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性学——2.3 性研究的方法

社会科学的研究结果区别于个人想法、歧视、偏见以及通俗心理学的关键因素之一，在于它运用了科学方法。科学方法（scientific method）是指通过中立地收集数据而形成一种假设理论，再付之于实证检验的研究方法。科学的研究方法依赖于归纳（induction），即从具体的许多件客观事实中总结出一个概括性的结论。科学的研究方法旨在描述世界，而不是去作出评价或裁判。 尽管性学研究者使用跟其他社会科学家一样的研究方法，他们却因为所作的研究涉及其他领域牵涉不到的一些伦理问题和社会禁忌而受到局限。由于性象的禁忌色彩，一部分传统的研究方法并不适用于性学研究。 性研究和大多数社会科学研究一样，使用各种各样的研究方法。其中包括：临床研究、调查研究（问卷和访谈）、观察研究，以及实验研究。和其他很多学术研究一样，性科学研究尚未出现一枝独秀的研究范式（research paradigm）（Weis，2002）。 研究的注意事项 研究者大致需要注意两个方面：第一，以人为研究主体时，会涉及很多伦理问题。第二，注意抽样的技巧及准确度。如果没有一份代表性样本，得出的结论会有局限。 伦理规范〓伦理规范在任何科学研究中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性学这样涉及感情及价值取向的学科中显得尤为重要。开展性学研究最为重要的伦理规范包括：知情同意、安全保护以及信息保密。 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是指将研究的目的、潜在风险和益处向参与者全面诚实告知，征求其意向的做法。在知情同意原则下，参与者自行决定是否参加研究，不能受到强迫或者诱骗。研究涉及到未成年人时，通常需要取得其父母的同意。研究开始后，参与者也可以随时退出研究而不受惩罚。 每一位研究参与者都享有免于伤害权（protection from harm）。有些研究会让参与者观看包含强烈刺激内容的影片以测试其生理反应，这样可能会导致参与者产生情感上的焦虑。参与者的身份应该保密。因为性话题的敏感性，参与者也有权得到匿名权的保证。 大专院校都有评委会或者以人作对象的研究委员会，这些监督机构旨在保证研究的开展符合伦理规范。一个项目开始前，研究者必须向委员会提交研究计划。如果委员会认为研究中有不符合伦理规范的内容，在问题解决之前，该研究不能得到批准。 抽样〓样本是指从更大群体中选出来的一部分人。样本的选取对于任何一种研究方法来说都十分重要，而只有随机样本才是有用的样本。随机样本（random sample）是指每一个成员都是用毫无偏颇、完全随机的方式选取出来的样本。此外，样本还应该是代表性样本。代表性样本（representative sample）是指被选取的人在年龄、性别、族群、社会经济状况、性倾向等方面能够代表更大群体的样本。不能代表更大群体的样本叫作有偏差的样本（biased samples）。 样本的使用非常重要。要调查美国所有大学生的性行为情况，听起来似乎很难办到。但是借助一份代表性样本，我们可以根据小部分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的情况，推断出其他学生的情况。然而，如果用这个样本去推论所有美国人的性行为，那么它就变成有偏差的样本了。我们不能拿美国大学生的性行为情况来概括更大的人群，因为这种样本所选取的多数大学生，在年龄（青年）、教育程度（大学）、社会经济地位（中产阶级）以及族群（欧裔美国人）等方面是具有偏差性的（Dunne，2002；Strassberg & Lowe，1995）。 性研究的多数样本存在局限，因为： •　样本依赖于志愿者或服务对象。由于这些样本一般基于自愿参加，我们不能假设它们能代表整个群体。参与性研究的志愿者多为男性，与那些不愿参与研究的人比起来，他们一般有性经历，思想开明，受宗教影响较少，对待性态度积极，较少有负罪感和焦虑感（Strassberg & Lowe，1995；Whitney，2002；Wiederman，1999）。 •　性研究大多在大学中开展，参与志愿者为大学生。大学生大都处于青春期晚期或成年早期，并且多是单身人士。他们正处于性生活的开始阶段。例如拿性的感情投入来说，他们的态度会否跟较年长的人相同呢？ •　某些族群通常得不到充分的代表。非洲裔美国人、拉美裔美国人、印第安人、某些亚裔美国人因为在大学里人数较少，很难找到关于他们的代表性样本。 •　男女同性恋，双性恋以及跨性别人士的研究面临一些独特的难题。已经出柜（come out，指公开自己的同性恋或双性恋身份）的男女同性恋、双性恋个体能代表那些还没有出柜的个体吗？我们能找到那些没有出柜的个体来进行研究吗？ 以上均为常见的使研究受到局限的因素，我们在得出研究结论时应当谨慎对待这些问题。 临床研究 临床研究（clinical research）是以患有疾病或精神紊乱而且向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或社会工作者寻求帮助的人作为对象的深度研究。临床研究是描述性的，并不能用于推论问题发生的原因及影响。每个接受研究的人都会被访谈，并针对某个具体问题进行治疗。治疗的过程也同时是研究的过程。医生对病人的情况进行评估后，会推断引起紊乱的原因并思考相关治疗方法。他们也可能会尝试根据功能紊乱的病人推论出健康人身体是如何运作的。临床研究主要针对非典型、不健康的行为；性象相关疑惑（比如感觉自己生错了性别）；以及性能力的问题（比如性欲寡淡、早泄、勃起困难、缺乏性高潮等）。 临床研究最大的局限是研究着重于病态行为（pathological behavior）以及不健康的行为。这样的重点使临床研究依存于“不健康”和“病态”的文化定义。这些定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也有差异。在19世纪，自慰被认为是病态，医生曾经竭尽全力让人们停止自慰，甚至有外科手术会切掉阴蒂以阻止女性的自慰。现在，人们对自慰的看法要正面得多了。 在评价一项临床研究时，我们需要问以下几个问题（Gagnon，1977；Whitney，2002）。第一，该研究将某种状况定义为健康或不健康的依据是什么？比如，把同性恋和自慰列入健康或不健康行为是基于科学层面、文化层面还是道德层面的考量？第二，通过研究从病人的行为中得出的推论适用于其他人吗？比如，如果我们发现由男变女的跨性别人士小时候喜欢玩洋娃娃，我们是否应该阻止所有小男孩玩洋娃娃呢？第三，我们如何知道参与研究的人群是目标群体的代表性样本？比如，大部分关于强奸者的心理描述来自监狱里的强奸犯，但是监狱里的强奸犯能代表所有的强奸者吗？ 调查研究 调查研究（survey research）是指利用问卷和访谈收集信息的研究方法。问卷调查可以用匿名的方式回答，花费时间不多，相关费用对于执行者来说也相对便宜，但是所能收集到的回答不够详细深入。参与问卷调查的人只能简短地回答问题，或者在有限的选项中作出选择。通过选项问卷得到的信息比简答式的问卷收集到的信息更为客观，也能算出总分。访谈则弥补了问卷调查的一些不足，因为研究者可以更深入地提问，并根据受访者的回应进一步发问。 尽管调查是信息的重要来源，调查研究本身却存在一些局限。第一，人们在回答有关性行为的问题时总是倾向于隐瞒实情。有些人可能会夸大自己性伴侣的数目；有些人则会少报自己一夜情的次数。当问题涉及到诸如同性性行为或者皮绳娱虐之类可能被视为有违常规和道德的内容时，多数受访者都会避免诚实作答。第二，访问者自身先入为主的成见会影响他们问题的设置以及对回答的理解。第三，有些受访者在面对面的访问中会因为自慰、乱伦之类的敏感问题而感到不自在。第四，受访者披露自己的经历时，访问者的性别也会影响受访者的自在程度。第五，人记忆的准确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低。第六，提供准确的估算很困难，比如，单次性爱的持续时间。第七，某些族群的个体因为自身文化价值观的原因，在讲述自己的性经历时不愿畅谈。 一些研究者利用电脑技术以便更好地进行涉及敏感主题的访问。研究者使用电脑音频自助回答系统（audio-CASI）进行访问。受访者通过耳机收听问题或者在显示器上阅读问题，然后把自己的回答输入电脑。电脑音频自助回答系统更好地保证了回答的保密性和准确性。一项比较电脑音频自助回答系统与面对面访问的研究表明，通过自助访问报告自己有过HIV感染高风险性行为和背负污名的性行为的人，比通过面对面访问报告的人数更多（Des Jarlais et al.，1999；Gribble，Miller，Rogers，& Turner，1999）。 另外一项新技术是利用互联网进行问卷调查和访问。由于上网的人是收入水平、受教育水平都相对较高的人群，所以很难从他们的回答中归纳出普遍适用的结论。但是，这种方式非常适合在研究位于不同地区的人的时候使用（Ross，Tikkanen，& Mansson，2000）。 为了解决研究对象的记忆误差问题，一些研究者会让他们书写性日志（sexual diary）。尽管日记法在其他健康研究领域已经很常见，在性行为研究领域却并没有被广泛使用。通常，日记法要求研究参与者每天写一篇日记记录当天的性变量（sexual variables），如性兴趣、性幻想以及性行为等。或者，要求他们在进行了某些性活动（如性交）后写一篇日记作为记录。研究表明，通过日记法获得的具体行为信息（如性行为时安全套的使用情况）比通过回顾研究法（retrospective methods，如问卷调查和访谈）获得的信息更为精确（Fortenberry，Cecil，Zimet，& Orr，1997；Gilmore et al.，2001；Graham & Bancroft，1997）。日记所提供的资料也可以让研究者对性行为作出内涵更丰富、概念化程度更高的评估。研究学者保罗•奥卡米（Paul Okami，2002）指出：日记法是评估性学相关变量的较为优越的研究方法。因为它减小了记忆误差的问题，而且有些人似乎喜欢写日记多于答问卷。然而，奥卡米也指出日记法需要研究参与者积极的配合（比如每天作记录）。日记法可能会产生在问卷调查中可以避免的一些低估或高估性行为的情况。 观察研究 观察研究（observational research）是指研究者在不影响研究对象行为的条件下观察研究对象的行为并作系统化记录的研究方法。观察者尽量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研究对象的行为，尽管这一点不大可能做到。因为性行为的特殊性，在别人不知情或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观察别人的性行为牵扯到一系列的伦理问题。研究者们较易观察到某些行为，比如人们在派对、舞会或酒吧中的调情行为，然而性行为不同，这类观察只能在实验室中进行。实验室的环境并不是自然的，而且研究对象也知道他们正在被观察。 参与者观察（participant observation）是指研究者亲身参与的研究方法。参与者观察是一种重要的观察研究。比如，一个研究者让自己变成嫖客研究卖淫行为（Snyder，1974），或者扮成“打望者”（lookout，指流连在一个地点寻觅性机会的人）研究男厕中的陌生人性交（Humphreys，1975）。参与者观察存在几个问题。研究者亲身加入会对研究的互动产生怎样的影响？例如，发现研究者有查探意向的时候，性工作者会提供真实的信息吗？亲身体验会影响研究者对研究的客观性吗？研究者有责任告知研究对象实情吗？ 实验研究 实验研究（experimental research）是指研究者对研究个体或是环境进行系统化的控制，并研究这种控制对人的行为产生的影响。这种研究方法使研究者能够在控制条件下分离出每个因素并研究其影响。研究者可以通过使用变量（variable）——即实验中可调控的方面或因素——来控制整个实验。变量有两种类型：自变量与因变量。自变量（independent variable）是实验者能够调控或改变的因素；因变量（dependent variable）是指有可能会被自变量的变化影响的因素。 实验研究可以控制变量，这是它区别于先前介绍的研究方法的地方。临床研究、调查研究以及观察研究在本质上都是关联性研究。关联性研究（correlational studies）是指通过测量两个或两个以上自然发生的变量来确定各个变量之间的关系的研究。由于不能控制变量，这种研究不能告诉我们是哪个变量导致其他变量产生变化的。而实验研究可以控制自变量，因此研究者可以合理地确定是哪个变量导致其他变量变化。 性学实验研究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测试人的生理反应，研究者会使用人体变化描记仪（plethysmograph，一种安置在人的生殖器官上的仪器，用于测量生理反应），还采用阴茎变化描记仪（penile plethysmograph）、形变计（strain gauge，外形与橡皮圈类似）、阴茎硬度扫描仪（RigiscanTM）以及阴道变化描记仪（vaginal plethysmograph）进行实验。阴茎变化描记仪和阴茎形变计都环绕阴茎，用于测量阴茎在性兴奋过程中圆周的变化。阴茎硬度扫描仪是运用最广泛的测量男性生殖器反应的仪器，它由绑在腰间或大腿的记录器，以及分别套在阴茎根部和龟头下的两个圆环组成。阴茎硬度扫描仪不仅可以测量阴茎的圆周变化，也可以评估阴茎硬度的变化（Janssen，2002）。阴道变化描记仪与卫生棉条的体积差不多，使用时也和卫生棉条一样插入阴道。由于女性性亢奋时阴道壁内的血流量会随之增加，阴道变化描记仪通过测量阴道壁内的血流量来测试对象的生理反应。 如果研究人员想要研究酒精对性生理反应的影响，他们可以利用人体变化描记仪测量研究对象的性生理反应，即因变量。这个研究中，自变量是酒精摄入的程度，分为无酒精摄入、中量酒精摄入（1—3份酒①）以及大量酒精摄入（3份以上）。另外，研究人员需要注意控制体重、酒精承受能力等无关变量。实验中，研究对象也许会观看色情影像。为了获得测量的基准，研究人员在研究对象处于非性亢奋状态时，即观看色情电影或饮酒之前，就测量过研究对象的生殖器官。然后研究人员开始测量研究对象在摄入不同酒精量（自变量）后，观看色情影像时性亢奋度（因变量）的变化情况。 好的实验很难设计，因为实验场景要达到和现实世界相似的水平极其困难。由于除了实验中控制的变量外，其实还存在许许多多其他变量，不少研究者认为实验研究的成果有很大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