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从事多年临床心理学的心理学家,我经常会遇到一些人来向我讨教,问我有没有什么读心术,能轻而易举读懂他人的想法。更有甚者,有的人因为要与我见面而惴惴不安,唯恐我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内心世界。不可否认的是,我研究的是临床心理学,而且略有所得,也一直致力于研究“人心”。然而,也正因如此,我反而认为人心是最不可能被读懂——这恐怕与绝大多数人的观念截然相反。 我再强调一次我的观点:我坚信人心不可能被看透。普通人可能会以为,看透人心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有的人说,只要看上一眼对方的长相,就能立即判断出其是“好人”还是“坏人”。可要是从心理学家的专业视角来看,那些看起来一本正经、相貌堂堂的人,他们的内心,也有可能藏着些污浊不堪的事。反之,一些面目可憎的人,也有可能是心思纯良的善者。真正了解心理学的人,不会一看外表就武断地下结论,而是会以“人心是不可看透且变化无常的”这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人。 曾经有个孩子,被父母和老师贴上“不良少年”的标签,被打发到我这里做心理咨询。单从表面看的话,这孩子也确实做了不少出格的事。父母和老师耗尽心力,想让这孩子改邪归正,结果总是白费力气。徒劳数次以后,父母和老师就都放弃了,把孩子送到了我这里。在这个时候,按照一般人的设想,需要我们去做的就是了解和分析这孩子的内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不光如此,他们还会觉得我们也该对孩子的父母如法炮制,好从中找到诱发孩子种种不良行为的根源,之后再据此想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具体对策……如是这般吧。 不过,真正的专家却根本不会这么做。 在跟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无可救药的不良少年”的孩子聊天的时候,一定要以一种探求的态度,比如“实际上真是那样吗”“到底为什么要叫他不良少年呢”,这是最关键的。千万不能像他周围的那些人一样,不假思索地就当他是一个不良少年。当我以这样的态度接近孩子时,他竟然出人意料地开始袒露心迹。他流着泪,说着自己的母亲的可怕之处,说他自己从小就总是被母亲骂……要是听到这里,你立即就说“母亲的态度正是导致孩子不良行为的根源”的话——那么你依然是个外行。 孩子一边哭一边控诉着母亲的可怕——这对于孩子来说是真实的,我们必须承认并尊重这一点,但这远远还不足以让我们将其与“他母亲是个可怕的人”画上等号,更不能迅速得出“母亲就是原因”这样的结论。同样,当我们与他的母亲进行咨询会谈时,也应如此。要时刻抱着“不轻易下结论”这样的态度来为咨询者服务。 以这样的态度坚持数次咨询以后,以往我们看不到的整座冰山,也就渐渐浮出了水面,这其中甚至还会包括一些令常人匪夷所思的往事。声泪俱下控诉可怕母亲的孩子,也会慢慢回忆起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种种关爱;固执认为孩子坏到无可救药的父亲,也会慢慢试着找些共同话题和孩子沟通,而孩子也能开始慢慢和父亲进行交谈了。 话虽如此,但事情本身却往往又没那么简单。很多来访者的心理状态都是在一段时期内呈起伏状,时好时坏,像一条曲线一样起伏变化着。不过,无论如何,最关键的就是不能根据来访者即时的状态立即下判断、作分析、得结论,而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以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这种未来的可能性上,并在此基础上完成咨询。 不妄下判断,一边期待一边观察,人性这座隐藏在海底深处的冰山就会慢慢显露出来,人也会因此而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不过,这并非简简单单就能做到,要消耗非常多的心理能量。反之,以为自己读懂了,并且果断地下判断得结论,这倒是轻松得多。“这孩子之所以会出问题,原因全在他母亲”或者“既然这孩子已经是个不良少年了,那么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像这样下判断的话,自己的责任就减轻了,只需要批评某个人,就能让你产生这件事已经解决了的错觉——这是一种对心理学的滥用,让我忍无可忍的滥用。 与“身体的处方笺”截然不同的是,“心的处方笺”要做的不是分析现状、究明原因、拿出对策,而是从未知的可能性中探寻事情的真相。在这样的过程中,处方笺往往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