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群落中年纪最大的黑猩猩是一只我们估计大约40岁的雌黑猩猩。(被圈养的黑猩猩的寿命的最高记录是59岁。在荒野中,他们大概从未活到过这么大的年龄。)我们叫她大妈妈。大妈妈的注视中有着一种巨大的力量。她总是带着询问的神情并以一种老年妇女所特有的什么都懂的神态看着我们。 在群落中,大妈妈深受尊敬。她在群落中的核心地位可以与一个西班牙或中国式家庭中的老祖母的地位相比。每当群落中的紧张关系达到顶点时,敌对双方甚至包括成年雄性总是会转而求助于她。我看到过许多次发生在两只雄黑猩猩之间的战斗都是在她分开冲突双方的手臂中结束的。在对抗达到顶点时,对手们大声尖叫着跑向大妈妈而不是求助于身体的暴力。 在一次整个群落针对尼基的攻击事件中,我们看到了她在群落中扮演着调解者的角色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几个月前,尼基成了群落中的雄1号,但他的暴力行为仍然常常不被接受。这一次,包括大妈妈在内的群落中所有的猿都参与了追击尼基的行动,他们大声尖叫并咆哮着。在事件的末尾,平常看起来那么威风凛凛的尼基孤独地坐在高高的树上,惊恐不安地尖叫着。所有的逃跑途径都已经被切断。每当他想从树上下来时,就会有几只猿把他赶回去。大约一刻钟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大妈妈慢慢地爬上了树,她抚摸了尼基并吻了他。 而后,她重新爬了下来,尼基也紧跟在她脚后。既然是大妈妈带他下的树,其他成员也就不再坚持继续围堵。显然惊魂未定的尼基与对手们"握手言和"了。 大妈妈是一位体型相当大的"女士"。在雌黑猩猩中,她的身体格外宽大、强壮。她步履缓慢,攀爬对于她来说更是一件相当费力的事。她有时会做个鬼脸,那鬼脸让我们觉得或许是她的关节所承受的负荷让她感到痛苦了。群落刚建立的时候,她的动作可要利落得多了;她必须这样,因为那时她可是群落的首领,不仅统治着所有的成年雌黑猩猩而且还统治着所有的成年雄黑猩猩。 成年雄黑猩猩们要比大妈妈来得晚得多。在1973年11月5日3只成年雄黑猩猩突然在群落中现身之前,大妈妈已在首领的位置上坐了18个月了。那时,他们并没有向她提出权力要求;相反,他们在阻挡"妇女们"的追咬、扭打方面碰上了很大的困难。 那时是冬天,因此,黑猩猩们生活在那个巨大的室内大厅中。每天早晨,那三只新来的雄黑猩猩总是最先被放出来。其中的一只--耶罗恩总是直接跑向那些大鼓,他一边跑一边吼叫,毛发都竖立着。另外两只雄黑猩猩紧跟在他后面,他们一边尖叫一边回头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三只雄黑猩猩互相紧靠在一起,他们的眼睛紧盯着那条雌黑猩猩们将要出现的走廊。当雌黑猩猩们从下方开始攻击他们时,那些雄黑猩猩就会以一只叠在另一只身上的叠"人"梯的方式待在那只最高的鼓上。所有这些都是在大妈妈和她的朋友格律勒的指挥下进行的。她们咬那几只雄黑猩猩的脚,抓他们的毛发。那些受害者们竭尽所能地做着防卫,但这实际上只能加剧雌黑猩猩们的挑衅性武力炫示。他们的紧张的尖叫与腹泻和呕吐明显地透露了他们对于那些狂怒的雌黑猩猩们的恐惧。 过了许多日子,一些黑猩猩开始小心翼翼地与那三只雄黑猩猩接触。大妈妈的主要盟友格律勒也以日渐友好的方式对待那些新来者。她对耶罗恩表现出了明显的偏爱。在此后的岁月中,她一直保持着这种偏爱,而这种偏爱将在发展中起到重要作用。尽管双方之间的关系在犹疑不决之中也有所进展,但即使这样,双方之间的暴力冲突还是不时地爆发出来。大妈妈看到了她的地位在受到威胁,她丝毫都没有接受那些雄黑猩猩的倾向。 由于人为的干预,这种情形终于结束了。在雄黑猩猩们被引进群落两个星期之后,大妈妈与格律勒被从群落中转移了出去。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耶罗恩的表现给余下的黑猩猩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她们都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服从倾向。耶罗恩主要是靠所谓的鼓乐会来达到这一点的: 他会在那些中空的金属大鼓上长久而有节奏地踩踏着。每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整座房子都在随着他所击出的鼓声而轰鸣着。他会以一种突然跃进其他成员之中的方式来结束他的鼓乐独奏,紧接着他又会毛发竖立着上演一段狂野的冲锋。如果谁没能及时从他冲锋的路上避开,就会挨上一顿打。 3个月后,耶罗恩显然已经坐稳头领的位置。这时,大妈妈与格律勒才被允许回到群落中。那面面相对的场面自然令双方都感到极为困窘!一个名叫提歇·范·伍尔芙藤·泡斯的学生目击并记录下了所有那些引人入胜的场景。她在报告中写道: 大妈妈和格律勒的进入在黑猩猩群落中引起了巨大的骚动,大厅里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喧嚣声。那景象与当初的情景非常相似。那三只成年雄黑猩猩又一只叠一只地堆聚在那只最高的鼓上面并不停地尖叫着。他们又一次因为害怕那些雌黑猩猩们而腹泻。雄黑猩猩们的排泄物中有一些落到了大妈妈的腿上,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用一段磨损了的绳子将自己全身的皮毛仔细地清理了个遍。大妈妈对那三只雄黑猩猩充满了敌意,她竭尽所能地向他们发起了多次攻击。 不过,这一回的情况有一个显著不同。这一回,大妈妈没有得到群落内任何其他成员的支持,甚至没有得到格律勒的支持。在进入大厅10分钟后,格律勒就与耶罗恩有了友好接触。雌黑猩猩们之间的团结的崩溃意味着对于大妈妈的畏惧很快就会消失。几个星期后,大妈妈的首领职位就被废黜了。从那时起,耶罗恩就成了老板。 通过暂时将大妈妈与格律勒从群落中转移出去,大妈妈借以在雄黑猩猩们面前表现权威并对他们实施统治的雌黑猩猩之间的强大联盟被瓦解了。尽管这件事早在我开始在阿纳姆的研究前就已经发生了,我还是因为这一干预行为而受到指责,尤其是受到那些女权主义者的指责。我们为什么要看雄黑猩猩居于统治地位?难道大妈妈不够好吗? 这一干预是有不少理由的。众所周知,在荒野中,居于统治地位的总是成年的雄黑猩猩。即使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我们的雄黑猩猩还是很可能会取得统治权,只不过晚一点、困难也更多一点而已。推测起来,在冬季,在憋闷的室内大厅中,雄黑猩猩们应该是不会成功的。然而,在广阔的户外圈养区中,那些雄黑猩猩就能与大妈妈及其他雌黑猩猩保持一定距离了。到了那时,或许,他们就会获得勇气,并且,慢慢地,他们会以每个星期都有所加剧的方式进行富于刺激性的虚张声势的武力表演。在户外,他们还会有机会将大妈妈与她的支持者们隔离开来从而与她单打独斗。成年雄黑猩猩可要比成年雌黑猩猩体格强壮得多,跑起来也快得多。 这种更为自然的权力更迭过程并没有等待多时,因为当时有一种非常急切的理由抑制大妈妈的权力。在那些雄黑猩猩被引进来之前,猿受伤害的频率几乎是每周一个,而那些受了伤的猿就得被隔离开一段时间,直到他们恢复健康。那些伤害大多是大妈妈的作品。她不仅经常咬其他的猿,而且还使得他们流血,有时还会撕裂她的受害者的皮肤。尽管雄性不那么温和,但他们很少表现出这种伤害性的攻击。他们似乎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攻击性。而且,他们还会通过介入雌性之间的战斗来防止她们之间的冲突升级。考虑到群落内出现的那么多伤害事件,耶罗恩的权力上升实在是一种解脱。从这场权力更迭中获益最多的是那些地位最低的个体。尽管耶罗恩也会严厉,但他绝不会做得太过分,他绝不会像大妈妈那样实施猛烈的攻击。 (几年后,当我们试图将雄黑猩猩们与雌黑猩猩们分别关在两个大"冬厅"时,高级别雄黑猩猩在控制攻击方面的有效性就变得清楚了。我们以为这会减轻群落中的紧张状况,因为这样,雄黑猩猩就没有雌黑猩猩可竞争了,而雌黑猩猩及她们的孩子也就可以从雄黑猩猩之间的频繁的威胁性武力炫示中解脱出来。几个星期后,雄黑猩猩在他们的大厅里倒是表现得很好,但我们注意到: 雌黑猩猩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有一天,情况变得非常糟糕,雌黑猩猩之间出现了严重的互咬,在她们对我们的叫喊不予理睬的情况下,我们只好将雄黑猩猩们放了进来。那些通过耳朵一直跟踪雌黑猩猩们之间的对抗状况的雄黑猩猩冲进了她们的大厅并马上结束了战斗。几天后,我们又不得不重复这样的调遣并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雌黑猩猩会互相打成那个样子。为了防止更进一步的伤害,我们决定让整个群落住在一起。) 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妈妈的变化相当大。在群落建立之初的那些年份当她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时候,她会像雄黑猩猩那样对其他个体进行威胁性武力炫示。她会毛发竖立着,一边走一边跺脚。她的专长就是猛踢某扇金属门。当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会像荡秋千一样晃动她的两条长臂之间的宽大躯干。她会将双手撑在地上,然后让双脚猛地冲向某扇门,由此造成猛烈的一击。那噪声就像爆炸一样。 我很少听到那些猛击。我到阿纳姆来工作的时候,大妈妈被废黜已经有两年了。那段时间,她正处于一个过渡期。她已很少表现出那种雄性化的虚张声势的武力炫示行为,但对于生儿育女还是没有多少兴趣。那一年,她生了一个孩子,但她却不想自己去照料那个孩子。她老是试图将那个孩子扔给她的朋友格律勒。最后,我们不得不将那个孩子从她身边带走,靠我们自己用奶瓶来喂它。在群落建立之初出生的许多黑猩猩幼仔都曾经遭遇过这样的命运。 事隔两年后,大妈妈终于接受了她生的第二个孩子。大概正是从那时起,她才开始安心于她在群落中的新职位。她变得放松得多,也宽容得多了。现在,她的女儿莫尼克活得就像一个公主。现在的大妈妈非常温和并富于护犊之心。群落中所有的黑猩猩都知道: 只要她女儿身上有根毛发受到损伤,这个老"女人"的怒火就会被点燃,她从前的急风暴雨式的暴力就会死灰复燃。通过这种方式,莫尼克世袭式地部分地享有着她母亲在群落内所享有的巨大的尊敬。
黑猩猩的政治——大妈妈
书名: 黑猩猩的政治
作者: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副标题: 猿类社会中的权力与性
译者: 赵芊里 | Frans de Waal
出版年: 2009-06
页数: 296
定价: 32.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2747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