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夏妈妈很少跟儿子说起以前的那些事。一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未必要当做反面教材来展示给小孩子看,羞于启齿,对自己也过于残忍;二是觉得这么多年,苦多于甜,即便不说,夏宁屿也会有所感知,将来越来越好,那就少回顾点过去,多盼望点将来吧。但架不是夏妈妈有一好姐妹芳姐,她把夏妈妈所有的事都跟夏宁屿翻来覆去地讲了好些遍。 芳姨给夏宁屿上忆苦思甜课时候每次差不多都这么开头,要不是你妈当初是个每人胚子,你能长得这么秀气,我跟你说,好看就资本,将来你靠这个吃软饭都可以活得很潇洒。每次说到这,夏宁屿都忍不住翻了翻眼睛以示嘲讽。芳姨才不肯就罢,哦呀呀,你是不是觉得你芳姨我特俗,我跟你说,整那些清高的没用,就跟当年你妈似的,一心追求啥爱情,结果就碰上你爸那么个花花公子了,到最后又怎么样,还不是生生被人抛弃了。要说都是你爸的错也不尽然,你妈当年能像我这么清醒哪会遭这么些罪。 夏宁屿插嘴: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我了吧。 时光飞速翻转倒退。 一直到夏宁屿刚刚出生的那个夏天。连续的暴雨使得天气变得特别清爽,云朵飘到离阳光更近的地方点缀着天空。从医院里抱着孩子走出来的夏妈妈一脸豁达。倒是一旁的芳姐愁容满面。 “你以后怎么生活啊。” “我就不相信他那么狠心,就算是不顾及我,他总得顾及一下他的儿子啊。”夏妈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就算是他不回来,我也可以把他带大。” 冷酷的现实狠狠地扇了年轻的夏妈妈两个耳光。 响亮得连芳姐都觉得疼。 那个姓夏的男人不仅没有回来,反而在上海安了家。而夏妈妈并没有与男人办理结婚手续,所以就算是男人后来富裕了,夏妈妈也根本没有办法获得一分钱。更因为未婚先孕,年轻的夏妈妈承受着从未遇到过的巨大的舆论压力。 如果单单是舆论压力也倒还好。 舆论渐渐波及到现实的层面上来,本身学历不高的夏妈妈在这个不大不小讲究社会风气的小城里变成了一臭名昭著的女人,再没有男生乐意跟她靠近,更没有随便一个什么职位适合她来做。 在一年多以后,手里的积蓄被渐渐花光之后,夏妈妈不得不为生存而犯愁了。 芳姨说到夏宁屿被送人一节也是百般感慨。 “要说也不怪你妈心肠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芳姨甚至抹了两把廉价的眼泪,“那时候要再挺下去的话,估计你连小命都得搭上。” 带到夏宁屿三岁那一年,夏妈妈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更糟糕的是,夏宁屿感染了肺结核,别说求医问药,就连如何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当时芳姨给夏妈妈介绍一个对象,那男的将四十的,对夏妈妈带着小孩子特别不满。芳姨当时就出主意叫夏妈妈送给别人寄养。无奈之下,被送到附近褐海的一户人家。 07>>>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与所有开学典礼一样,校长大人的发言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等夏宁屿哈欠连天地转过头去后,正好看见了正襟危坐的顾小卓。 这是开学的第三天,从报道到分班以及一系列琐碎的入学手续。等一会校长大人讲话完毕,进入高中的军训生活就将正式开始了。而在此之前的三天,顾小卓跟夏宁屿就只有一次谈话。 “喂——”夏宁屿抬起胳膊朝背对自己的女生喊了一声,结果应声转过头来的女生有好几个人,只有顾小卓还心无旁骛地在黑板上写着“欢迎新同学“几个大粉笔字。 男生只得硬生生地直呼对方的名字“顾小卓!”,女生僵硬着脊背转过身来,看着男生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你不认识我了啊?” 顾小卓饶有意味地笑了笑:“你是谁呀?” “原来你还是记恨我的。”男生的眼里的光一瞬暗淡下去,“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又到一起了。” 女生转移了话题:“你来这里没少花费心血吧。” 言下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男生的神情跟着凝重起来:“你尽可以放大我施压给你的痛苦和不快,你也尽可以把你所遭遇的苦难全部归罪于我,但是我想向你证明,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甚至想要跟你成为像小时候一样的好朋友。”男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你不可以轻视我,你也不可以将我看做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从前我不是,现在我一样不是!”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教室。 阮青木提着两只红色塑料桶走进教室,看着对峙的两位,一脸嘻嘻哈哈地朝顾小卓走去。夏宁屿什么也没说匆匆走出教室。 “他刚才欺负你?”看着女生的眼睛有点红,不甘心地问了问,“要是有人凶你,你就有来找我,我帮你去平了他。” 顾小卓咧了咧嘴,笑笑说:“好呀。” 并不是刻意要去恨你,也并非想要至你于死地,只是每一次你的出现,都让顾小卓意犹未尽地想起妈妈来。 然后心口会发堵。这样的不舒服,难道不是跟你有关的么。 不是么。 所以,我是那么地不想见到你,一点一点也不想。 顾小卓或是阮青木,无论是谁,都没有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用毒辣锐利的目光看过来的人,像是一把刀要把人划破撕碎一般的残忍味道弥漫开来。 而那道目光的主人是翟晓。 07>>> 惩罚的方式是写检讨跟打扫操场里划给班级的卫生状况。后者的劳动量之大可想而知。最先走掉的人是翟晓,无疑她选择了写检讨。 而在黄昏到来的时候,还有两个被拉长的影子晃荡在空旷的操场上。顾小卓负责把各种垃圾扫到一起,男生则拿着蓝色的塑料桶将垃圾装进去,再运到学校角落的处理垃圾的地点。最后一次折返的时候,阮青木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喂——” “呃?”抓着扫帚把的女生慢慢抬起的一张脸,“什么?” “我好像是……”照例是好看地抓了抓头发,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燃烧的夕阳,“好像是喜欢上你了啊。” 顾小卓干脆利落地应着:“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男生满面的期待凝固成了那个黄昏最悲伤的一笔。 “是哦,这事是强求不得的呢。” 他无辜地笑了笑,然后看着黑暗笔直落地,“可是,我真是很……算了。”男生转身朝垃圾点走去。 08>>> 风平浪静了三天之后的傍晚。 派出所的小于当班,因为单位里人都走光了,所以肆无忌惮地开着电脑玩连连看。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小于一跳。 抓起电话后,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进来。 因为有人打断了游戏而有些愠怒的小于青着一张脸,扯着嗓子问:“##路派出所,你找谁呀?” 撂下电话后,小于白着一张脸给同事拨手机,手指颤抖,嘴角抽搐,实在是因为小于还只是警校派遣下来的实习生,没想到在当班的第三天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件事。 所长的车已经开到家门口,听到电话里小于因为紧张而声音有些走板,所长的额上也覆盖了一层密密的汗。举报人说大约20分钟之后,将有一个穿蓝色外套的小姑娘背双肩书包推着自行车从派出所门前路过,书包里藏有大量冰毒。 确认么?所长在电话询问小于。 嗯。小于着急地说,所长我是必须冲上去的吧,要是他们还有其他人的话,怎么办啊。 先别轻举妄动,你密切注意情况,一有变化就联系我,我马上赶到。 所长掉转车头朝派出所开去,尽管这一路上,不是没有怀疑过小于,但作为警务人员,的确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万一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就很难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了。 翟晓从学校的车棚里拉出自行车的时候,发现车胎已经瘪掉了。 四下里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自认倒霉地推着车子朝学校外走去。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况且打气的地方跟自己回家的方向相反。索性就这样推着车子走回去好了,因为房子租大批附近,也不是很远的一段路。 翟晓从身后骑着单车飞速超过的时候,顾小卓因为头脑里还想着一些学习上的事而没有及时注意到。等到反应过来,才意识到翟晓刚才往自己身上泼了半瓶可乐。 瓶子滚落到自己脚下。 而在前方的翟晓虽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还是嚣张地叫着:“有种你就追上来啊。” 顾小卓怒火焚烧,却也无能为力。想要吐脏口,张了张嘴也没好意思喊出来,但是那种之前一直被压抑的愤怒就像是从遥远海域上形成的气旋一路膨胀扩大为急台风朝海岸登陆而来。顾小卓扯了扯嘴角。 在翟晓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顾小卓才重新抬起脚步朝前走去。 所长在10分钟就赶到派出所,先是看见一个小姑娘,而且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从派出所门口经过。 所长问小于是这个么。 小于说,应该不是,电话里说是穿蓝色外套,而且没有骑车。 那她贼眉鼠眼地往这里看什么。所长若有所思,小于,你出去跟一下她。 小于前脚刚走,后脚就出现了举报人说的那个小姑娘,一切特征均于举报人所提供的信息相符。于是所长大手一挥,几个警员立刻冲了上去,将不知所措的女生围在中间。 顾小卓的心跳突然加快。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顾小卓被强行带进了派出所。然后书包也被抢了去,从里到外翻了几个来回后,所长意识到了什么。 冷静下来的顾小卓大声嚷嚷着,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翻我书包? 所长皱了皱眉毛,有人举报说你书包里有冰毒。 冰毒? 也许是搞错了。所长掏出电话,小于啊,把那个女生也给我逮回来。 当翟晓被带回来,扣押下来的手机的通话记录里赫然写着派出所的办公电话的时候,事情再也明了不过了。而闻讯赶来的顾小卓的父亲,几乎是哭着走进门的,那一刻,顾小卓才像是所有脆弱的女孩子一样再也忍不住委屈跟恐惧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 她跑过去扑进爸爸的怀抱。 身后是派出所的所长的不停地道歉。 而站在角落里的翟晓仍是一副“恨不得你们全都死掉”的僵硬冰冷的表情。 顾小卓慢慢转过身,瞄了一眼翟晓。 呐,这样的结果也是你自己选?的哈。 07>>> 学校里的事之二: 月考被学校弄成跟中考高考一样严肃,打乱班级顺序,阮青木跟顾小卓被分在同一个考场。在老师通告考场分布情况的时候,阮青木竟觉有暖流穿过身体,他在稍微有点嘈杂的环境中慢慢转过头,看见了顾小卓的座位却是空的。 心像是被刮了一条细小的口子出来。 而后面不停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其实光听声音就足已辨别,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兼顾小卓现任同桌白笙远,用不学无术来形容这个旧日同窗几乎是最妥帖的。迫于老师还在讲台上,阮青木也只好低低的回应:“哦?”然后不甘心地问了句,“顾小卓呢?”即使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身边的女生脸色青了一块。白笙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想知道呀?” “嗯。” “那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哦。” 想了想,阮青木就点了头。 “好啊,你说吧,我答应你。” “她来事了——” 说完这句话,阮青木石化在了那里,在被老师喊了三声名字之后才慌乱地站起社来。而小无赖白笙远拜托给自己的也非什么好事,而是要自己协助他考试作弊。 “可我们不在一个考场啊!”阮青木想要推掉这个烂摊子,甩手不干,“怎么作弊啊?” “呐,把手机调整成静音,然后偷偷带进考场就可以了。”朝老同学再次狡黠地眨起了眼,“你把答案通过短消息发送给我就可以了。” 再眨—— 阮青木有些无奈地说:“求你不要再眨了,再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么多年,阮青木学习上是个高手,在作弊上也是可以跟白笙远匹敌的一等一的高手,导致这个现状的原因有二,卷纸上那些智力题目对于阮青木来说很好应付;二是有一群狐朋狗友,逼上梁山。所以,眼下的阮青木一边自得地答着题目,一边悠闲地将答案编成短信息发送到白笙远的手机上。 无人察觉。 而如果把目光切换到另外一教室,上演的可正是一出风光好戏。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走笔的沙沙声,以及偶尔挪动桌椅,在地面上拉出的一道摩擦声。老师安静地站在黑板前面,一声不吭,惟恐出了一点声音打扰到学生们的思维。就是在如此庄重肃静的环境下,突然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声。 嗯,是惨绝人寰。 那一刻,白笙远的小脸彻底白了。 他忘记把短消息铃声调成静音了,还保留着从网上下载的午夜惊魂的铃声。打开短消息看见了整整齐齐的选择答案,一边惊叹着阮青木这小子真是个天才,一边悔意跟海水一样朝自己席卷而来。再抬头看看周围捂着胸口惨白着脸的那些被惊吓到的女生,以及台上愤怒的老师,白笙远乖乖地举手投降。 被带去教导处的路上,白笙远一直在想:“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发短消息作弊很便捷,却没有想到把手机调成静音。那么好的答案,又准确又整齐,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就被抓到了。要是没被抓到,这次考试我准进前10名,那我爸就会给我最新款的PSP。”这么越想越委屈,以至于在老师批评自己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老师也看穿了白笙远的心思:“别指望我看见你的眼泪就心软,我身经百战,看得多了,你这分明是鹗鱼的眼泪。” 罪魁祸首的那只手机被范小虎抢了去。 写完最后一笔,将卷子翻过来扣在桌上,又觉察到了裤子口袋里的震动。 眉毛挑了挑,小小地表示了下不耐烦:“白笙远你这个笨蛋还行不行了,发给你的答案足够打90分了。不要逼得我们俩成雷同卷,一起被逮去办公室挨批吧。”但还是偷偷地拿出手机,点之后,看见的是:“小木木~我已交卷,操场广播台集合。” 阮青木想也没想就起身交了卷。 在看见阮青木扯着书包从教学楼里冲出来的时候,旗杆下的范小虎站直了身体,朝着对方露出了一脸复杂的笑容。 “阮青木!” 抬眼看见的却是范小虎,阮青木觉得事情在哪里像是拐了个弯,朝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哦,老师?” “你来找白笙远吧?” “嗯?”抓了抓头发,“你怎么知道的?” 范小虎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对方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在那一刻,阮青木觉得自己像是一座山一样,轰隆隆地塌陷了。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诅咒着“白笙远你这个大笨蛋,拖我下水已经快到一百次啦!”即便如此,还是努力挤出一脸笑容地说:“老师,你还真是诡计多端!” “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好呀!” ——其实,阮青木一点也不惧怕范小虎。对于眼前这个老师,他充满了期待跟好感,总是觉得他像是自己的兄长一样,在陪着自己一起成长。那种在夜晚里能听得见身体拔节的卡卡声,自己听得见,他也听得见;那种充溢在胸腔里的市井?侠的风骨,若三年前得见,或许会跟他一起在街上打架斗殴;如此种种,范小虎在阮青木的心里占据了一块顶重要的位置,在成长的年月里,每个少年的心底总有一块地方,柔软,清澈,给予依赖和信任的人准备着。所以,他很清楚范小虎不会在这件事上太为难自己,索性安了安心。 “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那又怎么样?”阮青木挑了挑眉毛。 欲言又止,范小虎苦恼地皱起了眉:“你爸是职专的老师吧。” “对啊。” “我在想,能不能通过你爸帮我查点问题。”范小虎一脸严肃,“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接触到她……” 阮青木欣欣然的样子:“我爸啊,你有事要拜托他的话请随便讲,他人很和气的。” “那谢谢你啊。” “老师你最近情绪不大稳定,还不开心的样子。”阮青木试探着询问,“就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吧?” “没错。”严肃古板的脸立刻变形成苦瓜一只,“我被莫名其妙地甩了,而且还有人打过电话来胡说八道,我现在直觉得乱,很乱……” “你要振作起来,我很看好你呀。”觉得这样说不够劲,又说,“哪个女孩看不中你,简直是眼睛长到脑壳上去了。” “行行行,赶紧回去准备考下一刻吧。” “那放学的时候我来招呼你一起去见我爸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