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题目就冲口而出尖叫的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梦遗,“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遗物”的简写,执笔者偷懒而已,切勿心邪。 只是,心邪是应该的,一代艳星如果和梦遗不闻不问擦身而过,实在不配当一代艳星罢?在某个年代,她肯定悄悄进出不少男性的绮梦,在无人之境施展独一无二的媚功:放恣地扬眉巧笑,抬起玉手搔搔或者并非得自天然的金发,吐气如兰呢喃几个邀请式的字眼,甚至做出不雅的大动作小动作,欠欠身把水蛇般的懒腰伸到人家暖烘烘的被窝里去。集体的日有所思,令权充亲善大使的一位夜夜疲于奔走在梦与梦之间,这分钟招呼过血气方刚的张三,下一秒又要应付临老入花丛的李四。 除了不请自来串旷男的门子,恐怕更踊跃的是诚心诚意的单方面约会:荣任大众自慰目标如果有如被打靶,她大概是二十世纪中叶最全身伤痕累累的一个,主持发射的就算十居其九不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其频密度足以令她千疮百孔。形容人多势众,我们有时会说:“一人吐一口口水也将你浸死。”假如她有渠道和办法集液,恐怕不必担心奥林匹克尺码精池会干塘。 啊,那些苏菲亚•罗兰(Sophia Loren),那些玛丁•嘉露(Martine Carol),那些什么什么昨日起今日子都要抗议了。她们也曾经风骚尽领呀,她们也一度门庭若巿香火旺盛,但是沧海桑田,昔日的有心神女一个个都上了岸,不再伴襄王浮沉于欲潮。只有梦露,是的只有诺玛简,永远乘风破浪在幻想王国屹立不倒。 死后三十七年,遗物公开拍卖,事先还要在欧美大城巿巡回展出。没有福分听她唱《生日快乐,总统先生》,有机会亲眼看看当晚穿的贺寿晚装,不介意同心合力制造长龙的影迷原来惊人的多。咻咻寻梦的你以为是昔日的顾曲周郎,念她有打救之恩的性乐园过气义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到的是另一批虚荣心——起码在巴黎,百分之九十移步到拍卖行朝圣的是女人。情场若然真的如战场,知己知彼显然是大家深信不疑的策略,能够近距离一看“情敌”的贴身装备,等于得睹对方的军事秘密,难怪“别落后”普遍刻在涌涌人头的额上。我比较纳罕的是男同志没有倾巢而出,这种热闹基界通常不会错过,梦露于模仿偶像人气榜上的指数从来没有滑落。是因为见 得麦当娜太密,反而对性感太上皇失去兴趣?又或者男扮男装的风气太盛,削弱了女装丽人的吸引力? 心理虽然做好准备,站在那袭惊世骇俗的透明迤地贴身晚礼服面前,还是控制不住面部肌肉操作,嘴巴张成合不拢的“O”型。支撑它的肉体灰飞烟灭,却仍然有一种刁蛮的霸气,可想当时紧紧包裹着一寸寸活的曲线是如何惊心动魄。近代史上,没有哪一层第二皮比它更与主人形影相随,场面的戏剧性,也远远超乎最斗胆的编剧的创作能力:与她有一手的总统和夫人坐在台前第一排,亮晶晶光秃秃的她若无其事走到米高峰高歌《生日快乐》。这一客大方的冰淇淋,事后大概令许多在场男士的耳朵尝到皮肉之苦。抢镜头到一个程度,没有人留意到命运另一宗巧安排——玛丽亚•卡拉丝(Maria Callas)也是表演嘉宾,也就是说,歌剧名伶上台和寿星公寿星婆打照面的一刻,已经和未来情敌公开碰过头。 拍卖行惯例出版目录手册,《梦遗集》厚达四百页,不能亲身到场参观,坐在家里翻阅也乐趣无穷。生日晚装扑面而来的震撼是没有了,但资料介绍倒增加不少见闻:譬如有一件金线绣花的外套,原产地竟然是香港,招牌有汉口道十四号的地址。又如《必有所失》(Something’s Got to Give)剧本,内定女主角在封面眉批:“故事里的两个女人喜欢对方但憎恨男人——基佬一定甘之若饴!”还有私人信纸上工工整整的几个字:“他不爱我”——没有日期,否则可以是言简意赅的绝笔信。 因为故主胸脯发达而直接跳到“无脑”结论的以貌取人形式主义者,大概会诧异遗物中有大批书籍。列号五三九的《法国文学》我在现场见过实物,特别感到刺激:其中包括五册《追忆逝水年华》英译本!大美人刨普鲁斯特的画面固然有点匪夷所思,但真正令我叹为观止的是这十一本书的估价。六至八百美元!与动辄三四千起码的绫罗绸缎一比,文字之贱无可否认,古今中外皆然。 199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