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猩猩的政治——形式上的统治与实际上的统治

从1974年初到1976年中期，谁在群落内处于等级秩序的顶端，这一点是很清楚的。初看起来，耶罗恩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似乎是奠基在他的没有其他猿能比的体力之上的。耶罗恩的庞大身躯和他充满自信的行为方式会使人产生一种天真的设想，即黑猩猩们的社会是由最强者为王的法则所支配的。耶罗恩看上去要比群落内第二大成年雄黑猩猩--鲁伊特强壮得多。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假象，造成这个假象的原因则是，在耶罗恩占据最高统治地位期间，他的毛发总是略微地竖立着的，即使在他不卖力进行那些威胁性武力炫示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他走路的时候总是迈着一种缓慢而稳重的夸张的步伐。这种让躯体看起来显得大而沉重因而具有欺骗性的习惯性做法是黑猩猩中的雄1号普遍具有的一个特征，正像我们在后面将会再三看到的那样，每当有其他个体将先前占据这一位置的个体取而代之时，他们都会这么干。处在拥有权力的位置上这一事实会使一只雄性在身躯上也给人以深刻印象，这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设想--作为雄1号的他占据了一个与其外貌相称的地位--得以产生的原因。 躯体的大小与社会地位之间具有某种相关性这一印象还通过一种特定的行为--恭顺的问候--得到了进一步加强，这种行为是群落内部社会等级次序的最可靠的表征，无论是在自然栖息地还是阿纳姆中都是如此。严格说来，"问候"不过是被人们看做"喘着气的咕哝"或"快速的喔嚯"的一串简短的伴着喘气的咕哝声。当一只猿发出这样的声音时，作为下属方的猿是认定了他所问候的个体是居于一种他得仰望的地位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作为下属方的猿会做出一连串深深的鞠躬动作，这种鞠躬动作一个接一个重复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会被人们看做是一种摆锤的摆动。有时候，问候者会带些东西在身上（如一张树叶，一根棍子），他们会朝着他们的上级伸出一只手或者吻他的脚、脖子或胸部。那只强势的黑猩猩则会以将自己的身体伸展得更高并将自己的毛发竖起来的方式来对"问候"作出反应。这样做的结果是这两只猿之间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即使他们的体形实际上是一样的大。一个几乎匍匐在尘土之中，另一个则帝王似地接受着对方的"问候"。在成年雄黑猩猩中，这种巨人与侏儒关系还会以戏剧性的动作--例如，强势的猿从"问候者"身上跨过或跳过（这就是所谓的具有扬威显贵意味的"跨身而过［bluffover］"）--的形式进一步得到加强。与此同时，那只顺服的猿会急忙蹲下身子并抬起手臂来保护他的脑袋。对于雌性"问候者"来说，这种特技表演就不太普遍了。雌黑猩猩通常都是将自己的臀部呈示给那只强势的猿，让其检查与嗅闻。 雌性生殖器的呈示与被检查是一种黑猩猩所特有的行为，不过，从某些社会人士所作的评论的数量来看，这种行为在人类中是会引起强烈反应的。我曾读到过这样的说法，当一个人受到一只成年雄黑猩猩攻击时，向他呈示自己的臀部对于遏制他的攻击将会被证明是有效的："脱下你的短裤，给他看你的光屁股！"尽管我不会劝告任何人去尝试这样一种策略，但雌黑猩猩的呈示的确具有一种安抚效果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但在真正受攻击的那个时刻，她们却从不这么做。一旦攻击者朝她们冲过来时，她们想要表示顺服都已经来不及了。 剩下来的惟一选择就是逃还是战。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地位低的猿们必须在事态变得太糟之前就觉察出地位高的猿的攻击情绪。如果那个可能的攻击者是只雌黑猩猩，那么，那个可能的被攻击者所指望退入的安全线通常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雌性的狂怒是会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爆发出来的。而雄性在攻击情绪的高峰到来之前，会用几分钟时间来做一些动作： 从最初缓慢地摆动他们的上身到竖起他们的颈毛再到逐渐加大吼叫声的音量。弱势个体若想借助于"问候"、毛皮护理或臀部呈示等手段来谋求和平，就必须在那雄黑猩猩的攻击情绪达到不可挽回的顶点并开始攻击前就做这些努力。 表示顺服的"问候"可以在猿们相遇的时候见到： 它是弱势个体对某个强势群体成员的到来或一场威胁性武力炫示的最初的迹象的一种回应，这种"问候"在一场冲锋式武力炫示或一次攻击性的大爆发发生后的一个短暂的时段中尤为常见。"问候"是统治与被统治关系的一种仪式化的确认。这种确认活动在那种等级秩序被暂时颠覆的冲突结束后也可以见到。有时候，强势的猿也会走背运。低等级成员正气凛然地起来抗议被殴打的情况在黑猩猩中是相当常见的，他们经常迫使强势的猿逃走或甚至在肉体上制服他，特别是在他们联合起来的时候。耶罗恩很少陷入这样的困境，但我还是好几次看到过他被一群尖叫着的狂怒的雌黑猩猩驱赶的情景。这种事实让我看到，即使自信的耶罗恩也会害怕。尽管他不至于害怕到露出牙齿或大声尖叫起来，但那种全能的、不可征服的领袖形象还是已经被破坏了。不过，这种事情并没有对他的地位产生无可挽回的影响，因为在接下来的和解过程中，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被雌黑猩猩们所"问候"。 由此可见，统治与被统治关系是以两种非常不同的方式显示出来的。首先，正如在群体中发生一场冲突时在谁能打败谁和谁的分量最重这些情况中所反映出来的那样，存在着社会影响力，即权力对冲突结果的影响。特别是由于黑猩猩们总是在不断形成各种变换不定的同盟，这些对抗的结果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预测的。与其他种类的动物相比，黑猩猩之间的社会等级次序的偶然的倒转现象决不是罕见的。所以，黑猩猩之间的社会等级次序经常被称作"柔性的"或"具有可塑性的"。一只不大于两三岁的年幼黑猩猩有时也能迫使一只成年雄性或雌性逃跑，甚至强迫他们做某种事情。这种情况并不只是在游戏性的事件中才会出现，而是在严肃的冲突中也会出现，例如： 在母亲的支持下，乔纳斯就能迫使弗朗耶为他哺乳。 孩子们决不会受到群体中的成年成员的"问候"，他们有时也会实施真正的统治行为，但他们没有形式上的统治地位。与充满变数的有时甚至连首领也会被赶到树上的冲突的结果不同的是，"问候"仪式是完全可预测的。"问候"反映着被固定了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这是非双向的社会行为的惟一具有普遍性的形式，换句话说，如果A在某个时期内"问候"B，那么，在同一个时期内，B就决不会"问候"A。这种值得注意的刻板只存在于表示顺服的问候中，在这种问候中，问候者向被问候者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咕哝声。除了表示顺服的单向问候外，黑猩猩们还以许多不同的方式互相问候。我将用加了引号的"问候"来表示这种有声的形式。身为雄1号时，耶罗恩从来没有发出过这种伴着喘气的咕哝声，相反，他经常受到群体中的每一个个体的"问候"。 形式上的等级地位与权力通常是交错重叠的；然而，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等级地位会变得与实际权力不相关。换句话说，一只强势猿的统治地位可能会变得无法维持。我们还不清楚黑猩猩们到底是怎样认出这样的时刻的，但是，他们之间的凶狠的遭遇战的过程会成为这方面信息的主要来源，这一点看来是明显的。例如，在冲突中，如果地位低的一方越来越频繁地获得胜利，或者，如果他至少能经常使地位高的一方表现出害怕与犹豫，那么，有关双方力量的对比的事实就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这种已经转变了的关系持续下去，他们之间的"问候"就会逐渐变成只不过是一种空洞的形式。最终，地位低的一方会停止"问候"地位高的一方。看来，他在以这种方式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状态表示质疑。这个第一步--停止"问候"在阿纳姆黑猩猩群落中的所有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的倒转事件都被观察到了。1976年春，鲁伊特鼓起勇气以这种挑战方式与耶罗恩对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被打破，而且，整个群体都因此而陷入了一场耗时一年才算完成的重组过程。 耶罗恩曾经一度那么的无所不能，以至于整个群体中出现的3/4以上的"问候"都是冲着他一个来的，在某些时期，这个比例甚至上升到了90%。那时，鲁伊特也经常"问候"他，而鲁伊特自己被其他猿"问候"的频率就要小得多了。那时，像大妈妈与普伊斯特这样的高等级雌黑猩猩从不"问候"鲁伊特。如果我们将鲁伊特看起来比耶罗恩弱小得多并总是待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与这一点合起来看的话，显而易见，由鲁伊特发动的政变在我看来是最没指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