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由九只雌黑猩猩组成的雌性群体中,我们又可以将其区分为三个子群。子群是由经常待在一起、互相照顾对方的孩子并在碰上麻烦时互相支持与安慰的一些雌黑猩猩组成的。最大的子群是由大妈妈(与莫尼克)、格律勒(与茹丝耶)、弗朗耶(与丰士)和安波组成的。在这一子群中,最后两只雌黑猩猩还没有被介绍过。弗朗耶的牙齿与身体都不好,这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比较老了。她天生就非常迟疑与胆怯。每当有什么东西打扰她时,她总是第一个以大声吠叫发出警报。例如,在遇上一只大蜘蛛或在几百张游客的脸中突然认出那个动物园兽医时,她都会高声大叫。渐渐地,其他的黑猩猩就很少去注意弗朗耶的作为警报的叫声了,就像他们很少会去注意那些幼猿所发出的警报信号一样。(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一只成年雄黑猩猩或高等级雌黑猩猩所发出的警报则会引起迅速的反应。) 当弗朗耶心烦意乱的时候,例如,在她被一只雄黑猩猩追逐之后,她的腿就会抖个不停,有时甚至会呕吐。她躲避着所有的麻烦,只有对她的儿子丰士卷入其中的战斗她才会加以干预。 在大妈妈与格律勒没有自己的孩子前,多年来,丰士一直是她们俩的宠物。丰士之所以没有表现出他母亲那样的神经质迹象,也许可以用这两只有影响的雌黑猩猩对他所提供的保护来解释。无论在外貌还是性格上,丰士看起来都像鲁伊特。他生就了一种快乐和特别友好的天性。 安波是在大妈妈带着她的女儿莫尼克出现在群落中的时候加入这个第一子群的。安波似乎完全被这个孩子迷住了。因为直到孩子15个月时大妈妈才允许安波抱她,所以,她不得不非常耐心。一开始,安波被允许用背驮着莫尼克走5米,而后大妈妈就会要回她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被允许的距离也在不断增加,几个月后,安波已经承担起了大量的对莫尼克的日常搬运和看护工作。安波变成了一个"二娘"或"阿姨"。 安波现在仍然还年轻。她是群落中的四个"姑娘",即当初以少年的身份加入群落的四只雌黑猩猩中最年长的。那时,安波大约5岁左右,而最年轻的女孩亨妮刚来的时候才3岁。这些年来,这些年轻的雌黑猩猩都相继进入了青春期。1976年,安波第一次出现了生殖器肿胀现象。每过一个周期,她的生殖器肿胀程度就会变得更大,对雄黑猩猩也就更有吸引力。她的第一次怀孕是以流产结束的,第二次则是一次假孕。这看起来也许很令人失望,但在年轻的雌黑猩猩中,这种失败与其说是例外还不如说是常规。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期不育现象,这一现象推迟了雌黑猩猩们成为母亲这一重大步骤的到来。现在,安波大约11岁,正是野生雌黑猩猩们可以指望生她们的第一个孩子的年龄。 在青春期,雌黑猩猩们的日子要比雄黑猩猩们好过一些。她们不必通过战斗打开一条进入成年者的社会结构的通道,而且,她们所受到的对待也要比年轻的雄黑猩猩们所受到的宽厚得多。为其他雌黑猩猩的孩子们所着迷的并不仅仅是安波,另外三个姑娘同样如此。通过与较年长的雌黑猩猩们对于最年幼的黑猩猩们的共同兴趣,青春期的雌黑猩猩们平稳地维系着她们与较年长的雌黑猩猩们之间的联系。而照料孩子的技能也以这种方式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下来。 由于安波走路时总是卖弄风情似地摆动着她的臀部,因而,许多人认为安波是最性感的雌黑猩猩。但是,这种走路方式是否具有一种引发雄黑猩猩们的性欲的效果则是可疑的。她有着一双大而清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安波(Amber),原意即琥珀。--译者)并具有一种坚定的性格。她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我们在格律勒身上也能看到的那种果断。尽管安波现在对群落的影响还不大,但我们已经可以将她描述为群落中的一个优势角色。 由大妈妈、格律勒、弗朗耶和安波组成的雌黑猩猩子群有着可以回溯一段很长的路的来源: 其中3只年长的雌黑猩猩都来自同一个动物园。另一个子群由三只雌黑猩猩组成,她们三个在群落建立前就一起待在阿纳姆动物园。她们中的一个已有两个孩子,另外两个就充当了这些孩子的"阿姨"。那身为母亲的黑猩猩叫吉米,对于人类来说,她是最不可信任的猿。每当有不熟悉的人被允许靠近黑猩猩们睡觉的地方时,吉米总是试图用卑鄙的诡计引诱他上当。她会从栏杆之间伸出一根稻草,然后表情木然地看着陌生人。陌生人会以为那是一种友好的姿态,是一件礼物,因而会接过那根稻草。就在那时,吉米的另一只手会飞快地伸出栏杆并紧紧地抓住她的受害者。接下来,松开她的手的惟一途径就是靠另一个人帮忙了。 对于她的猿类同伴来说,吉米就不那么讨厌了。她有着一种平和到几乎呆板的脾气并与几乎所有其他的个体都相处得很好。在社会生活中,她所占居的至少是与大妈妈同样的中心位置。她们之间的差异在于: 吉米对群落的活动的影响要比那个老女家长小得多。 吉米的大儿子乔纳斯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孩子的典型。吉米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开始给乔纳斯断奶,那时他两岁大。断奶引起了他的抗议,他的抗议声比黑猩猩幼仔通常所发出的抗议声要大。每当吉米将他推离她的奶头或用手臂紧紧地遮护着她的乳房,使他不能接触到乳房时,他就会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尖叫声并猛然倒进沙地里,左右翻滚、痉挛着,并发出一种似乎透不过气来的呛声。吉米对他的发脾气越来越不关心,因此,乔纳斯只好到别处去寻找同情。 乔纳斯曾经连续几个星期强迫弗朗耶给他喂奶。如果她拒绝并将他推开或者打他,那么,这个小魔头就会开始尖叫,于是,吉米就会立即用威胁与吼叫向可怜的弗朗耶施压。而后,她会站在弗朗耶身旁,直到乔纳斯被允许吃一会奶。弗朗耶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躲开乔纳斯。 差不多一年后,乔纳斯的弟弟杰基出生了,乔纳斯还是显得像是非常需要被哺乳的样子。在生了一个她照常没有接受的孩子后,施嫔倒是有多余的奶水。因为施嫔总是与吉米及她的孩子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她允许乔纳斯吃她的奶。我们将她从群落中转移出去了好长一段时间,希望她能停止分泌乳汁,但这无济于事。到5岁时,乔纳斯已经完全倾向于受施嫔的照看与保护,他与施嫔待在一起的时间相当于他与自己的亲生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的8倍。尽管已没有奶水可喝,但他还是经常将他的"阿姨"的奶头放进自己的嘴里。他让施嫔拥抱、携带并保护自己。与群落中的同龄者相比,乔纳斯真可谓是个"妈妈的宝贝"。 至此,还剩下两位年长的群落成员没被介绍过。其中一位是克娆姆--一只与吉米形影不离的雌黑猩猩。在群落中,她们两位之间的友情之深厚、关系之密切没有任何其他个体之间的相应关系能比得上,即使是大妈妈与格律勒或施嫔与丹迪之间的关系也无法与之相比。 "克娆姆[Krom]"的意思是"弯曲的"。她的身体是扭曲的,因而,她走路时总是弓着背。有时,她的这一特点会产生一点娱乐效果。那些老是想着发明新游戏的小猿们曾经一度疯狂地热衷于扮演"驼背猿"。这些小家伙会整天跟在她后面,排成一列纵队前进,每个小猿都模仿着克娆姆那可怜的姿态。 克娆姆还有另一种残疾: 她是个聋子。每当群落中出现骚乱时,她的反应常常要比其他成员来得慢。她首先得从与自己离得近的其他猿们的反应来弄明白或推断出正在发生的事。然而,尽管有这一缺陷,她还是很成功地保有了自己在群落中的安全。姿势与表情等形式的视觉通讯显然为她提供了关于群落内成员之间的关系的足够信息。克娆姆的确用声音来表达自己。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但她的确能按照自己的安排使用她自己的一整套丰富多样的指令系统。克娆姆的耳聋没有影响到她在社会环境中的正常生活,但这一缺陷对她的后代来说却是致命的。我们设法让克娆姆进行了多次努力,但她的孩子还是全都在出生几个星期内就死了。黑猩猩幼仔会发出各种对母亲来说重要的声音。例如,当克娆姆坐在了她的孩子的身上时,那个孩子就会发出尖叫。通常,这样的抗议声都会使那个母亲作出快速改正,然而,克娆姆却无法随之做出调整。现在,我们都是在她一生下孩子后就将孩子从她身边拿走。第一个被这样转移走的孩子就是茹丝耶,她现在正在格律勒的养育下不断长大。 群落中第二个被收养的孩子是乌特。他是以瑞士灵长类动物学家沃尔特·盎斯特的名字命名的(荷兰语中的"乌特[Wuter]"与德语中的"沃尔特[Walter]"相对应),我在乌得勒支大学的简·范·霍夫实验室从事短尾猕猴研究期间,他曾来这个实验室拜访过简·范·霍夫。简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去访问阿纳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黑猩猩群落。 在我们访问那天,施嫔生了个孩子。她连续几个小时背对着这个孩子,拒绝接受它。这孩子被包在毛巾被中带走了。它是个"男孩",我们决定给他取名为"乌特"。 最初几个星期,乌特是在简·范·霍夫家里得到照料的,直到从阿纳姆那边传来消息说,另一只雌黑猩猩--特普尔也生了孩子,但她的婴儿在出生后一小时内就死了--大概是早产的缘故。乌特马上就被带到阿纳姆,放在一只夜笼中的草堆里。然后,特普尔被引进那只笼子。令人宽慰的是,她马上就接受了他。特普尔有充足的奶水可以提供,而乌特也几乎没什么困难地就发现了哪里有奶喝。特普尔长着一对引人注目的大奶头,因而,这一特征就成了她的名字[Tepel],意即"奶头"。据我们所知,这是猿类社会中发生的第一次完全成功的收养事件。正是由于这次的宝贵经验,后来,我才敢在格律勒与茹丝耶之间尝试更为棘手的收养程序。通过收养乌特,特普尔成了群落中的养母先驱。她是第一个成功地收养了一个婴儿的雌黑猩猩,她给群落中的其他的雌黑猩猩们树立了一个榜样。黑猩猩们需要榜样。与猫和鸟不同的是,黑猩猩并不天生具有作为父母照料孩子的足够知识。 特普尔的知识是从另一个动物园中带来的。 6岁的时候,乌特已经有着与他亲生母亲施嫔同样瘦长的身材,"施嫔[Spin]"的意思是"蜘蛛";他们两个的四肢都异乎寻常地细而长。乌特也有着施嫔那样的大无畏性格。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她都敢怒目相向并坚持自己的立场。乌特是独立自主的典型,他的这一特点与乔纳斯恰好形成对比。我总是觉得自己与乌特之间有着某种象征性的联系,或许,这是因为: 在我第一次访问这个群落的时候,我曾经将身为新生婴儿的他抱在怀中。他是所有黑猩猩之中最卤莽的一个。他常常朝观察者及公众扔石头,尤其喜欢朝其他猿扔石头;如果因此而激起了被攻击者对他的攻击性反应,他就会飞快地逃到他的"阿姨"普伊斯特身边去。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子群是由特普尔和她的两个孩子--乌特和泰山组成的,这两个孩子与普伊斯特都有着一种非常特别的关系。他们与那只大块头雌黑猩猩并不特别经常联系,这也许是因为普伊斯特花那么多时间与成年雄黑猩猩们在一起的缘故。但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特别明显了。在那个时候,特普尔尤其是她的孩子们会请求普伊斯特来帮助他们。通常,普伊斯特是不会向雌黑猩猩或孩子们表示声援的,但这个家庭对她来说是个例外。特普尔一家与普伊斯特之间的关系有时也会在普伊斯特玩兴正浓的时候表现出来。在这样的时候,她会让特普尔的孩子们跟在她后面一起玩弹跳游戏。 也许将来还会出现一个以安波为核心的子群。一旦她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其他女孩子与安波的关系就可能变得紧密了。这三个个体--乌尔、茨瓦尔特与亨妮在这个故事余下的部分中所扮演的角色不怎么重要,因而,没有必要详细地介绍她们,尽管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已经有她们自己的个性。 群落的结构 除了在群落中出生的那些动物,所有的黑猩猩的名字开头都有一个不同的大写字母。这些大写字母被用作我们观察活动中的编码。群落的结构也就以这样的方式被快速而简明地标识出来了。群落中有三只成年黑猩猩(Y, L与N),一只青春期雄黑猩猩(D),八只成年雌黑猩猩(M, G, F, J, K, S, T, P)与四个姑娘;在四个姑娘中,有一个已差不多成年(A),另外三个则正处于青春期(O, Z与H)。 除了那两个被收养的孩子外,那些在群落中出生的猿的名字都是以与他们母亲的名字的头一个字母相同的字母开头的。每一只雌黑猩猩的第一个孩子的名字中都有一个"o"作为其中的第二个字母,她的第二个孩子的名字中则都有一个"a"作为其中的第二个字母(例如,吉米[Jimmie]的第一与第二个儿子分别叫做"乔纳斯[Jonas]"与"杰基[Jakie]")。群落中有七个孩子,其中,只有两个最小的是雌性。 与野生黑猩猩群落相比,这只是一个小群落。然而,由于野生黑猩猩群落的可变性强,因而,阿纳姆黑猩猩群落的规模与构成肯定不会落在野生黑猩猩群落所有的范围之外。日本灵长类动物学家杉山幸丸曾经与一个同事一起连续几个月跟踪过一个仅由二十一只黑猩猩组成的黑猩猩群落。这个野生群落中的成年雄性与成年雌性之间的比例与我们群落中的相应比例相差不大。 这个野生小群落是一个关系紧密的群落,其中的高级成员们花在聚会上的时间差不多占20%。对于野生黑猩猩来说,这个比例是相当高的,因为野生黑猩猩通常都是分散成叫做"帮伙"的子群并以"帮伙"为单位一起在丛林里游荡的。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群落是不同寻常的: 作为一个单位中的成员,他们的时间100%都是在一起度过的。 在杉山即将去非洲收集这一数据前,他访问了阿纳姆。他差点没法离开阿纳姆去继续他的旅行。当他登上我们的观察塔并因受到黑猩猩们的吸引而从窗口探出身子时,尼基正好开始进行一场威胁性武力炫示。当我发现尼基放在背后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大块木头时,我立即用荷兰语对杉山高声喊道:"小心!"但为时已晚。正当他礼貌地向我微笑并点着头问我刚才的叫喊是什么意思时,尼基的"飞弹"已经射出来了。我猛地一把将杉山拖离窗口,只见那块厚重的木头呼啸着从他的头顶上掠过去,幸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那木头没有击中他。在那个下午余下的时间中,他一直用恭敬的目光看着那个"导弹"。后来,我们收到一张从非洲寄来的明信片,在那张明信片上,他表达了对尼基的问候。 相对于我们来说,杉山取得了一项最高纪录: 一天之内,他就学会了识别群落里几乎所有的猿,他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并能正确地指出他们是谁,这需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良好的记忆力以及正确的态度。观察者必须懂得: 一个黑猩猩群落并不是由一群匿名的黑色野兽组成的,相反,每一只动物都有着独特的个性和外貌。黑猩猩们自己区别无论是自己所属生活圈之内还是之外的不同个体,就像我们区别不同的人类个体一样。他们能注意到几乎每一张他们所熟悉的人类的脸,即使这张脸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游客群中。每一张出现在我们的观察塔--那些猿是将其看做他们的领土的一部分的--上的新面孔都可望受到一场小小的试验。杉山所受到的招待只不过比人们通常所受到的稍稍多了一点戏剧性而已。
黑猩猩的政治——各雌性子群
书名: 黑猩猩的政治
作者: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副标题: 猿类社会中的权力与性
译者: 赵芊里 | Frans de Waal
出版年: 2009-06
页数: 296
定价: 32.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2747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