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 钟越抬头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觉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别有一番意境,叫起来又朗朗上口,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 何如初气愤地甩开韩张,走远几步才想起戴晓,回头张望,见她一个人垂着头往图书馆方向去,忙追上去,喘着气问:“你怎么先走了?也不等等我!” 戴晓没有回答,何如初不禁诧异地转头看她,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忙问怎么了。戴晓不做声,也不理她,独自加快脚步走上图书馆螺旋梯。 何如初在阶梯上拉住她:“戴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戴晓沉了沉脸,使劲挣开,看何如初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陌生,还翻了翻白眼。 何如初不明就里,以为她热晕了,便说:“太热了,我请你去冷饮店吃冰。”拖着她就走。 戴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了吧……”刚要说些什么,看见跟上来的韩张,含住了话头,一把推开何如初,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晓长得白白胖胖的,留着齐耳的学生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边框的深度近视镜,愤怒之下推出的一掌力量颇大,何如初瘦瘦的身材哪经得住,不妨之下连退数步,直撞到韩张怀里才刹住脚步。吓得脸色都白了,她一手紧紧抓住雕花铁栏杆,上身还直往下倾,好一会儿才对韩张说:“戴晓怎么了?跟我像有仇似的!” 韩张忙冲上前扶住她,见她们这样,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拉着她压低声音说:“先出去再说话,在图书馆门口吵吵嚷嚷像什么话!”说完,拽着何如初就走。 何如初却转过身,韩张忙问:“你去哪儿?” “找戴晓去啊,她可能碰到烦心事了。” 韩张见她还不明白,点着她鼻子说:“我说你能不能机灵点儿啊?你这会儿去找她,不是火上浇油吗?” 何如初转头看他,问:“为什么啊?” 韩张摇头,说:“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进了零班,她没进!你现在去找她不是自讨苦吃吗?” 何如初一听,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戴晓那么生气呢。迟疑了一下,她也拿不定主意,不去找她怕她生气,但若去找她反倒像是示威,于是不安地问韩张:“那你说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一脸心虚惭愧的表情,好像戴晓不能进零班是她害的。 韩张拖着她就走,“那有什么怎么办啊,看着办呗!又不关你的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回头再说,说不定过一两天就好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快回家吃饭去!”韩张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想,女孩子心眼儿就是小,没进零班又不是什么死人的大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何如初只好闷闷地往家走。出了校门,穿过马路再往右转,是一大片高级公寓。何如初从家到学校不到十分钟路程,若是快走,只要五分钟。她一直想和同学一样骑车上学,但是因为路程太近,始终无法如愿,对此她总感到很遗憾。 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何妈妈忙迎出来,劈头就说:“斯文点儿!你看看你,有女孩样儿吗?钥匙呢?又忘带了?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整天丢三落四的,以后可怎么办?” 何如初调皮地朝妈妈吐了吐舌头,然后跑上楼,将妈妈的唠叨关在门外。当初买楼的时候,因为何如初时不时抱怨她以前的卧室有油烟味儿,何爸爸便一口气买了上下两个单元,打通成复式楼层的式样,把厨房设在下层,让何如初住在楼上,她这才没话说了。 家里的阿姨来请何如初下楼吃饭时,何如初还趴在床上偷看漫画,半天不动弹。何妈妈只好亲自上来,推门说:“吃饭了,磨蹭什么哪?” 她吓得往前一倒,将漫画压在胸前,假装睡觉,嘴里答应着“马上下去”。等何妈妈出去,才连忙跳起来,把漫画塞到枕头下,想了想,不放心,拉开枕头拉链,一把塞进枕头里的芦苇屑中。 吃饭时,因为还想着漫画,何如初吃得心不在焉,随口问:“爸爸呢?”何妈妈头也不抬地说:“找你爸又有什么事?” 她心虚地说:“没什么事啊,就问他怎么不回家吃饭。”何妈妈瞪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这么多废话!你爸忙着呢。”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妈妈,学校新设了一个零班,只有二十八个人,我也进去了。” 何妈妈听了,有了笑意,这个女儿调皮是调皮,成绩却不错,念书也没怎么让大人操过心,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班,都是自己一路考进去的,家里从没有为她考试的事情请客送礼过,比起周围的孩子,倒真让家里省了不少心。 她趁机提出要求:“妈妈,我在明珠大厦看见一支派克钢笔,笔帽是淡金色的,你回头买给我好不好?” 何妈妈说:“就你那一手破字,要这么好的笔做什么?别糟蹋了东西。吃完饭复习功课去,暑假都玩野了,没见你做过几天功课,这就要上高三了,还不抓紧!再这么玩下去,怎么考名牌大学?” 她赶紧扒两口饭,溜上楼,回头又说:“妈妈,记得给我买钢笔啊,我明天就要。”何妈妈并不应允,只催着她写作业。 做一套数学模拟试卷的时候,何如初发现自己对解析几何都有点儿生疏了,有一道证明题怎么都解不出来,于是背了书包去找韩张。 韩张的爸爸是上临一中的校长,妈妈是生物组的组长,住在学校的高级教师公寓里。在路上,何如初刚好碰见同校的林丹云,于是两人一起去找韩张。他们几个从小就认识,彼此又住得近,可以说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林丹云的母亲是上临一中的党委副书记,因此她家也住学校里。不过林丹云因为分数不够,念的是普通班。 韩爸爸出国访问还没回来,韩妈妈因为开学忙着学校的事,也没在家。几个人没了约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吃着东西,点心屑、果皮、瓜子壳扔得满桌都是。林丹云边吃冰边看《名侦探柯南》,见何如初和韩张靠在一起讨论试卷,时不时也过去看一两眼。等到把一套试卷做完,何如初才溜达着回家。 回到家,何如初把书包一扔,一边打开冰箱找饮料,一边抱怨着:“太阳都下山了,地上还热得跟蒸笼似的。”这时何妈妈却站在楼上,冷着脸说:“何如初,你给我上来!” 一听妈妈连名带姓地叫她,何如初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她心虚地杵在那儿,不敢吱声。何妈妈又叫了一声,她才不情不愿地上楼。 何妈妈坐在何如初卧室的床上,将几本巴掌大的漫画书掷在地板上,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她看了看,床单被子枕头全不在,知道肯定是妈妈拿去洗的时候搜出了藏在枕头里的漫画书。知道要来“暴风雨”了,何如初假装乖巧地低头看着脚尖,不做声。 何妈妈一脸严肃看着她:“这怎么解释?” 她轻声地辩解:“都是暑假看的……” 何妈妈用力一拍床,提高声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有理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你考的是第几名?不是信誓旦旦说要进前五名的吗?整天不思进取,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能进清华、北大吗?”说得何如初头都低到胸前去了,平时的嚣张劲儿全不见了。何妈妈顿了顿,问:“说!哪儿来的?” 她咬咬牙说:“买的——”声如蚊蚋。 “哪儿买的?” 她不做声。何妈妈又问:“还有吗?”她摇头。 何妈妈看她那惭愧的样儿,知道大概就这些,于是说:“零花钱全部交上来!以后要买什么跟我说!”面对盛怒下的“太后”, 何如初哪敢不听话,只好乖乖地把零花钱全部交上去了。 又训了何如初一顿,何妈妈才离开了。等着妈妈走出去,听着脚步声已经下了楼,何如初这才拿起电话,哭丧着脸说:“林丹云,你的漫画书被我妈妈发现了……” 林丹云在电话里问:“那我的书呢?”她可管不了何如初,只关心自己心爱的漫画书。何如初说被收缴了,林丹云气得大叫:“我都说了你别带回家,要看上外面找个地方看去!现在被收缴了,你拿什么赔我?书店里都没有卖的!” 何如初连忙道歉,一直说到要送给林丹云一条自己的紫水晶手链,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可林丹云直到挂电话时还在嘟嘟嚷嚷地说再也不借书给她看了。 想了想,何如初又打电话给韩张哭穷:“我犯事儿了,零花钱被没收了,你救济救济我吧。”韩张嘲笑她:“你什么时候不犯事儿啊?我都救济你多少回了。你说你既不缺吃又不少穿,要钱干什么用啊?” 何如初说,不管,以后出去吃东西都要由他付账。韩张说:“那你不吃不就得了,你想吃什么何妈妈不会给你买啊?我没有钱。”要吃的当然是家里不让吃的。韩张话虽这样说,每次还是都让她得了逞。 断了经济来源,何如初有点儿郁闷,想着派克钢笔肯定是没戏了,很是烦恼,看来只好先等妈妈气消了再说。 因为挨了批评,何如初晚上赌气不下楼吃饭,何妈妈敲门叫了几趟,见她不理不睬,干脆由她去,心想,她饿了自然会吃。何如初一心等爸爸回来哄她吃饭呢,哪知道等到晚上十点,爸爸还没有回来。何如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饿得是前胸贴后背,瞅着大家都回房睡了,她连忙偷偷溜到厨房,见微波炉里有一大碗饭,上面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来就走。她蹑手蹑脚地把饭端进自己的卧室,跟做贼似的。大口大口吃着偷来的饭菜,反倒觉得特别香甜。以前自己老嫌弃卧室有厨房飘过来的油烟味儿,这回躲在卧室里吃饭又满不在乎了。 吃完就犯困了,但何如初还是先偷偷地把碗筷放回厨房,才回房间倒头睡去。 …… 第二天一早,何如初睁开眼,连忙爬起来,背了书包就要走。何妈妈叫她吃早餐,她说不饿,脸上的表情还很僵硬。 何妈妈当然知道她还在闹别扭,说:“上午有四节课呢,不吃早餐哪行呢?赶快坐下。”何如初推说时间来不及了,又埋怨母亲不早点儿叫她,穿上鞋子就跑了。 其实时间早得很,学校7:10打预备铃,现在才6:40,但是何如初还是提前到校了,因为重新排班,换了新的教室,她想要先熟悉一下新环境。 学校为这些即将为校争光的“尖子生”提供了迄今为止最好的学习环境。其他班级每个班最少也有五六十人,补习班多达上百人,而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八人, 不但地方宽敞,而且特意把图书馆的一个阅览室腾出来给他们作为教室,所以环境极其安静。桌椅都是全新的,不但装上了最新的多媒体设备,还装上了空调,这可是全校唯一装上空调的教室,真是优待他们啊。怪不得全校上下都盯着高三零班,羡慕不已呢! 到了新班级,何如初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等着许魔头排号分座。新同学陆陆续续进来了,何如初眼睛四处瞄,发现同学中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晨读的预备铃刚响过,许魔头便踩着擦得锃亮的皮鞋走了进来,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矮且胖,将军肚凸得像是抱了个西瓜在走路,幸亏他长得白,倒不至于难看,笑的时候还显得挺和气的,可历届学生却给他起了个“许魔头”的绰号,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一进来,所有的嗡嗡声自然而然停止了。他环视一圈,手撑在讲台上,说:“好了,在座的二十八位都是上临一中的骄傲,将来就靠你们给学校争脸了。其他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先来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吧,自我介绍完就考试。学校因为动工整修,整个暑假都没有补习,连即将升入高三的你们也不例外,两个月六十天全歇,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现在假也放够了,想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这就是大家叫他“许魔头”的原因,最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听到考试,何如初惊得连魂儿都没了,教科书还没发呢,她以为许魔头应该有一番例行的话要说,没想到课还未上,就先来个下马威。看看其他同学,果然都是天之骄子,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坐着,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惊慌失措。 按榜单上的顺序,许魔头第一个念的便是“钟越”,何如初忙抬起头,想看看这钟越到底是何方神圣,人还未到已经引起偌大的轰动,整个零班乃至整个年级恐怕没有人不对这个名字好奇的。 只见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何如初因为隔得远,又被后排的男生挡着,只看见一个侧影,并没看清是什么长相,只感觉他长得很高大,和她一样也没有戴眼镜。 许魔头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不用上来了,就站着说吧。我要说一声啊,钟越同学是‘美溪一中’的高才生,文武兼备。上次的九校联考,他力挫群雄,一举夺冠。大家可要向他好好学习。” 原来是挖角挖过来的,何如初暗想,悄声对韩张说:“那他怎么来咱们学校了,是为了炫耀吗?” 韩张压低声音说:“咱们学校可是费了好大工夫请他来的,不但学费、保险费等各项费用全免,而且还在校外给他安排了住处。”听得何如初啧啧称奇。 钟越正作简短的自我介绍,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唯有何如初和韩张在那儿窃窃私语,他不由得看了一眼他们,发现是上次在宣传栏碰见的两人,看神态十分亲密,看样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 大家都作了介绍,无非是客套话。轮到韩张时,便有人取笑说:“上临一中谁不知道你韩张啊,就免了吧。”韩张嘻嘻一笑,说:“我就是韩张。”说完就坐下,真正言简意赅。轮到何如初时,她极其没个性地说:“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见的初,以前是一班的……” 钟越抬头看她,口中默念了一遍“何如初”,觉得舌尖像有味道似的,别有一番意境,叫起来又朗朗上口,暗暗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三章 女生间的友情 也许女性,不论是女孩还是女人,都难以真正和平共处。都说文人相轻,女人也一样相轻。 介绍完便开始分座。许魔头说:“这么大的教室,无论是旁边还是中间,都是好座位,没什么可挑的。”据说以前一到换座位时,便有家长给许魔头送礼,许魔头曾在班上公然说如果谁视力不好跟他说一声就是,请不要让家长或领导亲自出面了。 班上只有六个女生,当然先予以照顾,何如初安享中间最好的座位,心想,理科班的女生就是好啊,有诸多特权。许魔头有意调钟越到前面来,钟越说他个子高,视力又好,坐后面就很好。许魔头点头称赞他懂事大度,有大将之风,立即将学习委员一职交给他;因为老师和同学都太熟悉优秀生韩张了,韩张当然是不二的班长人选;何如初也被委派为英语课代表,她以前就是范老师的课代表,这次又被推举,她也当仁不让。 刚刚排好座位,坐何如初后面的小个子男生就举起手,说何如初挡住他了,说完还推了推比防弹玻璃还厚的眼镜片。何如初咬着牙,心想,就你那小鼻子小眼睛,再小就该没了,偏偏嘴巴还生得那么大。许魔头迟疑了一下,问何如初的意思,何如初只好说自己视力好,坐后面也没有关系。于是她被换到钟越的前面。 还没等下课铃响,许魔头便抽出试卷开始考试,一时间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人人屏息静气。忙碌的时候时间最易流逝,何如初长吁一口气,准备向下一道难题发起进攻,却一眼瞥见钟越起身交试卷,不免有些心慌,看了看时间,他竟然整整提前了四十五分钟交试卷!何如初心中暗骂道:“简直不是人!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想想骂他也没有用,只好又埋头苦战。 许魔头用带着赞许的目光看了看钟越,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其实钟越倒不是想要出第一个交试卷的风头,而是许魔头连下课的时间都占用了,他急着上厕所,只好早早交卷。 从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出来,钟越便看见走廊上站了一个中年人,四十几岁模样,西服革履,貌似领导人物,正不断地看腕上的手表。他看见钟越,便客气地问道:“同学,请问你是零班的吗?”见钟越点头,中年人马上笑着说:“想麻烦你一件事。我是何如初的父亲。她早上没吃饭,又忘记带钱了,麻烦你将这个带给她,可以吗?你们考试,我不好打扰,又急着要走……” 原来何如初上学那会儿,何爸爸还没起来呢。当他知道宝贝女儿赌气没吃早饭就走了,便怪何妈妈也不给她装点儿吃的带在路上吃。何妈妈便将昨天没收漫画的事告诉了他,他一听便急了:“你说归说,把她钱收上来干吗?她一个小孩子,身上一分钱没有,万一有点儿事怎么办?” 何妈妈便说:“能有什么事啊,学校这么近,有事自然会回家来。”何爸爸还是不放心,说:“像今天这样,她就是想在外面买早点吃也没钱啊!她气大着呢,肯不肯回来吃中饭还不一定,更何况饿着肚子上课,身体哪吃得消哇?”说完,他硬是出门亲自买了新鲜出炉的糕点,送到女儿的学校来。 没想到新换了班级,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高三零班在哪儿,后来在路上碰见教英语的范老师,才得知高三零班在图书馆二层,好不容易找到了,却碰到他们在考试。公司还等着自己开高层会议,正着急呢,见有个男生提前交卷,于是赶紧上前请他帮忙。 钟越一听,忙说:“好的好的,伯父您先走吧,我这就交给她。”钟越接过大大的纸袋,一股清新浓郁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何如初正咬着笔杆做最后一道证明题,好不容易画对辅助线,直到铃声响她还没有写完。许魔头一个劲儿催着交卷,她只好交了上去。心想完了,在零班这种地方,不要说一道题,就是一分之差也可以压死人。 她恹恹地趴在桌上,没吃早饭,又经过一轮紧张的考试,这会儿饿得胃有点儿痛。正在这时,钟越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纸袋,并对她解释了一番。她不由得欢呼一声,忙打开来看。拿出蛋糕、鲜奶的同时,纸袋里竟掉出一把钞票,没有百元大钞,基本上是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也有几张五元的。何如初把它们零零散散地倒在桌上,数了数,竟然有五百元之多!爸爸还把自己当小孩看呢,给的都是零钱。 她不怎么在意地把这些零票卷成一团塞进书包里,对钟越笑着说:“你要不要吃?太多了,够我三天的早餐呢。”钟越忙摇手,她不由分说,塞了个椰蓉蛋糕给他,口里说:“你不吃,等一会儿也会让别人吃了。” 果然,话还没说完,韩张闻香而来,抓了个红苹果便吃,还跷起二郎腿说:“又没吃早餐?”她作势不让他吃,说:“这是我爸特意送给我吃的,又不是给你吃的!”还不忘招呼钟越,“吃啊,等一会儿吃就不新鲜了。” 钟越不好拒绝她的热情,尝了一口,甜腻腻的,不是他喜欢的口味,但还是全部吃完了。大家因为一顿早餐立刻热络起来。 接下来是高老头的物理课,没想到又是考试,何如初还来不及唉声叹气、自怜自艾,已经钻入无边考题里。她想下午的语文课恐怕还是考试,以前学的古文、唐诗、文言翻译经过一个暑假只怕忘得差不多了,得赶紧背一背,于是让人带话回家说要看书、预备考试,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况且那么多的糕点,也完全够她吃的了。 何妈妈还是让人带了个保温盒给她,饭菜铺得跟图画一样好看,色香味俱全,底下还有去了油的香菇野鸡汤。 下午考了两门,许魔头大赦天下,说考了一天试,累了,今天就不用上晚自习了,大家总算歇了口气。何如初和同学对完答案,感觉不好也不坏,数学可能差点儿,但是英语应该可以把总分补上几分。 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下来,何爸爸早回来了,正等着她吃晚饭呢。何妈妈听说他们考了整整一天,早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吃完饭,她拉着爸爸的手说要出去散散步,消化消化,顺路就把父亲带到了明珠大厦。 何爸爸还不知道已经上了贼船,笑嘻嘻地说:“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就当是进入高三零班的奖励。我才听说了你们那个班,可真了不起。陈伯伯想尽一切办法他儿子都没能进去,今天你可给爸爸长脸了。”上午去送早餐时,在窗外见女儿伏案疾书,他站了有一刻钟,见她从头至尾就没抬过头,不由得心疼起来。下午和朋友闲聊时谈及此事,朋友知道自己的女儿进了上临一中的高三零班,十分吃惊,说那就是一个“少年天才班”,结结实实地夸奖了一阵,把他这个做父亲的弄得好不风光。 何如初挽着爸爸的手,叫专柜小姐拿几款钢笔出来,又问爸爸哪款好看。何爸爸自然说都好看,随她挑选。她撅着嘴不满地喊:“爸——”他忙哄道:“好好好,我来挑,我来挑。”当真打起精神看起来。就算当年追何妈妈时都没用上这股劲儿。他从来就没有耐心陪妻子逛街,可一到宝贝女儿这儿,他就一百个心甘情愿了,真不枉人家调侃他是“二十四孝老爸”。 何爸爸选中她早先就看中的那款淡金色钢笔,说女孩子用这个秀气。她笑得眼睛眯起来:“爸爸,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喜欢这个。”这款钢笔的价格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实在不便宜,称得上是奢侈品。而何爸爸只要女儿高兴,哪会在意这点儿钱。 回家路上,她拿着父亲手机打游戏,感觉非常新鲜。何爸爸拉着她一个劲儿地嚷“看路看路,小心前面的车”,她充耳不闻,有爸爸在,车子还能撞到她身上?快到家了,她忽然说:“爸爸,你也给我买部手机吧,有这个多方便啊。” 在当时,手机还是稀罕物,一般人根本买不起,信号也不怎么好,只有像何爸爸这样业务繁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何爸爸虽然宠女儿,但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只一句话就把她的念头打消了:“学校让用手机吗?” 她想起许魔头便不寒而栗,忙说:“说着玩的,我要手机干吗啊?交给学校保管啊!”如果不让带去学校,买了也就只能当个装饰品了。如今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加上早自习晚自习,倒有十六个小时待在学校。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上完课,下午休息,晚上照旧要上三节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教物理的高老头又习惯性拖堂,直到讲完最后一道题才放大家回去吃饭。何如初快速收拾她书包就要走,生活委员喊住已经跑出教室的她:“何如初,你去哪儿?” 她转头,理直气壮地说:“回家吃饭啊!”其实她是赶着去找戴晓,因为换了新教室,自从上次在图书馆螺旋楼梯不欢而散后,她们俩一直没碰过面。 生活委员没好气地说:“那玻璃谁擦、地谁扫啊?”她这才想起来正好轮到自己和钟越值日。零班人少,没隔几天就轮到他们打扫卫生。想想自己也不能把活扔给别人,何如初只好不情不愿地留下来。恰好听到韩张跟另外几个男生说,要去一班找胡磊他们几个打篮球去,何如初忙交代他:“既然这样,如果见到戴晓,就让她来找我,我有事儿跟她说。就说我值日,这会儿走不开。”韩张答应了。 何如初先将垃圾倒了,然后拿过一本上临一中专用的浅绿色练习簿当扇子用,看了看拖把和抹布。以前的教室是水泥地,扫完地就完事。现在是大理石镶嵌的地面,大片大片的半落地窗,为了爱护环境,许魔头要求大家每天都要拖地、擦玻璃。何如初于是问钟越:“你会擦玻璃吗?”钟越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拿了抹布蘸上清洁剂,长腿一抬就跳上窗台了。 她站在底下看了一会儿,叹息说:“没想到你除了念书好,还会擦玻璃呢。”钟越听了她这话,哭笑不得,既不争辩也不接茬,利落地擦完一扇换另外一扇。 何如初扛着拖把走出了教室,当她提着湿拖把从卫生间回来时,一路上已经把水滴得整个走廊都是。还没开始拖地呢,教室里已到处都是水洼。钟越见她这样就想拖地,忙说:“水太多了,拧干点儿再拖。” 她“哦”了一声,又将拖把扛回卫生间,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一脸迷茫地问钟越:“怎么拧干?”钟越叹口气,扔下抹布,站在水槽前示范:“顺着一个方面用力往下压一压就干了。” 她不但不羞愧,反倒跟在他屁股后面说:“钟越,我发现你什么都会,真厉害。”钟越笑笑,不答话。她抢过拖把,硬要自己拖,一边拖一边还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能让你帮忙呢。” 钟越实在看不下去了,头一回看到有人拖地跟螃蟹一样横冲直撞、不知进退,简直是越拖越脏,弄得满地都是她的鞋印。他笑着夺过何如初手上的拖把说:“还是我来吧,男生做这些体力活也是应该的。” 她直起腰,嘻嘻一笑:“我拖得好吧?”倒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随即她又抱怨,“哎哟——我的腰啊,疼死了……” 钟越笑着点头:“我来吧,我来吧,你去走廊上歇一会儿。”心里求她就别在跟前添乱了。 有福不享那不是傻子?何如初乐得站在过道上吹凉风。一转头,见戴晓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忙迎上去拉住她:“戴晓,你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 戴晓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站在那儿没动,淡淡地说:“我也正有事找你呢,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何如初还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自顾自地说:“戴晓,明天不是你生日吗?你看我送你什么礼物了——上次咱们去明珠逛,你不是说喜欢派克的钢笔吗?咚咚咚咚——你看——”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玻璃盒,红色的绒布衬着金色的钢笔,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下静静流淌,很是漂亮。 何如初想着戴晓落选零班,以她那种要强的性子,这些天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于是趁她生日到来之际,送她一份心仪的礼物,也是想让她高兴的意思。 戴晓随便瞄了一眼,非但没有半分激动的神色,反而嘲讽说:“何如初,你就别显摆了,谁不知道你家有钱呢!” 她听得一愣,满脸的欣喜刹那间冻结在脸上,心境变化之快,表情尚来不及转换,已像石膏一般凝固在那里,好半晌才愣愣地说:“戴晓,你这是什么话?我哪有显摆啦?”尾音都已经有委屈的腔调。 戴晓恨恨地说:“你还不显摆?你凭什么进零班?还不是因为你家有钱!连校长也不得不看你爸的面子!你在这儿装什么装呢!” 何如初从来没听过她说话这样尖酸刻薄过,脸色立刻变了,又哪容得下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能力,于是嘴唇抖着说:“就算我家有那么一点儿钱好了,那也是我爸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进零班,是自己凭成绩考进去的!”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只觉得头上炸了个响雷,炸得她面无人色。 戴晓冷笑:“凭成绩?天大的笑话!本来我还不想说出来,就这么忍了这口气算了,反正心灰意冷,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世界只要有钱,不要说鬼能推磨,就是磨也能推鬼!可是你的厚颜无耻真让我忍无可忍!上学期期末成绩,我是第八名,你不是第九名,排在我后面吗?为什么你进了零班,我反而没进?” 戴晓觉得自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将何如初恨之入骨。她想,一定是何如初靠着家里的几个臭钱进行幕后操作,将本属于自己的名额以非法手段挤掉的!因此她才会和昔日的好友反目为仇。 何如初听得当场愣住了,她从未和女生吵过架,只习惯和韩张互损,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才能一解心头之气,不由得叫起来:“我没有!我爸还是昨天才知道我进零班了!我又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为什么还要找人托关系走后门?” 戴晓也满心是委屈,语调竟然哽咽了:“那为什么我比你考得好反而被刷下来了?还不是因为你家跟学校的领导关系好?我只怪我自己家没权没势,任人作践……”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刻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戴晓一心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有充分理由怨恨何如初——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嫉妒?嫉妒她家里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嫉妒她比自己苗条,比自己漂亮;嫉妒她跟韩张亲密无间的关系;嫉妒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也许女性,不论是女孩还是女人,都难以真正和平共处。都说文人相轻,女人也一样相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