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不愿将世界塑造成一马平川的样子,而更想将它一分为二。对于那些居住在扎格罗什山区(Zagros)中的人来说正是如此,高大连绵的山峰恰好将新月形沃土同伊朗高原的山地分开。然而这些山脉虽然地处蛮荒,但是并非不可跨越。而且的确有一条道路蜿蜒其中:这便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呼罗珊大道(Khorasan-Highway),它横亘东西,连接了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它时而随着扎格罗什山势起伏,时而沿着河床左右延伸,有时穿越犬牙交错的山岩和峡谷,有时则狭窄如小路--但无论如何,对于那些行走其上的路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伟大的奇迹了。只能假设有某位充满善心的神祇,才能将这样一个惊人的事物创造出来。但是没有人能够明确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完成了这项功绩希腊人认为巴比伦的建立者,叙利亚女战神塞米拉米司造就此功绩。,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也许,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像时间自身一样古老。数千年来,呼罗珊大道上经过了无数的行人:游牧部落、商队--还有国王们出征的大军。 特别有这样一个帝国,数百年来始终是冷酷和百战百胜的同义语,不断地向这片山区扩张,他们残忍地夸口自己"像鲜血染红羊毛"一样染红这里的群峰。1亚述的居民此时居住在伊拉克北部地区,他们生活在平坦的冲积平原地区的城市中。他们的国王--那些军阀将战争的恐惧和灭亡扩展至远达埃及的地方,扎格罗什山脉对于他们来说却只不过是个屏障而不是任何挑战。亚述诸王将自己看作令人骄傲而智慧的文明庇护者,拥有许多奢华的宫殿、花园和运河,他们一直将镇压那些边境之外的反抗者视作自己的职责,那是一些欲望无边的野兽。即使依靠亚述人那些无可比拟的战争机器也无法平定所有的山地部落--这些人居住在扎格罗什山脉中,他们可以像飞鸟一样攀上高峰,也能隐匿于茂密的丛林深处,他们落后到可以完全依靠橡果为生,而其野蛮程度甚至不值得惊动圣听。这些人可以通过例行的"巡守"达到接受教化并使之惧怕亚述之名的目的,同时向亚述奉献上人类战利品来增加她的威仪。年复一年,那些在惩戒性"巡守"中虏获的虚弱的战俘,被赤裸地捆绑在绳索之中成队地带回到亚述人故乡那些神圣的城池:阿舒尔(Ashur)、尼姆罗德(Nimrud)、尼尼微(Ninevh)等等。渐渐地,亚述人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将全国人口在帝国境内四处迁移,把被打败的敌人迁移到另一个被放逐的民族的居住地,令其洒扫整理前者的房舍、清除碎石中的杂草或者耕耘那些荒芜的焦土。 这些战术最终产生了效果。公元前十八世纪后期,呼罗珊大道所在的范围终于完全被纳入了帝国并处于亚述官员的管理之下。亚述最伟大的国王萨尔贡二世(SargonⅡ)夸耀道:"他们匍匐在我的脚下,祈求我庇护他们的生命。他们知道如果不跪倒并亲吻我的双脚,我就会毁坏他们的城池。"2 而俘虏并不是在扎格罗什山区发现的惟一财富资源。虽然山区荒蛮而且丛林密布,通常都是苦寒之地,但这里的村庄却以其牧草丰茂而闻名。数百年以来,这里越来越经常地被一些自称为"阿里亚"--意为雅利安人的部落所袭击,这是一些驯养马匹的游牧民族,他们从东方高原上来到这里。3这些外来者后来虽然定居下来,但是仍然保留了很多他们祖先的特点,他们在新的定居山谷中饲养了大群的长角牲畜,只要地点可能,他们更加喜欢生活在马背上。亚述人自己并不饲养马匹,总是会用惊讶的词汇来形容扎格罗什山区的那些牧马者拥有"无数的骏马"4,而亚述军队当然也会非常容易地顺手牵羊般在掳掠部族人口的同时将这些良马收入囊中,其中人们公认以米底人(Medes)所驯养的那些最为优良,这是一个由一些定居在呼罗珊大道两旁的雅利安部落组成的松散联盟。亚述人开始重视这一地区并不令人感到惊奇。他们控制了米底地区5,就能让他们掌控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贸易通道,也能令他们的军队以更加迅速和猛烈的速度前进。到公元前八世纪为止,骑兵对于亚述维持其军事霸权已经是至关重要的了。那些来自于山区的牧马部落成为这个国家继续强大的生命源泉。即使同最为富产的银矿相比,这些扎格罗什山脉上的牧马部落仍然更加珍贵。 然而亚述的霸权为其自身的衰落埋下了种子。这条山脉是众多不同民族杂居的地方,既有雅利安人也有其他土著,而米底人自身也是由多个互相争斗的小酋长所统治。异族人的征服最终推动这一地区形成统一的政权,开始激励这些冲动的部落联合起来。到公元前670年左右,由于受到一个正式的米底人联盟首领的威胁,亚述人在扎格罗什山脉上的防线开始告急。获得的贡品逐年减少,而索贡变得越来越危险。公开的反抗如星火燎原一样爆发。随后的几十年里,亚述国王雇来记录自己胜利的文书员们几乎完全不再提到米底了。 这种沉默掩盖了一个骇人的发展。公元前615年,一位国王宣布建立统一各个米底部落超越酋长权利的王权,他的名字叫做赛阿克瑟里兹(Cyaxares),此人联合了帝国其他叛乱的臣属并让自己的联盟部队从他们的要塞直接攻入亚述人东方的肋部。山民们这样突如其来暴动的后果是压倒性的。战争仅仅过了三年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尼尼微,这座亚述人当中最为强大的堡垒被攻破并夷为了平地。令帝国臣属们感到惊异和高兴的是,这座"血腥城池"在米底骑兵的铁蹄之下化为了齑粉。"刀光闪闪,长矛猎猎,骑兵冲锋陷阵,主宰生杀,死者如山,尸横遍野!"6 四年之后,曾经令整个近东地区长久笼罩在其阴影之下的庞大亚述帝国终于崩溃了。而对于战胜者来说,肆意劫掠是非常自然的事情。米底人在一夜之间登上了权利的顶峰,他们占据了原来帝国北部的大部分地区。米底人的国王们不再是原来的小酋长,现在他们可以正当地在赢得的地位上肆意挥霍了--扩张势力、炫耀权利。公元前610年,米底人攻入了叙利亚北部,一路烧杀抢掠。公元前585年,他们又将战火烧到了吕底亚(Lydia)境内,吕底亚人生活在今天土耳其西部地区,但由于战场上空发生了一次日食,所以交战双方各自罢兵。根据一项匆忙达成的条约,米底和吕底亚两个对立的帝国以哈吕斯河(Halys)作为他们的边境,在随后的三十年里,近东地区的势力均衡所带来的和平局面一直没被打破。7 米底新国王阿斯泰厄吉兹(Astyages)却丝毫没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想法。现在他的心思被转移到同别的大国作战的事情上去了,他将注意力转向王国北部和东部远离新月形沃土的偏远地方。沿着从前亚述诸王的足迹,他开始朝向亚美尼亚和今天阿塞拜疆地区的荒山野岭进军,想让这些国境之外的蛮夷之人学会敬畏他的圣名。8在其他的方面看来,他们还保持着过去准部落和游牧的习俗,虽然近东地区大国的传统对于他们来说还不算熟悉,却能够激起米底国王的野心。毕竟像阿斯泰厄吉兹这样的人物,他的权威并不比吕底亚国王或者埃及法老的权威小,很难想象会甘心在一个帐篷中治理他的帝国。古代的帝王们都将宫殿财富和坚固的首都视为理所当然,阿斯泰厄吉兹自然也想拥有这一切:用黄金和石头宫殿来证明他辉煌的崛起。 沿着呼罗珊大道登上山顶的旅行者们都能看到,在通向前方伊朗高原的道路旁,在如画的风景中矗立着一座宫殿,七重宫墙闪闪发光,每一重都涂上了不同的色彩,最里面的两层建有镀银和镀金的城垛。这就是埃克巴塔纳(Ecbatana),米底国王们的要塞,而且建成仅仅一百年就成了世界的中心。9这里可以控制东西方的贸易,而且为它的主人敞开了通向所有扎格罗什山脉及其背后地区的大门。对于米底人的部落酋长们来说,这更是一个令人担心的建筑。虽然他得到绝对的保证,自身的自由不受王家琐事约束,个人领地不受党派斗争干扰,但是他们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受到阿斯泰厄吉兹宫廷控制的附庸。曾经有一段时间,在宫殿的七彩围墙建立起来之前,埃克巴塔纳是各个部落自由会面的公共场所,在它的名称中保留了这一功能的含义:"聚会点"。但是现在这些时光已经远去,米底人为了争取自身自由同尼尼微的暴君斗争了那么久,如今却成了离家园更近的一个暴君的臣民。 不必惊讶于在后代的记忆中,阿斯泰厄吉兹成了一个食人魔鬼,也不必惊讶于当试图解释失去自由的原因时,米底人就将埃克巴塔纳当成奴役的象征和原因。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