。 少年眼睛漆黑明亮,吸引住对面窗户里的顾小卓。她嘴里叼着棒棒糖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因为犯错误,被反锁在家里的夏宁屿肚子饿得已经前胸后背地贴在一起了。他没出息地咽了几下口水,声音响亮地说:“我叫夏宁屿,你能给我点吃的么?” “为什么?” “我已经饿一天了。” “那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他们不给我东西吃。” “我家有很多好东西的。”那时的顾小卓家里开着一家便利店,生意很是兴隆,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美食则是最大的诱惑力,“有手指饼、棉花糖、巧克力威化、雪饼、火腿……”在顾小卓说完了长长的一串美食后,夏宁屿的眼睛已经放射出两道光芒,可是,那道光芒随即熄灭了。为她说:“可是,你要是想吃到这些东西是要花钱的,我妈说了,没钱可不行。” 跟顾小卓的关系显得有些尖锐。 不过大大咧咧的夏宁屿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下次见到顾小卓的时候照旧是嬉皮笑脸的少年模样,因为想要一个棒棒糖还帮女生背过书包。那时夏宁屿已经开始读入学前的学校小班了,每天赖在顾小卓的屁股后面想从她那得到一些好处,因为寄养父母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惩罚他的办法就是不给他饭吃。那一天也是如此,没吃早饭的夏宁屿中午想跟顾小卓要一点,却被她当着很多小男生的面热火朝天地嘲讽了一番。 “要是你跟大家面前承认你是一个要饭花子我就把饭分你一半。”顾小卓说完,回头朝身后的男生做鬼脸,其实主意是后面的男生出的。 夏宁屿嬉皮笑脸地说:“要饭花子怎么了,要饭花子也要吃饱肚子才有气力讨饭吃的。” “你是饭包啊,除了吃就是吃。”周围的人因为顾小卓的这句话纷纷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虚荣心充斥着小女生胸腔里的每一道血管,忍不住炫耀起来,“你们都不知道吧,夏宁屿是寄养在这的孩子,他是个私生子,所以,寄养他的吴叔叔平时经常打的,不信你们都过来看看……”说着一把扯起男生的胳膊,将袖子撸起来,小臂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 那一刻,屈辱感油然而生。 夏宁屿将顾小卓刚刚递过来的饭菜摔在了桌上,转身就走。 而放学时,顾小卓则非常不幸地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劫持在了街角。因为害怕,泪珠已经挂在了眼角。就在一个高个子男生将手探进了小女生的口袋里时,夏宁屿大呼小叫着举着一块砖头冲了出来。 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吓退了很多人。 回去的路上,顾小卓跟在夏宁屿的身后,憋了半天还忍不住说了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啊?” 夏宁屿转过身来看着逆光站定的小女生,吐了吐舌头,语气竟然也怪起来:“你还是送给我一个棒棒糖比较实际,我都快饿趴下了。” 009>>> 夏宁屿在第二天成功地进了医院。 尽管在医务室把所有的止泻药都翻出来吃了一遍,但还是不能阻止10分钟跑一次厕所,当天晚上还悲惨地发起了高烧,天还不亮,就被夏妈妈给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拉得这么厉害?”夏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儿子,“不就是吃了一点海鲜么。你的胃肠还真是金贵。” “好像是我喝了坏掉的牛奶。”顺口应下的话,却引起了夏妈妈的注意。 “怎么回事?” “不要大惊小怪了。” 下午的时候,按捺不住火气的夏妈妈还是挂电话给了夏宁屿的班主任。 “呃,这个情况我还真是不了解呢。”班主任耐心地疏导着对方的情绪,“也谢谢你监督我们的工作,我会尽快查一查事情的真相。” 其实也只是安抚的话,当初不就是以“拉肚子”为名的请假么。所以走马观灯的询问了一番,而当时的顾小卓恰恰不在队伍里,而是被指派去给大家取水。 所以事实的真相最终还是没有水落石出。 一直到军训结束以后,夏宁屿精神抖擞地将顾小卓拦在了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墙角。 那些盘根错节的芥蒂,以及如同浮动的阴郁云朵一般的往事,一桩桩地记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甚至在一不小心的时光罅隙里长成了参天大树,对于彼此的厌恶已经成为一种思维惯势。 其实,有的时候,顾小卓也很清楚,不应该这样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卸到他一人身上,何况他还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呢。 可,横亘在她和夏宁屿中间的,毕竟是血淋淋的一条命,何况,那是顾小卓的妈妈。 “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了。” “有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到现在你还在仇视我,是不是?”男生伸出手支在墙上,这样靠身体围成的半圆将女生堵在了墙角,“所以,你在背后阴我,是不是?” “仇视你?阴你?哈哈!”顾小卓一手打开男生的胳膊,“你这样的人,也只配叫我轻视一下?” 夏宁屿的脸飞快地红起来:“我什么样的人?” “之前还说自己不是纨绔子弟,叫人不要看轻你。”顾小卓饶有意味地冷笑,“可是事实是什么样子的呢,你自己不是花钱挤进了的这所学校么,军训时候你没有病硬是装出生病的样子去逃避军训,做出这些不光彩的事难道不是你夏宁屿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考试作弊,逃课打架,以至于搞大女生的肚子,还要叫人不要嫌弃你不要轻视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太阳啊,天下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夏宁屿,不是我轻视你,是你 那些尚且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 ——小卓,你知道么,为什么最后我顺应了妈妈的要求,接受爸爸的经济援助,来的这所学校么,要不是因为你也在这里,想要把过去因我而起的那些不好的事来一一弥补,我也大可不必浪费我的原则,冒着被别人指摘和藐视到这里来上学。流浪那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什么苦都能吃下,却惟独受不了别人的轻视。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难过、不怨你、不恨你、不绝望。不会忘记过去一些美好的东西。所以请你也要这样好好的。 而在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脸愤怒着难过的翟晓,她咬紧了下嘴唇,眼睛里一阵黑色汹涌而过。 很多年以后,顾小卓经常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一幕来。不停的来电,不停地按掉,而身处的世界,恰恰是阮青木跟翟晓的激烈对峙。再抬起头来,空荡荡的街道尽头,太阳笔直垂落。翟晓哭着消失在最后的光线之中,阮青木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覆盖上来。 夏宁屿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终于忍不住地在楼道拐角的地方堵住了顾小卓。尽管男生伪装成偶遇,但这种小伎俩,在顾小卓的火眼金睛下还是一戳就破。 “你有什么事,请痛快说。”顾小卓将目光移向别处,“毕竟我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跟你一孤男寡女的在这,叫别人看见了会说三道四。” “你男朋友?” “你还不知道么?” “就是阮青木?” “嗯。”女生的眼睛亮了亮,“没错,就是他!” “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夏宁屿委屈着一张脸,“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顾小卓跟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肆无忌惮地笑着。 “你笑什么?”男生疑惑着一张脸。 “我跟谁在一起关你屁事。”顾小卓冷着脸说,“好吧,我给你解释解释,他长得帅,会打架,最重要的是,有他在,我就再也不怕你缠着我了。” 夏宁屿显然被这一翻话镇住了。 他半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眼角闪烁着一片淡淡水光。 “顾小卓,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夏宁屿忍住了哽咽,“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无赖,我对你好并不是跟其他男生一样滥俗的荷尔蒙的分泌旺盛,只是……” “只是什么?”顾小卓踏前一步,狞笑,“只是要赎罪是么?” “我……” “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既然你这样固执地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我身上,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辩解。”夏宁屿重新打理好表情,“可是这也是你一相情愿的以为,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在一起长大过,我希望……” “够了吧?”从身后传过来的声音,“你要是还没完没了的,小心我再把你送进医院去啊!” 夏宁屿转身后看见了阮青木。 顾小卓阳光灿烂着一张脸迎了上去。 两个人牵手下了楼梯。 有那么一瞬,顾小卓心里有个特别强烈的愿望,想要回过头去再看夏宁屿一眼,想要刺痛他是一直以来的愿望,为什么却在得手后,心却微微地泛起酸涩的味道来。不过想到接下来翟晓被气得直翻眼睛的模样来,顾小卓就想不得那么多了。嘻嘻哈哈地挎起了阮青木的胳膊。 就在一天之前,快放学的时候顾小卓找到翟晓。 “夏宁屿说放学后她要你带几个女生去学校门前的便利店帮他搬些东西。” “什么东西?” “应该是给运动会准备的水之类的东西吧。” 交代完这些,顾小卓又绕到另外一个教学楼的门前,等待开完干部会议直接放学的阮青木。男生一露面,顾小卓就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挡在阮青木面前。 “还要不要做朋友?” 男生一时没转过脑筋:“你说什么?” “你喜欢我么?”直截了当。 “啊!”男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喜、喜欢啊。” “那我来做你女朋友。”顾小卓上前去牵起男生的手,“好不好呀。” “啊、好啊!”男生在走出去半里路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可以送我回家么?” “可以啊。”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麻烦的。”顾小卓狡黠地眨了两下眼睛,“只是翟晓一直想陷害我,上周害得我进了派出所。这周我听朋友说她要一些人在路上堵住我。所以……” 夏宁屿的脸不可一世地青了起来。 “你放心我会教训她的。” 所以,在看见翟晓跟三个女生迎面走过来的时候,阮青木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朝翟晓扬起了巴掌。 站在后面的顾小卓不动声色地笑。 手机铃声在那时突然响了起来。 09>>> 去往市职专的路上。 两人搭了一段公交之后,剩下的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要步行过去。 “这所学校还真是偏僻。” “所以是最爱出事的学校啊。”阮青木自以为是地解释着,话题一转,“要是按年纪算起来,你是大她许多吧?” “没有啊。”一副得意的样子,“我跟妞妞只差两岁而已。”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读中学的时候呀。”范小虎耸耸肩膀,“后来我就去了外地读大学,一旦异地,我就觉得自己离妞妞越来越远。” “……所以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范小虎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机,一条新的短消息刚刚发送过来。他低头去查看。然后抬头跟阮青木讲:“又是那陌生人的短信,她跟我说,妞妞现在正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饭。你爸约的我们几点?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妞妞吧?” “我爸约的五点呢。”阮青木说,“时间来得及。” 电话就是这时挂过来的,阮青木接了起来,是阮钟贵挂过来的电话,一连串的“嗯”“嗯”声之后,阮青木说正好他父亲有事,推迟半个小时见面时间。 “呐,我们看看能不能先见到妞妞。” 妞妞小鸟依人地钻在男人怀里。 两个人在餐厅门口告别,却还是粘得像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男人张了张嘴安慰妞妞说:“你不要老是这样,要晓得我老婆可是神通广大,暗中说不定有几双眼睛盯着咱们。” “那你离婚啊。” “哪那么容易啊。”男人叹了一口气之后习惯性地朝旁边张望了一下,然后,他就石化在那了。 街道对面站着两个男孩。 纷纷在一瞬间红掉了眼眶。 就在阮青木跟爸爸的目光对撞上的一刻,他也听见了站在旁边的范小虎撕心裂肺地叫了句:“妞妞,你怎么可以这样——” 四双目光错综复杂的交织一起。 沉默的、尴尬的、冰冷的、像是一把刀子接连贯穿四个人的胸膛。 少年阮青木一张脸火辣辣的,他的肩彻底垮下去,他觉得对范小虎说一万次“对不起”也不能抵消负荷在他身上的负罪感。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远远的地方,藏在黑暗中的第五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