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个诗人 我发现我喜欢上冯小唐之后会写诗了。 尽管我仍然装做不在乎,我们俩都特别装腔作势,上课基本属于心怀鬼胎型,好象认真听讲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这一点,我和冯小唐知彼知已,他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挺清洁,偶尔还用个小摩丝什么的,自从我说他打上小摩丝像小太保,把自己弄得不伦不类不大好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摩丝。 爱恋着的人,都很在乎自己的形象,都想把最可爱的一面最优秀的一面展示给对方,当然,也很在意对方的说的话,就像一道圣旨。 我也听过他的建议,他说我一头乱发实在像个摇滚乐队混不出来的三流歌手,女孩子应该有个女孩子样;于是我就一直留着头发,定时去锔个油,让头发看起来又滑又顺,从上了高二之后,我基本上就变成淑女状,过去的小太妹形象荡然无存,以一个文艺女青年形象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其实主要是出现在他面前。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十指相扣的事,谁让当时我发烧我病了呢,我们就当没事人一样,我们假装共同进步,假装和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蠢蠢欲动,起码我是。 "面的"偶尔来找我,送本参考书,他假装热情地说,行啊,"面的"真是好,如果是我,就考虑和他长期建立外交关系。 那你去呀,没人拦着你。 有时我们也互帮互学,他考我个填空,我考他个选择什么的,总之,我们也没闲着,一晃又是春天了,合欢树又抽芽了,我去年刻的字还在,树在长,长的连我刻的字都变了形,我不说出,谁也看不出是我的字体,但我谁也没有告诉。 尹瑟瑟一直骂我四个字:重色轻友。 我开始写诗。 一天一首。 好比现在的梨花诗,基本上是大白话,但寓意深刻。写诗不一定就要对对子,不要求非得讲平仄和对仗,诗最重要的方面不是形式,而是表达境界。《红楼梦》里面林黛玉教别人写诗,说作诗以立意为要。这个看法也是就是以境界为第一。我那时写诗,不考虑韵律和节奏,是一种自然情感的需要,是感情的表现,是爱的流露。 你的头发 在我的眼里种植 刷,就长出一片相思 我的心里 绿了一片 又黑了一片 像这样的诗在我自己的本子里到处都是,一页一页的,一篇一篇的,后来尹瑟瑟偷看过我的诗,她讽刺我说,行啊周七,你太具备成为一个诗人的资质了,如果拿到诗刊去,不比汪国真的差。 别说屁话,我对她说,本姑娘,天生一个诗人。 高山仰止。她吐了四个字。她对我评价爱用四个字。 和他一桌感觉如此?她问。 怎么说呢,我站在我的小屋窗前,看着冯小唐的方向,知道什么叫荡气回肠吗,知道什么叫绕梁三日吗?知道什么叫海枯石烂吗? 尹瑟瑟基本傻掉,她看了看我,傻傻地看着我,我看你病得不轻。是不是去北京安定医院啊,咱这小镇可瞧不了你的病。尹瑟瑟傻傻地看着我,又说,别得了神经再毁掉一个当代李清照。 我是病得不轻。 上课精神恍惚,所有的思绪全在这个人身上,我看到他的侧面,他侧45度角真是好看,我看到他鼻尖上微微出的汗珠,我闻到空气中有他的发香,我看到他修长的手又在涂涂画画,我心不在焉,我心神不定,老师讲的什么基本不知道,历史老师问我埃及最大的金字塔是谁的,我根本听不清是什么问题,而他小声告诉我,是万里长城。 我说万里长城。 全班哄堂大笑。 是他恶搞我。 我镇定自若,老师,是冯小唐告诉我的。 你们俩全站起来! 出去! 我们俩顺着后门乖乖出去。 阳光,四月的阳光照耀在我和他身上,合欢树的叶子抽出了嫩芽,花开得正灿烂,我看到我和他的影子,黑黑地印在地上,一时静止,一时微动。 你害得我,我说。 谁让你不听讲!我就知道你走私呢,想什么呢,想"面的"呢?他地上的影子移了移。 是啊,想"面的"呢,想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想得我睡不觉!我的影子向他的影子靠了靠。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脸也温热温热的。 不要脸。他的影子又移开去。 管着吗?我来气了。我不看他地上的影子。 他用脚踢着石子,石子落在我的脚前。我又把石子踢还给他。 历史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瘦而干枯。冯小唐说,知道吗,这家伙怕老婆,特别怕,你看那小身子骨,纯粹让他老婆折腾的。他又踢过一粒石子。 我脸更热了,你别瞎说。我把一粒石子踢给他。 谁瞎说呀,他离我近了点,你爱信不信。地上的两个影子的头快挨着头。 两个影子一哆嗦,又离开了。他低下头。都怪我,也害得你出来罚站。 我偷偷为一起罚站在心里乐了一下。他的影子没有我的影子长了。 历史老师冲我们俩喊:反思好了吗?反思好了进来! 他冲着老师喊,早反思好了,我们痛定思痛,以后一定听老师的话,老师指哪里,我们就打(答)哪里。 那是我和冯小唐第一次一起罚站,如今想起来,一片春光,温暖地照在我和他身上,两个影子的印记和他伸着两条长腿,懒散而颓迷的样子,我至今不能忘记。我固执地认为,其实所有的春夏秋冬,有的时候,也就是短短一瞬,就是人间四月天里,我和他被罚站,然后四目相对,偷着笑,偷着坏笑的那个刹那吧。 我的诗兴在春天里大发着,每天作诗让我看起来像一个诗人,我的变化让周围邻居都感觉不适,杨二走了之后,我的主要知音就是尹瑟瑟,我常常把她约出来,去外边电影院的篮球架下聊聊天谈谈心,有个篮球框子基本是报废的,但是因为我们俩个,我无限迷恋那旧篮球框。旧,才有味道。 我吟诗不断:春天啊,怎么这么春? 尹瑟瑟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我们家猫一样。 什么意思? 发情期呀。 滚。 我们家的猫一样,整夜地叫着,我真听不了他们抓狂样儿的叫,好象世界末日一样,好象说,爱情呀,爱情呀,快来呀,快来呀,比人不要脸多了,瞧我多含蓄呀,我心里有,但是我不说。 我们在一起的主要话题集中在冯小唐和马拉多纳身上。 冯小唐哪天长了根白头发我都清楚,我说尹瑟瑟呀,你说冯小唐为何长白头发呢,少白头呀?你说他要是二十就全白了可怎么办? 你有病啊,尹瑟瑟看我,你自己也有呀。 我有嘛。 她蹭地站起来,然后就拔下我三根白发,你看。 疼。 别嚷,有白头发是正常的,我们血这么热,正是热血青年,没有白头发是正常的,是不是冯小唐有白头发你就不要他了呀。 要呀,他拐了才好呢,他一脸麻子才好呢,省得阿绿他们惦记着了。 行呀,圣女贞德呀。 一边呆着去。 马拉多纳对你怎么样?还扶你小腰上鞍马? 他谁都扶。 你喜欢他什么呀,他和你一样高,不过,你们俩看着都挺强的。 尹瑟瑟推了我一把,别以为自己瘦就欺负我,你最不地道。 那你减肥呀。 我这不是天天跑圈吗,我一天三千米,我容易吗我! 跑圈不行,跑得小腿越来越粗,最后你也和马拉多纳的腿一样,全是肌肉,减肥要有绝招! 什么绝招? 那你得掏钱。我恶心她。 瞧你那小人样,真看不了,以后和冯小唐的那些烂事别和我说,和大树说去。 我和大树说得比和你说得多。 你那烂诗别写了,别觉得自己天生一个诗人。 我就是天生一个诗人。 我看天生一个烂人。 我扑过去拧她的嘴,她跑了,天天跑圈,跑得真快,我追赶不上她,我和尹瑟瑟就这样死皮赖脸地打闹着,我们知根知底,地道的发小,一点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分开,死缠烂打,她说恨不得变成男的,然后和我成为结发夫妻,我说我可不嫁给你,一是你比我矮,二是你比我胖,我喜欢看着顺溜的,我好色。 第二天,我用个精致的包装盒包好了送给了尹瑟瑟减肥秘方。 是我从礼品店买来的包装盒,精致极了,粉红色,上面还有小红星星小蓝星星,整个一个超级浪漫,我走到128班门口,然后叫尹瑟瑟,我说,减肥秘方。 太隆重了,她说,干嘛呀,这么破费。 谁跟谁呀,我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别别别,冯小唐应该和我急了。 我和他没事。 别描了,越描越黑。 她要打开。 我说别,上课再看,就十分钟课间,咱去厕所边的合欢树那发会愣去。 你的爱好我真是不敢苟同,如果不是看着发小的缘故,我真恨不得抽你。 我们站在厕所旁边,看着冯小唐晃荡着出来,他冲我们一笑,尹瑟瑟说,我觉得一点也不浪漫,不适合将来放在小说中,一个刚刚入厕的男人,提了裤子刚出来,就抒情地笑,不合适宜吧。 那有什么?恋爱不分地点,革命不分先后。 你这一套哪学来的,冯小唐全把你带坏了。 我不是带坏的,我是自学成才。 你应该叫周有才。 我也这么想。 有才。 唉。 我和尹瑟瑟在幽默方面棋逢对手,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出色的女孩子,在我十七、八岁,我最好的男友和最好的女友同时出现了,也许他们不是最好的,可是,因为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们是最好的。 上课铃响了。 那节课,我听得心神恍惚,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下了课,我觉得我会被追打,这一点,我一点也不含糊。我有这个心里准备。 在那个小礼盒上,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她得一层层地打开,如果打到最后第23层,我估计尹瑟瑟的肺会气炸了。 尹瑟瑟耐心地打开最后一层,迫不及待打开一看,就一小纸条。 那小纸条上写着:胖丫,减肥基本靠饿。 这是我赠给尹瑟瑟的减肥秘方。 她三天没理我,后来呸了我一口说,太损了。 我搂了搂她,腰瘦了一厘米,我又告诉她另一减肥秘方:如果有别人气你,或者失恋,也会瘦点。 她再次呸了我一口。 我仍然此起彼伏地写着诗抒着情,虽然自己不知所云,但总觉得有了个发泄地方,我不能天天就对着冯小唐直抒胸意,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吧,他也受不了呀,我只能对着自己自写自看的诗集说,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春天呀。 其实所谓的春天啊花啊草啊,所有的亲爱的,全是冯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