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与炼金术——心灵与类心灵

也许有人好奇，荣格的自性理论及主动想象理论到底是如何建立的？他自己告诉我们，他是借由观察个案的梦境以及主动想象经验而建立这两方面的理论，但是从其著作《记忆•梦境•反思》（Memories,Dreams,Reflections）看来，他自己的主动想象经验也是决定其理论的重大因素。荣格将他许多观念的源起，归诸于自己内在的导师菲勒蒙（Philemon），他说：“我的著作、我的创作活动，全部来自于这些最初的幻想及梦境。”17有了观念，他便去观察别人，并思考传统内涵以求验证；他以内在体验结合外在研究，为探究内心世界提供了一个极深入的方法。 我在自己的研究工作中，也一直依循他的方法。我密切注意自己的内在经验，也注意朋友及个案的内在经验，借此加强自己对幻象及事件的理解；另外，我还研究了几支想象传统，更深入理解别人的观念。我从自己及众多他人的经验中，设定了我所谓“类心灵世界”的存在。 我们可以从很多方面体验到内在人物的存在，主动想象进一步使我们把自己和自己的内在人物连接起来。这个内在人物虽然很强，但显然是想象出来的，来自于心灵。感觉起来，“他”好像是从你里面出来的。通常只要闭上眼睛、注意内在，就会感觉到“他”。这就是把潜意识人格化的心灵人物。但是我们有时候又会感觉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物，这种人感觉起来似乎来自外在，“他”似乎原本就存在于外在——譬如你所在的房间等等，你并没有闭起眼睛，你的感觉是：你感受的人不是来自内在，此时自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外在，而不是内在。要说这一类经验时，我就用“类心灵”（psychoid）这个词。 类心灵经验还有其他属性，首先，这种经验常常和同步（synchronistic）经验一起发生；另外，其效应不只产生于心理上，也产生于身体上。这种经验比较属于“真实”性质，比较不属于“想象”性质——只是这里所谓的“真实”不是一般的现实世界就是了。 兹在此举一个个人的实例来说明。有一天晚上，我在半夜里醒来，内人就睡在旁边，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突然发现自己置身在山顶上，几乎就在最高峰上面。山峰很高很陡，我在恐惧中掉落到地上，然后我紧抓住地面，心里担心还会往下掉……可是在这同时，我又很清楚自己躺在家里床上。我同时认知两个现实，却又不觉得奇怪；我完全清醒，山景也很真实，我可以感觉到地面的冷凉，还有土的气味，我的恐惧清楚而强烈。 就在我躺在山头的时候，一个人披着头巾出现在面前，对我说：“就连到了这里你还是不信任我吗?”他的话鼓舞了我，于是我站起来，直直看着他——应该说直直和他对看。头巾底下是一个骷髅头，眼睛是红色的，很亮，但我却不感到害怕，反而感到极深的爱及被爱。他伸出手碰一下我的胸脯，突然间，我离开了山头，回到了床上。我感受一种极乐，那样的状态持续了五六个小时。 类心灵事件最典型的便是出现山景、活生生的戴头巾的人物，“他”的触摸产生极强的冲击力，还有极乐状态。 由于这样的经验，我便开始设想幻象经验应该有各种层次才对，仅说这类经验都是心灵经验或潜意识经验，分别还不够清楚。早在荣格之前八百年，伟大的苏菲神秘家伊班阿勒拜（IbnArabi）已经在教导想象状态的性质，屡屡提及和内在人物接触的事件。他在《智慧封印》（Fusus alHikam，或The Seals of Wisdom）这本书里，讨论到几种想象经验。他分辨了一般人的想象机能及诺斯替教徒的想象机能，认为只有诺斯替教徒的想象机能，才能产生独立存在于想象机能之外的真实经验与存有。一般人的想象创造出的意象，大多在个人的想象中才具有真实性，换句话说，在一般的主动想象中，这种经验是心灵经验；但是在类心灵经验中，其意象及事件的真实性却是超越心灵的。此外，伊班阿勒拜认为，上帝也有作为自性的上帝和作为他者（other）的上帝之别。在他的描述中，后者发生于祈祷之时，但祈祷者要能够真的看见和听见上帝才行，所以，内在人物有两种，第一种源自于内在的，潜意识的世界，亦即人格化的原型及情结；第二种来自于类心灵世界。前者亦是自性及其力量与智慧的化身，后者则来自于想象的世界，这个世界只有对自己而言是真实的，并且超越于人的心灵之外。但类心灵世界的人物也可能从人的心灵世界转生而来。 伊班阿勒拜探讨这一类人物的时候说：“形式与这种灵性存有的关系，恰如灯照到屋角的光与灯的关系……形式无他，即是灵性存有本身。形式等同灵性存有，即便是在一千个不同的地方发现的形式，在每一个地方发现的形式都不同，还是一样。”19换句话说，类心灵存有在心灵之内持取的形式，所显示出来的内在人物，等同于这一类心灵实体。灵性存有其自身，和我们借以体验“他”的想象形式没有两样。因此，以这种人物进行主动想象，使我们和心灵以外的世界、和神所在的灵性领域及世界建立起关联。我们也许永远不可能体验到那个世界，但却可以体验到那个世界表现的形式，既然其形式和其自身无差别，和这一形式想象中的接触，便是和源起之神的接触。 我在这里提出“类心灵”这个主题，目的是要彰显“主动想象”所具潜能的重要性。这一重要性不仅止于自性的形成，并及于是否能够体验正常范畴以外的世界。甚至，对于主动想象中的某些经验，如果能了解其类心灵本质，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某些炼金象征，以及炼金师如何看待想象及其对炼金术工作的影响。 荣格博士说：“经验本身非常重要，但所谓重要，不在于其分类或呈现的知解性内容——这些东西大多在通往原始经验之路堵塞时才有意义，才有帮助。”20我的陈述和类心灵经验的本质是相当的，并且还要构筑通往此等经验之路，给那些道路已经堵塞的人士通行。另外一个目的则是要阐明炼金工作（opus）。炼金工作固然本身具有重大的益处，但也可以解读为与创造自性及类心灵力量的转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