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行动在继续 西西里在阿拉伯人统治之下勉强实现了伊斯兰教徒与基督教徒共存的局面,但其他地区却并非如此。对北非的伊斯兰教徒而言,伊斯兰势力征服西西里就是圣战的成果。征服西西里之后,圣战的目标理所当然地指向了与西西里隔海仅3公里的意大利南部。 话虽如此,北非的伊斯兰教徒高举大旗进行的圣战与海盗行为是互为表里的关系。海盗行为具有走向全面称霸的前哨战的意义,还是一种使同胞活命的产业。也许西西里的阿拉伯人已经没有必要出去干海盗的营生,但居住在北非的伊斯兰教徒撒拉森人仍有此必要。 从9世纪末到10世纪,狂飙席卷般的撒拉森海盗暴行的主要目标是意大利南部。但要问其他地方是否就能安身,回答则是否定的。甚至可以说,从北非港口出发向东北航行可以抵达的所有海岸及其腹地,都不能免于撒拉森海盗的袭击。这是因为地中海中央盛行西南风和西风的缘故,尤其在夏季。 只要能借助这股西南风,人们就可以完成下列航行:从奥兰和阿尔及尔出发可以到达法兰西南部的普罗旺斯和意大利北部的利古里亚;从布杰(Bougie)和博纳(Bona)出发可以到达意大利中部的托斯卡纳和拉齐奥的沿海地区;从突尼斯出发可以到达意大利南部第勒尼安海一侧;从的黎波里出发可以到达意大利半岛长筒靴状的脚尖的卡拉布里亚和脚踵处的布里亚。与现代的情况不一样,夏季刮起西南风和西风,人们就不能享受日光浴。对居住在这些地方的人来说,虽然西南风有时会吹来撒哈拉沙漠的沙粒,但这风带来的不是夏季,而是海盗。 海盗们并不缺乏危急时的避难港。西西里尽管已经不再是海盗船的出港地,但伊斯兰教徒还是可以停靠。撒丁和科西嘉岛上无人的洞穴和沙滩使用起来都很方便。除这几个岛以外,第勒尼安海上还散落着诸多中小岛屿。拿破仑被流放的厄尔巴岛是中等大小的岛屿。像小岛中的基督山岛,只要划着小船绕岛一圈,便可以知道那里是海盗的理想巢窟。我在想,大仲马为了创作《基度山伯爵》可能到实地考察过。 这就是地中海的中央海域第勒尼安海。如果想在这里安全航行,放心捕鱼,得以安眠而不被“撒拉森塔”的警报惊醒,就只有使用海军力量夺取制海权。 然而,不用说伊斯兰势力在地中海世界大跃进的8世纪,就连9世纪和10世纪,地中海西部的制海权事实上也一直在伊斯兰一方。 没有制海权,不仅敌人会在海上为所欲为,还会有敌人自由登陆,甚至入侵内陆腹地的危险。公元882年发生的惨案,不仅使第勒尼安海附近地方,就连居住在意大利半岛内陆深处的人们都毛骨悚然。 亚平宁山脉像脊梁骨一样自北向南贯穿意大利半岛。沃尔图诺河发源于亚平宁山脉,注入第勒尼安海。河的上游有圣温琴佐建立的名为“圣温琴佐•阿尔•沃尔图诺”的修道院,属于本笃派,是圣本笃建立的意大利南部著名的卡西诺山大修道院的小兄弟。这两座修道院都没有幽居在深山幽谷之中,而是紧傍着人间社会,忠实地践行着圣本笃的思想,在信仰和实际生活方面,积极指导居住在周边的人们。 卡西诺山在拉提纳大道这条干线公路的近旁,但圣温琴佐修道院则位于偏僻之地,它建在亚平宁山脉的一个盆地中。沃尔图诺河上游湍急的河水在附近流过,自古因产良马而闻名。这里是萨摩奈族的发源地,这个民族挡在罗马征服亚平宁半岛的途中,寸步不让。萨摩奈族骑兵让以重装步兵为主力的罗马军队头痛了40年之久。 据说圣温琴佐修道院的修士们也会灵巧地策马飞奔,道袍下摆在风中飞舞。还有人说,修道院同属圣本笃派,年轻的修士会被派往冬季寒冷的圣温琴佐修道院,老年时再转回气候温暖且富人际关系的卡西诺山修道院。 公元882年秋,撒拉森海盗袭击了这座“沃尔图诺的圣温琴佐修道院”。屡屡遭到海盗袭击的卡西诺山修道院经常交出黄金制品以换取海盗不再掠夺和破坏的承诺。但圣温琴佐修道院却对海盗的这个提议不屑一顾。他们已胜算在握。 第一,他们有年轻健壮的修士近千人。 第二,他们认为,季节已到秋季,一到10月,亚平宁山中就要开始飘雪。如果能坚持到冬天,北非的撒拉森海盗就会放弃进攻而撤退。各地的修道院主导生产,这是中世纪前期基督教世界的特点。因而圣温琴佐修道院也有长期坚守的储备。 然而事与愿违。海盗也身强力壮,人数众多。即使放弃进攻,他们冬天也无处可退。撒拉森人不惧基督教徒,却怕冬季的地中海。他们想避开风雪,一开始就发起了一刻不停的总攻。 年轻健壮的修士们死伤不断。他们擅长骑马却不习惯射箭。寒冷日甚一日,10月11日,圣温琴佐修道院陷落了。 修士半数战死,余下的全被带到了海盗面前。修士们都年轻力壮,带往北非当奴隶出售应该很好。不论在农庄劳动还是当划桨手,他们都应该有相当的价值。海盗一定会把他们卖掉赚钱。 然而,在伊斯兰教徒看来,为基督教奉献了一生的神职人员,对伊斯兰教徒开弓射箭的神职人员,已没有让他们成为奴隶的价值。修士们被捆上手脚,从桥上一个一个地被投进沃尔图诺河。下游的农民们藏在河边,努力救起冲下来的修士。可是,河水湍急,手脚被捆绑,修士无法躲避河里突出的岩石。据说没有一个修士被活着救起。沃尔图诺的地方志中记录着,500名修士被抛入河中淹死。撒拉森人在这里过冬,撤走时彻底破坏了修道院并将它付之一炬。不久,修道院开始重建。细水长流,重建工作一直持续到16世纪,但却再未能恢复其原先仅次于卡西诺山修道院的重要性和影响力。如今已是断壁残垣。 就在同一时代,撒拉森海盗甚至在教皇领地拉齐奥也构筑了城堡。城堡建于如今仍被称为“撒拉齐内斯科”的海拔900米的山岗上。古代的瓦莱里亚大道如今已成为国道5号线,撒拉齐内斯科可以俯瞰这条国道。从罗马沿蒂泊蒂娜大道到蒂沃利,在这里转上瓦莱里亚大道,越过亚平宁山脉,便可以到达亚得里亚海。通过瓦莱里亚大道人们把内陆地区的产品运到大都市罗马,进入中世纪以后,通行量经常居高不下。在如今仍被称为撒拉齐内斯科的这座山村,小路纵横交错,让人想起北非的要塞。盘踞在此的海盗看到猎物,便会驱马沿着缓缓的山脊而下,抢掠货物,绑人上山。 从罗马到蒂沃利有20公里的距离,从蒂沃利到撒拉齐内斯科耸立的山岗也是同样的距离。瓦莱里亚大道运送着来自内陆地区的产品。如果交通断绝就会非常不便。伊斯兰势力渗透到如此靠近的地区,对身在罗马的教皇而言,必定是一个威胁。没有人再居住在撒拉齐内斯科周边。曾几何时,罗马皇帝可以不带卫兵来往于这条大道,700年后的这个时期,如果没有相当的需要,连农民也都要尽力避开这里。 进入10世纪以后,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公元915年,拜占庭帝国皇后佐伊代年幼的儿子摄政,她无法完全回绝仍在各地拥有领地的拜占庭贵族的请求,向巴勒莫的“酋长”提出了订约请求。这份协约每年要支付22万拜占庭金币,以换取海盗不袭击意大利南部的卡拉布里亚和布里亚两地。 这是一个一旦进入衰退期,便收集不到准确情报的例子。拜占庭应该与北非撒拉森人缔约才对。实际上遵守这个协约的只是西西里的阿拉伯人,而时间仅有一年。巴勒莫的“酋长”已经洗手不做海盗了,承诺不干海盗易如反掌。他把钱揣进了腰包。撒拉森人得知后怒不可遏。虽然同为伊斯兰教徒,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恶化。毋庸赘言,既不是协约的一方,也没有拿到钱的撒拉森人当然集中袭击了卡拉布里亚和布里亚两地。 当时的撒拉森人把基督教徒鄙视为“信仰错误的胆小鬼”。他们原本以为,拜占庭是唯一一个只要做出决定就能派出阵容不容小觑的海军的国家。而这个拜占庭帝国已是这副模样,撒拉森人觉得自己在地中海西部所向无敌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是,有一件撒拉森人不知道的事情,使对撒拉森海盗袭击感到绝望的意大利南部的人们更加绝望。佐伊皇后拿出的22万枚金币,既不是皇后自己的,也不是从拜占庭帝国国库中支出的,而是常驻意大利南部的拜占庭官僚征收当地人民的特别税。可是,交到巴勒莫“酋长”手上的这份年贡只是最初一年的,以后年份的都被官僚们私吞了。如果这些钱能持续交到撒拉森人手中,他们也许多少会手下留情一些。遭到撒拉森海盗泄愤的意大利南部居民有理由感到二重三重的绝望。 时代到了公元10世纪。基督教有一种观点认为,耶稣基督诞辰1000周年的这一年,是上帝审判的一年。善良的基督教徒想到上帝的审判,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会倾听谁的声音呢?是高叫“你忏悔吧”的主教和祭司的声音。200年前开始不断遭受伊斯兰海盗袭击,人们已跌落到贫困的渊底。这些人在被榨干的情况下,还是按照主教和祭司的意思,挤出了22万枚拜占庭金币。可即使这样,也并无效果。 公元925年,位于长筒靴脚踵部位布里亚的一个镇布林迪西附近的奥里亚遭到撒拉森人的袭击。常驻当地的拜占庭官僚早已逃跑,但市民中有6 000人被杀、1万人被抓往北非,其状惨不忍睹。 这里没有可以抢掠的东西,又不临海。袭击这里的目的是绑架劳动力。被杀的6 000人都是年老的男人和孩子,他们不会立即成为劳动力。北非依旧需要劳力。 第一,送往西班牙,作为兵力投入到与基督教世界作战的最前线; 第二,在市场上出售,男人用作农庄奴隶,女人用作家务奴隶,一生劳作; 第三,用铁锁链铐住用作加莱船的划桨手。 没有黄金物品可以掠夺的城镇也已无法安身。 公元930年,撒拉森海盗在位于萨莱诺南面的帕埃斯图姆登陆。 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在公元前6世纪时被称为“Magna Graecia”,意为“大希腊”。帕埃斯图姆从那时起就已存在,因有献给海神波塞冬的神殿而闻名,古代这里也被称为“波赛多尼亚”(意为波塞冬的城市)。 不论是在希腊人殖民的时代,还是在被罗马吞并后的时代,沿海城市一直被认为是得“地利”的。可是在中世纪,这却成为“不利”之处。 由于远离基督教势力的中心,这里在罗马帝国末期排斥异教的狂风暴雨中未被击倒。但是,一旦国家丧失功能,也就不再关注各种基础设施的维护。结果,疟疾流行,人口减少。不过在中世纪前期,人们的房屋还比较集中在神殿聚集地区的周围。公元930年海盗来袭,扫荡了这片区域。 居民或被杀害,或被绑架,城市化作无人之境,房屋和所有的一切全被烧光。剩下的只有古希腊时代的神殿、罗马时代的街道以及椭圆形竞技场的遗迹。帕埃斯图姆就这样沉睡着,度过了漫长的中世纪,迎来了近代的曙光。19世纪以前尚有海盗的威胁,人们不愿意居住于此。如今,作为在意大利可以感受到古希腊的历史遗址,这里名声大噪,游客很多。 中世纪前期,帕埃斯图姆不过是意大利为数众多的沿海小城之一。帕埃斯图姆的遭袭还不至于震撼整个意大利。但是,如果开始崛起的海洋商业国家遭到撒拉森海盗的蹂躏,情况就会大不同。这事发生在帕埃斯图姆化为废墟的4年之后。 公元934年,热那亚遭到突然袭击。过去,从靠近意大利的法兰西南部,经热那亚到托斯卡纳北端的利古里亚,沿海各城市都曾遭受过撒拉森人的袭击和掠夺,但热那亚却不曾直接遭到过袭击。热那亚背山面海,金城汤池,在撒拉森海盗看来也很难对付。这一年,撒拉森人用30艘船组成船队,向这座城市袭来。 海盗突破了人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偷袭大获成功,还抢到了物品和船只。海盗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凯旋,回到突尼斯港。因无所作为而使海盗大获成功的热那亚不仅在临海一侧,也在陆地一侧构筑起了坚固的防御墙。这一年在大兴土木中度过。 第二年夏天,撒拉森海盗再度来袭。夏季是海盗的活跃期,也是商人的活跃期。海盗看准了男人们全部出去的空隙,大摇大摆向港口奔袭而来。 如果打着黑底白色骷髅的旗子,人们马上就会认出是海盗。撒拉森海盗采用惯用伎俩,打着与热那亚关系良好的法兰西南部港口城市的旗子闯了进来。等看到船靠码头,撒拉森人下船,为时已晚。这次有很多女人被掳走。 根据热那亚共和国的历史,热那亚的商船队此时正向东方航行,从追上来的快船那里得知了事件的严重性,立即返航。他们袭击了停靠在科西嘉岛的海盗船队,夺回了被掳走的女人。 这个说法是否属实,现已无从知晓,但至少热那亚的男人已经意识到,光靠防守坚固已不能防范撒拉森人了。早些时候,比萨的船队也突袭了巴利阿里群岛中的马略卡岛。当时,西班牙附近的巴利阿里群岛已归入伊斯兰世界,这里也是伊斯兰海盗的巢穴。 与已经开始行动的意大利北部相反,意大利中部没有这样积极主动的教皇,除了比萨以外,一直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之中。而意大利南部的情况更加糟糕,这里最近已经归于伊斯兰统治之下的西西里。 公元948年,撒拉森人袭击了与西西里只隔着3公里宽的墨西拿海峡的雷焦(现在的雷焦卡拉布里亚),完全征服了这座古已有之的港口城市。城市遭到劫掠,但却少有居民被绑架送往北非。居民被课以与西西里一样的“吉齐亚”。这种人头税是居住在伊斯兰社会里的基督教徒所必须支付的,也只向这种人征收。西西里有伊斯兰教徒居住,而雷焦还没有。这意味着,在伊斯兰征服的地方,只要是非伊斯兰教的异教徒,任何人都有义务支付“吉齐亚”这种“异教徒税”,甘愿受二等公民待遇。这与伊斯兰教徒在居民中的比例无关。 在雷焦,有几座基督教堂很快改造为清真寺。由钟楼改造的宣礼塔(minaret)上传来宣礼师的声音,洪亮的阿拉伯语回荡不息。 “安拉是唯一的神!穆罕默德是唯一的先知!” 在意大利半岛上建造清真寺,这还是第一次。 10世纪,伊斯兰势力就这样推进了对意大利南部的渗透。也许是感觉到再也不能这样不闻不问了,正式统治者拜占庭帝国终于出面。公元963年,皇帝福卡斯派出的拜占庭军队与撒拉森军队交锋,拜占庭军队惨败,战斗的结果可以用“完败”一词形容。皇帝甚至向北非派出特使,签署了媾和条约。条约内容不详,但此后拜占庭帝国再也没有尝试与撒拉森海盗进行决战。 西西里再大,即使放弃也只是个岛屿。意大利南部却与教皇所在的罗马土地相连。罗马教皇夜不能寐,再三恳求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二世皇帝接受了教皇的请求,于公元982年夏天率领由德意志和撒克逊士兵组成的军队南下意大利半岛。 然而,这次南征的结果惨败。皇帝失去了4 000名士兵,扔下一切逃到意大利北部的维罗纳,然后径直回北欧去了。 起来,意大利! 离公元1000年越来越近,地中海世界的伊斯兰势力已很强大,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神圣罗马帝国都不能与之抗衡。如果意大利半岛想防范伊斯兰的进攻,就只有意大利人自己站出来了。 公元1002年,阿马尔菲出动舰队,成功击退了进攻贝内文托和拿波里的撒拉森军队。 公元1004年,总督佩德罗•奥赛罗率领的威尼斯舰队,到达意大利亚得里亚海一侧的海港城市巴里救援,这里正在遭受撒拉森军队的袭击。巴里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陷落。 公元1005年,比萨的舰队向蹂躏意大利南部卡拉布里亚的撒拉森海盗船队发起挑战,取得了胜利。 意大利的海洋国家终于发起攻击了。他们认识到,商人为了进行贸易,不仅需要商船,还需要战船。 那么,同样蒙受危害的法兰西南部的海港城市为什么没有行动呢? 公元975年,他们成功地将伊斯兰海盗从圣特罗佩赶了出去,很久以前这里就是撒拉森海盗的根据地。一起事件使法兰西国王决心派出军队横扫海盗。克吕尼修道院院长从法兰西到意大利去的途中,在圣特罗佩遭到海盗袭击,被洗劫一空。在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与意大利卡西诺山齐名的克吕尼大修道院的院长是比国王还要受到尊敬的人。贵人受害便成了一件大事,为此会采取决定性的行动,古今东西都是一样。虽然普罗旺斯的百姓每天都因撒拉森海盗而胆战心惊。 事实上,肃清了法兰西唯一的海盗巢窟,对伊斯兰海盗的警惕便从法兰西要人们的脑海里烟消云散了。而且说到海岸线的长度,法兰西南部无法与意大利相比。撒拉森海盗从来不乏登陆、掠夺、绑架的地方。 海洋城邦国家出头了,海盗方面便也开始考虑对策。似乎以公元1000年为界,海盗的专业化开始明显。专业化并非要降下圣战大旗。撒拉森人不是金盆洗手,也不是用积累起来的资产投资贸易,与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竞争。 他们推广了一种海盗集团的形式,把海盗集结到一个颇有才干的头目手下。 他们还是圣战的排头兵,仍然要向盘踞地的“酋长”上缴收入的五分之一,以换取认可。 可以认为,发生在北非伊斯兰世界的这一变化,在做法上给撒拉森海盗提出了一个更具决定性的方向。 撒拉森海盗历来不喜海上作战,不似希腊人那种十足的海洋民族。他们喜欢打着假旗号,靠近并袭击缺乏防卫能力的商船,或是登上防御薄弱的海岸,绑架附近的人们。 专业集团化使撒拉森海盗的这种传统倾向成为主流。对海盗集团的头目而言,手下人是很好的生产手段,也是自己长期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才。让他们无所事事,对所有者和经纪人而言不是有效之策。 不过,这里有的也是意大利海洋城邦国家纵容的。 正在成长的意大利海洋城邦国家,如同现代意大利的海军军旗所示,有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四国,这四国是贸易商人掌握国政的少数人领导制的共和国,个人利益极其自然地与共同体利益相一致。这一点有利于增强防卫力量。城邦国家虽小,但构成国家的人的性格倾向也不会不在国家政策中反映出来。这四个共和国各具性格,体现在海洋上,可作如下分类。 阿马尔菲、比萨和热那亚个人主义倾向强烈,商船队几乎不配备护航船。这三个国家的海上军力多用于独立的海军行动,而较少用于护航。其做法是采取追踪击溃撒拉森海盗船队的办法来保证本国商路的安全。 相反,威尼斯共和国属于团队行动型,感觉就像是威尼斯股份公司。他们采用护航船队的方式,只要不遭到直接攻击,便不会向撒拉森海盗挑战。威尼斯的做法是通过提高商船船队所运送货物的档次来消化护航所增加的费用。重视与东方的贸易,也是因为以胡椒为主的香料价格较高的缘故。相反,运送体积大而单价低的木材和中端纺织品的商船则不派船护航,似乎在说:把命运交给老天爷吧。 在以西地中海为舞台的与撒拉森海盗的战斗大戏中,前三个国家的戏份最多,尤其是比萨和热那亚。但是,一旦必须作为国家整体与伊斯兰势力对决的时刻来临,威尼斯的存在便不可或缺。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元1000年前后发生了变化。海盗集团头目的名字开始在基督教世界广为人知。这是撒拉森海盗变为专业集团后当然的结果。不过,伊斯兰教徒的名字不论是阿拉伯语还是柏柏尔语,对意大利人来说大概都很难发音。很多著名海盗的名字都用绰号。穆塞托(Muscetto)就是其中的一人。他是以后灿若繁星般地涌现出来的海盗英雄的领跑者。 穆塞托的本名似乎是穆贾希德(Mugehid),出生于伊斯兰化后的西班牙。他本该更多地袭击法兰西南部,但他可能讨厌法兰西国王出头,便把目标锁定在了意大利。从西班牙到意大利路途遥远。他把海中间的撒丁岛建成了基地。撒丁岛西北端有个港口叫作托雷斯。岛前方的海上还有一座叫作阿西纳拉的小岛,20世纪是一座监狱。这里的地形最适合于做海盗的巢窟。穆塞托的意图是以托雷斯港为根据地,蹂躏以热那亚为中心的利古里亚和比萨所在的托斯卡纳。 穆塞托确定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利古里亚与托斯卡纳交界处的古都鲁尼。这是让鲁尼南北两面的比萨和热那亚感到震惊的大胆行动。自罗马时代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鲁尼,受到穆塞托及其手下的猛攻化作一片废墟,古迹遗留至今。这是穆塞托对比萨和热那亚的挑战。 但穆塞托无意与这些海洋城邦国家的海军在海上交锋。组织大船队易被发觉,他像攻击鲁尼一样,全部以小船队行动。他的战术是以小船队在海上航行,到达目的地会合后,全体进攻。这个战术的有效性在进攻鲁尼时得到了证实。 比萨海军最终没有发现海盗,并且还应教皇的请求南下,参加夺回雷焦的战斗去了。雷焦清真寺宣礼塔上依然回响着阿拉伯语的宣礼词。 穆塞托躲在海岛背面,确认比萨海军向南走远后,直接袭击了比萨港。比萨海军接到追来的快船告急,调头返回为时已晚。 物资遭到抢掠,人被绑架,市区已被烧毁。看到这些人人愤慨。比萨人也是托斯卡纳人,他们素以好强的性格而闻名。 托斯卡纳人,不论是佛罗伦萨,还是西耶那、比萨或是卢卡,城市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协调。他们不善于采取共同步调,但却都争强好胜。眼看着祖国的惨状,比萨的汉子们发誓要掐死穆塞托及其手下。 这时,罗马教皇出面了,他一直在想把伊斯兰势力赶出意大利。他在把撒拉森势力逐出撒丁岛的大义之下,提议热那亚和比萨这两个憎恨撒拉森海盗的国家并肩作战。他建议比萨海军负责穆塞托盘踞的托雷斯港北部,热那亚海军负责散布着撒拉森海盗巢穴的南部。 两个国家都响应了教皇的提议,公元1012年,比萨向科西嘉和撒丁之间的海域派出了120艘船组成的舰队。每条船的桅杆上都高高飘扬着比萨的国旗,如此规模堪称舰队。 舰队越过博尼法乔海峡西行不久,便在海上与前来迎战的穆塞托舰队打了起来。船船对打,意大利的海上勇士更厉害。与战斗力相比,意大利人的控船能力更胜一筹。穆塞托舰队败下阵来,逃回了托雷斯港。 然而冬季来临。比萨人决定来春复仇,也回比萨去了。在撒丁南部,热那亚也顺利地一路横扫。比萨人带回了战利品。他们让在海战中被俘的基督教徒划桨手重获自由。战利品中还有穆塞托的妻子,她当时乘坐在一条船上。也许妻子的被捕使这位海盗头目决定进行外交交涉。 当年冬天,一位号称穆塞托使者的人造访了罗马教廷。这人在接待他的教皇面前把带来的一大袋东西撒了一地。袋子里装满了栗子。穆塞托的使者向教皇转达了主人的话: “来春,将有如此众多的撒拉森人涌来‘鲁米’(住在意大利的基督教徒)所住之地。” 教皇本笃八世面不改色,向一个贴身侍从耳语了几句。侍从搬来一个大袋子,撒在了使者面前。袋子里装的是无数的小麦粒。侍从说道:“去告诉你的主人穆塞托,我们‘鲁米’会有如此大量的人等着穆塞托和他手下的海盗。” 中世纪,没有度量是不能胜任教皇的。 同是“鲁米”的比萨人等不及了。第二年开春刚能航行,他们便再次出航,目标直指撒丁。这一年,他们完美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穆塞托属下几乎所有的海盗船或是沉没,或是被焚,很多海盗被杀。他们还成功解救出被俘的比萨人。被锁链铐在海盗船上的基督教徒奴隶也获得解放,跟着凯旋的舰队一起回到了比萨,然后分别回自己的故国去了。 只有穆塞托辗转在撒丁的许多洞穴之间,没有被抓到也未被杀死。后来他逃到北非,总算躲过了比萨人的追捕。不过,穆塞托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海盗业绩大受打击,召集部下和寻找船主大概也都相当困难。这期间,他隐藏在博纳港的街区中,顽强地谋划东山再起。实际上他以后真的东山再起,还试图夺回撒丁,真是令比萨人头痛的对手。 诺曼人到来 中世纪指的是夹在古代与近代之间的时代。这个时代很长,名称听起来也颇具讽刺意味,前期和后期加起来有千年之久。除了时间长,这还是一个纷乱至极的时代。 研究这个时代的专家学者真令人同情。群雄割据是英雄们的争雄斗勇,而中世纪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玉”少“石”多,石子相互碰撞的时代。我总认为,即使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系统地写出中世纪的历史! 不过,也会发生只有在这样的时代才会有的开心事。有些历史现象我们只能认为是很少的人在很多方面撞上了好运,从而颠覆了历史。诺曼人的到来即是一例。 公元1016年,比萨人为追杀逃亡海盗穆塞托,眼睛都红了。这一年,意大利南部有一行40人的诺曼骑士来到了布里亚的加尔加诺山。加尔加诺山一直延伸到海边,这样的景致在海岸线平坦延绵的亚得里亚海难得一见。这些诺曼人从巴勒斯坦朝圣回来,顺道看看山里的一座奉献给大天使米迦勒的圣堂。 在中世纪前期,不论是地中海东部还是西部,进攻的伊斯兰势力和防守的基督教势力之间冲突不断。尽管如此,朝圣却一直在这样的战乱中持续着。进入11世纪以后,伊斯兰势力在地中海东部确立了优势。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虽然对立,但两者之间并没有用墙或其他什么隔开,从而使交流完全断绝。基督教国家意大利的海港城市一直在与东方或北非的伊斯兰教徒进行着贸易就说明了这一点。虽说有危险的感觉,但朝圣者还是会冒着战火去巴勒斯坦,朝圣后再回故乡。 即使在罗马帝国的末期,女人也都可以从罗马去耶路撒冷,朝圣后再返回。距离再远也是国内旅行。可是进入中世纪后,朝圣就必须通过统治者不同、信仰不同的国度。如果不是强壮而惯于使用武器的男子,便无法走完从欧洲到中东的遥远路途。为参拜大天使米迦勒的圣堂来到加尔加诺山里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骑士,考虑到当时的情况这也不足为奇。 这一年,布里亚的实力人物也逃进了加尔加诺山,他们强烈希望把拜占庭势力和撒拉森海盗统统赶出自己的家园。他们先是想驱逐拜占庭势力,失败后便被拜占庭士兵追捕而逃进山里。 这些意大利人向诺曼骑士提出,请他们来意大利南方,赶走拜占庭和撒拉森这两股势力之后,统治意大利南部。50年以后,发生了诺曼人征服英吉利的著名的“诺曼征服”事件。尽管这件事发生在“诺曼征服”的半个世纪之前,但进取的个性大约已在诺曼人中间萌生。从圣地归来的诺曼骑士接受了这份请求。但是,40个人太少,他们提出一个条件,回到故乡诺曼底后再带伙伴回来。布里亚的实力人物未提异议。 第二年的公元1017年,诺曼骑士如约而至,人数似乎从40人增加到了250人,准确数目不得而知。布里亚的意大利人也加入到这些诺曼人中间,他们首先着手从意大利南部扫除拜占庭势力。 从这一年开始到公元1019年的两年之间,双方进行了四次战斗。但参战人数如此之少,战斗还脱不出小打小闹的范畴。四次战斗的结果是诺曼—布里亚联军三胜,拜占庭军一胜。据说,意大利南部的拜占庭兵力因这四场战斗仅剩十分之一。诺曼骑士们的牺牲也很惨烈,人数由250人减至10人。 靠这点儿人要把拜占庭势力和撒拉森势力从意大利南部赶出去,简直就是做梦。但诺曼人甚至超越了梦想,他们还要征服西西里。这种勇气称为蛮勇可能更为合适。处在上升阶段的民族的勇气真是难以揣度。但因只有10个人,开始的时候他们帮助遭到撒拉森海盗袭击的萨莱诺防卫,为基督教战士取得了高分。 诺曼人征服意大利南部花去了近20年的时间。他们得到了既厌恶拜占庭统治又厌恶身处撒拉森统治之下的意大利南部人们明里暗里的合作。诺曼骑士中人才辈出,一旦有能力的武将战死,马上就有人顶上来。当初以10个人开始的征服行动于公元1037年基本结束,人们再也听不到清真寺宣礼塔上阿拉伯语的宣礼词了。 但是,西西里就在意大利南部近旁。只要西西里还属于伊斯兰,在意大利南部打拼出来的诺曼人的统治就远远谈不上稳固。不论是来到意大利的诺曼人,还是30年后征服英格兰的诺曼人,都没有回诺曼底家乡的想法,他们打定主意要在新天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公元1038年,诺曼人渡过隔开意大利南部与西西里的墨西拿海峡。第二年攻陷墨西拿。转年便很快逼到了西西里东部最大城市叙拉古的城墙脚下。但是,他们在这里受到挫折,只得渡过墨西拿海峡,撤回意大利南部。原因是此前西西里和北非伊斯兰教徒之间一直关系不睦,在得知西西里将要被基督教徒夺回之后,他们团结应战了。另一个原因是,已经处于诺曼人统治下的意大利南部沿海城镇正在再次逐渐成为撒拉森海盗的饵食。所谓统治权,只有捍卫了治下人们的安全时才能维持。征服西西里只能推后了。 公元1061年,罗杰率领的诺曼骑士再次渡过墨西拿海峡,也只有150骑。新兴民族诺曼人的人口一定有所增加,他们5年后进行了“诺曼征服”。他们生长在北方海边的诺曼底,与遥远的南国相比,对一海之隔的英格兰自然更有亲近感。恐怕也是因为这种情况,来到意大利南部的诺曼人依然很少。 就在这一年,罗杰的哥哥罗伯特•吉斯卡尔多迅疾前来与先行出发的罗杰汇合。他们二人率领的诺曼骑兵尽管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还是分为两路,声东击西,击破了未能采取统一行动的伊斯兰势力。然而西西里是地中海最大的岛屿。不论如何勇猛,仅靠这150人征服西西里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征服行动缓慢但扎实地推进着。 公元1072年,诺曼人渡过墨西拿海峡10年之后,阿拉伯人统治的西西里首都巴勒莫,在经过5个月的保卫战之后陷落了。5年之后的1077年,与巴勒莫一样居住着众多阿拉伯人的特拉帕尼陷落。公元1086年,叙拉古再度回到基督教徒之手。这个时期与征服者威廉在遥远的英格兰进行“诺曼征服”的时期正好重合。 结果,地中海世界的“诺曼征服”耗时25年。在这25年中,大概会有少量援兵从诺曼底前来。征服始于150人,也只花了短短的25年。想想伊斯兰势力从数千人开始,增加到数万的兵力,花了50年才征服了西西里,数百人花25年时间,耗时绝对算少。西西里版“诺曼征服”成功的原因可以列出以下几条。 第一,伊斯兰世界存在着围绕教义和统治权的内部抗争,这可以说已成惯例。西西里和北非的伊斯兰教徒之间关系不好。非但如此,西西里的阿拉伯人之间也并不团结。不能击退150个诺曼人,也是因为伊斯兰教徒之间屡屡发生内讧。 第二,由于统治西西里的阿拉伯伊斯兰教徒实施所谓“伊斯兰的宽容”,许多基督教徒留在了西西里。 但是,这一点起初对诺曼人产生了不利影响。西西里人对阿拉伯人的统治还没有不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他们不能信任不太了解且人数很少的北方汉子。尽管都是基督教徒,他们也没有轻易表态。诺曼人不断取得胜利,才使这种情况得到改变。这并非因为其他原因。要让观望的人站到自己方面,只有用胜利显示力量才行。总之,很多基督教徒留了下来,一定是“诺曼征服”在西西里成功的最大原因。 第三,比萨、热那亚这些拥有海军力量的基督教国家,从海上帮助了诺曼人。诺曼骑士再勇猛,也是陆上战斗力,他们很难完全称霸几乎所有重要城市都是海港城市的西西里。这些深知制海权重要性的海洋国家,在军事方面给了诺曼人积极的支援。比萨甚至从海上向巴勒莫发起了攻击。 不论是比萨商人还是热那亚商人,都是阿拉伯统治下在巴勒莫开花结果的“贸易中心”的常客。但是,阿拉伯统治下的西西里虽然不往外派海盗,却让从北非北上的海盗停靠其港口。撒拉森海盗已经成为比萨和热那亚商船安全航行的最大障碍。西西里回到基督教世界,将为这两个海洋城邦国家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就这样,西西里在时隔200年后又回归了基督教世界。诺曼人罗杰这位西西里的新统治者确定了比过去200年阿拉伯人“伊斯兰的宽容”更进一步的路线,推行对西西里的统治,打造了信奉不同宗教的人们共生共存的社会。这堪称“地中海的奇迹”。 不过,第一代西西里君王罗杰并不是一个道德特别高尚的人物。这不过是一个根据需要而产生的现实性政策。不论如何,诺曼人作为统治阶级人数还太少。而必须统治的居民则有在当时被置于二等公民地位的基督教徒和为数不少的阿拉伯人伊斯兰教徒。 首先,罗杰既没有杀害失败者阿拉伯人的实力人物,也没有使他们沦为奴隶,而是把哥哥罗伯特•吉斯卡尔多统治的意大利南部内陆的土地分给他们,使他们可以作为农庄主优裕地生活下去。当然,把内陆的土地交给他们,就使得他们不能方便地与北非伊斯兰教徒取得联系。 其次,罗杰把没了头领的阿拉伯士兵编入了自己指挥的诺曼—西西里军队。这些战后处理做得十分漂亮,实在值得现代的某些国家一学。 最后,罗杰自己搬进了巴勒莫“酋长”居住的宫殿。此时这里被称为“诺曼人的宫殿”(Palazzo dei Normanni),但观其内部,彻头彻尾的阿拉伯风格一目了然。让巴勒莫名闻地中海世界的“贸易中心”原样保留了下来。学者、商人、工匠、农庄经营者留了下来,连士兵也留了下来。清真寺甚至还回荡着宣礼词的声音。伊斯兰教徒并没有沦为二等公民。在诺曼人统治下的西西里,以更加理想的形式实现了地中海的奇迹。信仰不同神祇的人们相互尊重对方的信仰,共生共存的社会成为现实。 这个时代的基督教世界,不容许基督教徒以外的人生存。在伊斯兰世界,虽然允许伊斯兰教徒以外的人们共存,但那是因为由伊斯兰教徒提供了保护,基督教徒必须持续支付“吉齐亚”,作为“保护费”或“生存容忍费”。基督教徒被禁止在教堂鸣钟,房屋被强制做上标记,还必须遵守路遇伊斯兰教徒须靠边让道的规定。 在这些现象很普遍的时代,诺曼王朝统治下的西西里是名副其实的世外天地。我在想,罗杰和他手下的诺曼人能这样做,是不是因为这些人来自欧洲北部,不像长年遭受撒拉森海盗危害的意大利南部的人们那样心怀宿怨呢? 心中怀有宿怨,就会总想着过去,从而看不到现在和未来的可能性。我认为,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这种宿怨所碍,才会站在古代被称为“恺撒的宽容”的立场上,实施宽容的统治政策。 基督教徒的思想和伊斯兰教徒的技能浑然融合的巴勒莫近郊蒙雷阿莱大教堂是“地中海的奇迹”的完美成果。 西西里诺曼王朝的创始人罗杰一世似乎是一位在人性方面相当有趣的人物。他甚至准备了一条礼船,把在叙拉古攻防战高潮中战死的阿拉伯人总督的遗体送到他在北非的家人那里。 他自我满足的不仅是自己的这个骑士风度的举动。接受遗体的人当中有凯鲁万的“酋长”,罗杰没有浪费这一机会。他与这位名叫塔米尔的“酋长”缔结了可称之为互不侵犯的协定,以北非诸港为根据地的撒拉森海盗不再袭击西西里。 海盗一般不会遵守什么约定,但这次尽管不很情愿却遵守了这个协定,真是不可思议。你细想来,如今的西西里已经确实成为他们难以掠夺的土地了。 虽说已被基督教徒国王统治,但伊斯兰教徒在西西里却没有受到冷遇,相反受到了重用。他们不用因为自己是居住在基督教世界的伊斯兰教徒而缴纳特别税。就连在王宫工作的官员中,也有不少人一到每天5次的礼拜时间,就把屁股对着国王开始祈祷。 这样一来,就连北非的伊斯兰教徒也找不到认定他们是“具有错误信仰的人”而大打圣战的大义了。 由于这样的原因,起初是诺曼人的国王们,接着是通过与诺曼人公主联姻而开始的德意志霍亨斯陶芬王朝,他们在西西里的统治延绵了200年。这期间,这里再也没有成为圣战的战场。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统治者还身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样在地中海中央的西西里和对岸的北非,以保卫基督教徒免遭伊斯兰攻击为职责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要敌视的伊斯兰教徒之间,建立了共存共荣的关系,尽管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开创这一切的正是罗杰一世。 诺曼人国王罗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居住在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以外地方的基督教徒陷入困境,尽管具有同样的信仰,他也不会立即拿起宝剑前去参战。连逃到罗马圣天使城堡(Castel SantAngelo)的教皇求救,他也没有理睬。 这位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因为刚愎自用,滥用教皇权力,并不受好评。所谓“卡诺莎之行”(l'umiliazione di Canossa)是教皇与皇帝抗争的象征性事件,震撼了中世纪的欧洲。其中一方的主人公就是教皇格列高利七世。教皇开除了反对自己的皇帝亨利四世的教籍。开除教籍是对待世俗君主的强有力武器,它的力量在于身为基督教徒的家臣没有义务再追随被开除教籍的君主。 陷入困境的亨利在大雪满地的卡诺莎城外站了三天三夜,终于请教皇取消了开除教籍的处分。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在历史教科书中被描写成一个最大限度发挥了教皇权力的人,被列入了圣人之列。然而,他的人生却并不顺利。亨利刚被取消开除教籍的处分就立即转为攻势,把教皇逼得十分窘迫。为了不落入皇帝手下的德意志士兵之手,教皇逃到了圣天使城堡。尽管身在远离抗争的西西里,罗杰对这些情况也许知道得一清二楚。 信仰相同宗教的人们之间内讧不绝,这不仅是伊斯兰教徒的拿手好戏,也是基督教徒的拿手好戏。我想,在内讧普遍的时代,仅仅是实现了异教徒之间的共生共存,就值得特书一笔。 不过,西西里国王罗杰一世不光是没有理睬教皇的请求,连对帮助他进攻巴勒莫的比萨也没有给予回报,可见他遵守互不侵犯条约的态度是彻底的。但是,由比萨人自行解决这个问题说到底是他们的自由。
罗马灭亡后的地中海世界(上下册)——第二章 两种“圣战”的时代
书名: 罗马灭亡后的地中海世界(上下册)
作者: [日] 盐野七生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译者: 田建国 | 田建华
出版年: 2014-7
页数: 640
定价: 8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08644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