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出门前,夏宁屿掏了掏口袋,然后一手拉开门朝妈妈喊:“妈,帮我从储蓄灌里倒些零花钱出来呀。” “好。”夏妈妈应了声后匆匆朝儿子的卧室走去,看了眼卷在床上的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不知说了多少回起床要记得叠被子,却老也记不住,他的卧室一眼看过去就跟猪窝一样,抓了几个硬币转身出来递给夏宁屿,嘱咐着记得路上注意安全后,夏妈妈暂时放下了厨房里的活,朝夏宁屿的卧室去整理被子。 叠完被子放在床头,用手压了压。又将横在里侧的枕头够了出来想压上去,当夏妈妈拎起枕头后,看到的却是一个被塞得鼓鼓的一个牛皮纸信封。 不敢相信地打开来,是一叠崭新的钞票。 从什么时候开始保留了这样的习惯。 出门前要带上一把硬币塞进口袋里,给遇见的每一个乞讨者一毛钱。这样的行动常被引来诸如“做作”“虚伪”或者“傻瓜”“笨蛋”等两种充满贬义的评价。前者一般是不大熟悉夏宁屿的人,看见他这么做,会觉得他这种行为是起高调故意引起别人注意的伎俩,后者一般都是男生身边的熟人,知道他这么做绝非想赢取什么,倒是在他施舍钱财的时候常常提醒现在乞讨的人多是骗子。夏宁屿指着在地上靠双手走路的残疾人说,就算他是骗子,你不觉得他也很可怜么。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比他要强上很多的人啊,一毛钱也是我现在能给得起的。 这样的男生,长大之后最想做慈善事业,想成为大慈善家。 所以最羡慕的人是李连杰,不是因为他的功夫和电影,而是因为他做了壹基金。夏宁屿在学校成了这个慈善项目的免费宣传员。 那些长手长脚的男生会起初会笑话夏宁屿,伸过长长的胳膊一把搂过不算高大的夏宁屿,嬉皮笑脸地说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给夹住了。 这些都是不了解夏宁屿的过去的人。 了解他的人都有谁? 顾小卓算是其中的一个吧。她知道他的很多历史,换句话说,那段可能算得上是夏宁屿一生中最凄惨最狼狈的时光,他遇到了顾小卓。 那时的夏宁屿,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里,因为备受虐待,从被寄养的人家逃了出来,差不多三天没吃东西的夏宁屿倒在了顾小卓家的门口。昏倒前响起了尖锐而细长的小女孩的哭叫,那是顾小卓无疑了。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想起来就跟是一场梦似的。 前一天晚上刚进家门,俞老师就挂了夏妈妈的手机。 大致意思是说谢谢你们的款待,小孩子头顶灵光得很,真不是我这样的老师能指点得了的,凭这聪明劲,将来读大学肯定没问题。 夏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那边已经准备收线了。合上手机之后,夏妈妈转过头来冲儿子说,这个俞老师还真是怪怪的哦。 夏宁屿支开话题:“妈,你以后少喝酒。” 此时此刻,站在儿子卧室里的夏妈妈,手里攥着那一把钱,才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电话,那种恼怒铺天盖地地朝自己劈面袭来。 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的疼。 05>>> 拐进小区就听见了吵架声。 说是吵架也不准确,单是一个女人的骂声。凭耳朵对于声源的判断,像是自己那个单元里的某个人家。顾小卓心沉了下,不过随即就歪歪嘴角,恐怕又是住在楼上的那家吧,前段日子据说男主人被捉奸在家,最近正在闹离婚,似乎一个礼拜要从头吵到尾,经常是在半夜的时候听见摔东西的声音震天响。 虽然影响了睡眠,却也不好上楼去辩解。 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唉,这个不能扔!” “扔!都给我扔出去!” 顾小卓从女人沙哑强势的声音里判断出对方是自家的房东,而夹杂在一堆男人的吆喝声中的“那个是我女儿的书,你们不能随便动她的东西!”的声音自然是爸爸。 两眼顿时一片漆黑。 “哦呀,我就动了,你怎么着?”女人挺了挺胸口,“让你住到今天算是便宜了你,放别人,早就把你给撵出去了不是。” “是是是。”附和的声音。“可是……” 顾小卓已站在了门口,突然从里面扔出来的一本书落在她的脚下。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倒是先流下来了。 依仗着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女人的气焰更是旺盛到不可一世,毕竟从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更何况对付的对象还不是一个健全人。 “我也不是要怎么样你,只是当初说得好好的,这房子最少要租上一年,你要学习用的桌子我给你添置桌子,你要冰箱我给你添置的冰箱……我要是知道你只住半年我犯得着租给你住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焦急,爸爸伸手扯住了女房东想要继续往外抛东西的双手,“要不是因为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也就不会有这样一回事。” 后面的男人推了爸爸一把:“我们不听你那些原因。” “可……”想要辩解却被女房东迎面而来的话拦腰斩断。 “现在你跟我说别的也没有用。”女房东厌恶地甩开爸爸的手,好整以暇地拉开了挎在肩上的小包,“呐,你之前预付的两个月的房租就不要想再拿回去了。” “啊?”意料之中爸爸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 “你耽误了我租房子呀。”女房东从爸爸面前挪过去,伸手在窗台上摸了一把,“我这可是新装修的房子,租给你这样邋遢的人真是我瞎了眼呢。而且,你是违约在先。所以……” 爸爸抬头蹭了把额上的汗,抬起头朝外张望,开头要说的话可能也是“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之类的,却一眼便看到了背着双肩书包站在门口的女儿,眼泪刷地蒙过了他的双眼。 哽咽着说不出话。 顾小卓迈进屋子里来,声音响亮地朝向女房东:“就算是我们违约在先,也没有必要跑到我们家里闹吧,虽然房子是你们的,但在我们租下它的时候,你随便跑进来把我们的东西搬出去,算不算私闯民宅,算不算偷窃,我可不可以挂110来要他们把你们带走呢?”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镇定过,“你们尽可以说我们违约,并以此来扣押我们违约金,但有什么理由在租期未到的时候将我们哄出去,让我们睡在大街上么。如果你不能给出充分的理由,那么请你们出去!”顾小卓掏出了电话,按下了110,却没有拨出去,“还有,你们把房子租给我们,我们是用来居住的,我们不是你雇佣的钟点工,负责你房子的保养和翻新,如果你觉得我们损坏了你的什么物件,也大可以向我们索。我爸爸是很干净的人,说他邋遢的人要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可能是有洁癖的毛病。”看着女房东难看的一张脸,“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就真的要把这个电话拨出去了。” 05>>> 都是些俯拾即是的小细节。 就好象海岸边上或裸在外面或埋在沙滩下面的贝壳一样,只要你用心去看,遍地都是。顾小卓的眼里都是这样的画面,翟晓笑着朝阮青木跑过去,就跟是蝴蝶围着花朵一样转来转去,恋恋不舍,趁着男生心情晴朗之时,拉起男生的手摇晃不停,说对方喜欢的话,故意让男生听到; 也或者刻意等在车站什么样的地方,装做偶尔遇见了阮青木,露出一脸的惊讶,说着“啊,这么巧哦,我们一起吧。”然后在电车上紧挨着男生站立,要是赶上车上人多,还可以肆无忌惮光明正大地紧贴住男生的身体。每次有那样的机会,翟晓都激动得涨红了一张脸; 穿跟男生一个色系的衣服,甚至在看见男生的手腕上多了一副金属手链之后,迫不及待地第二天逃掉了一节课满大街寻找跟男生一个模样的饰品,然后顶着被罚站的危险欢天喜地钻回教室,下课的时候忍不住在男生的眼前亮出手腕来。当男生牵扯嘴角微微发笑时,翟宵幸福得眼角挂着水光。 呐,那是喜欢。 那要不是喜欢,那又能是什么呢。 恰恰由于对上述细节的明察秋毫,所以顾小卓对翟晓接下来的一系列反应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自习课上,翟晓突然爆炸一样,朝顾小卓的桌子上狠狠地扔过去一本书,然后泪流满面地冲出教室。 顾小卓只是抬眼看了下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低下头来算那道难解的数学题。 同桌看不过去,大声地叫着不平:“她疯了。凭什么拿书砸人啊。” “算了。” “就这么算了?真是便宜她了!”同桌嘟囔着把书从桌上拎起来,“呃,这是阮青木的书。” 顾小卓扭头看去,从同桌抓着的书中掉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有两行字: ——你是喜欢顾小卓的吧?所以你才介意我去讲你跟夏宁屿打架是因为她。 ——这好像并不关你的事吧。我警告你,要是你敢跑到班主任乱讲顾小卓的话,我们的关系就此一刀两断。 而在两个女生的身后,是阮青木看过来的焦灼的目光。 顾小卓挺了挺后背,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男生正在观望着自己。同桌凑过头来也念完了纸上的字,一时摸不清来龙去脉的同桌疑惑着一张脸问:“还真纠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顾小卓随即起身,接过同桌手里的手之后朝阮青木走去:“方便的时候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么?” 阮青木的眼睛亮起来:“当然可以。” 那些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话是: ——阮青木,你帮我跟爸爸解决了开学前租房的困难,为了保护我拿板砖拍了夏宁屿,虽然我清楚得很,他绝然不会伤害我。还有,以免把我带进这事的争端里而以断却友情威胁翟晓。这些我都谢谢你。但我宁愿你帮我做这些事,目的仅仅是出于对你母亲的报复,而非是你喜欢上了我。 ——我不喜欢你,真的,阮青木,我一点一点都不喜欢你。 ——喜欢你的人,是翟晓。 05>>> 在阮青木能够看得见的光亮所在之外的黑暗区域里的事—— 早上去民政局的路上,阮钟贵还是信心十足,一想到一会儿就可以把这个女人踹到自己的世界之外去,就忍不住春风得意起来。路上几次回头蛮横地催促跟在后面的妻子。 “你磨蹭什么啊?” “是你走得太快好不好?” “你一定是不想跟我离婚,才这样磨蹭来磨蹭去的。”阮钟贵前所未有的神气,“……不过我主意已决,想那么多也没用。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把对方捆在一起的日子有多难过,所以不如趁着还不是特别老的时候,赶紧散了吧。” 阮妈妈突然站住,脸白得像是一张纸:“这正是你巴不得的,是不是?” 对峙了半天,阮钟贵才从对方充满杀气的眼神里看出些东西来:“……是……你想怎么样?” “休想甩了我。”阮妈妈抬手捋了捋头发,“你的春秋大梦做得也太早了吧,你当是我是玩具么,时时刻刻随你摆弄,你当我是傻子么,外面养了一个才十九岁的小情妇,最无耻的还是你教过的学生,难道你以为这一切我都被埋在蛊里毫不知情么?” “你……你跟踪我?” “我不仅跟踪你。还派了私家侦探呢。这可花费了我不少钱哦。” “你……” “而且我也花钱请了律师,你跟人偷情的证据我已经转到律师手上。”朝惨白着脸的阮钟贵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所以说,如果你真想跟我离婚也行哈,那就把所有的财产全部留下来,你净身出户。还有,就是即使是这样的话,法庭也要征得我的同意,你的离婚申请才可以被批准。所以,你还不求求我——” “放屁!” “哦呀呀,你不是知识分子么,怎么也爆起粗口来了。我跟你说,要是你想破罐子破摔,我就跟你摔到底。就是你不为咱们家儿子考虑考虑,你也得为你的小情妇考虑考虑吧。你要知道,如果我一时发疯,跑到学校去大闹一场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钟贵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我们还是回家好好过日子吧。”她走过来,牵起男人的手,“……其实就算我答应跟你离婚,又能怎么六呢,你中意的那位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吧,她只是年纪尚小,一时糊涂,等到再过几年,还怎么看得上你呢。” ——之前阮妈妈花了一个星期跟踪阮钟贵,最终战果卓著。这样的事,即使不去将细节公诸于众,大体也能想象得见其中的情景:傍晚曲折的小街,穿黑色衣服竖起衣领甚至还戴了顶帽子遮住脸面的阮妈妈。嘴角带着恨意的微笑,以及内心里种种暗黑的想法“阮钟贵,你休想跟老娘离婚,找那个小贱人去逍遥去”之类的诅咒。 这样的场景在阮钟贵的头脑里一遍遍回放,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小心一点,如果回头看了一眼,也不至于将自己处于如此糟糕的境地。 要知道,如果在跟老婆离婚之后,比这些事还要不堪入目的场景被她碰个正着都无所谓,但现在不行,现在他出于道德的洼地。而居高临上的老婆,又摆出了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架势来。除了甘拜下风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事情止步于此的话,尚且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