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西南之左江流域,如太平府属之绥渌、扶南、养利、上思、思乐等地,因为该属地瘠民贫,且在十万大山附近,匪患特别猖獗,谭督军知道模范营训练比较精良,特调往剿办。广西之匪势因政府历年惯用招安政策,兵来招安,兵去仍做土匪,故匪患益见严重。因为政府之力量强大时,匪徒即应招抚,相安一时。当匪帮力量强大时,又聚集为匪。此种招安政策不能收彻底之效果,结果变成了鼓励侥幸之徒购枪为匪,结队抢劫,待其势力蔓延,政府即招之出山,编巡防队长。做匪打劫,可以升官,这种鼓励莠民为匪政策,民众受害太深。每当政府派兵前往剿办时,匪徒最多缴土制的步枪即又得一自新证为护符,待官兵一退,匪徒又携密存之好枪横行于地方。古人所谓“宝刀买牛”,广西之情形则是“卖牛买枪”。广西民情剽悍,遍地皆山,匪徒若藏在山洞中,根本很难清剿。所以当时广西被形容为:“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 广西政府对待股匪采用招安政策,始自于陆荣廷做督军时。因陆在清代时,原为龙州县一名清兵,某日购买牛肉,在龙州乘船渡河适与法国领事同渡。所购之牛肉为领馆豢养之犬所吃,陆气愤至极,乃将该犬踢入水中。领事馆人员行文至县府,要求惩办陆荣廷,陆惧罪而逃,遂落入绿林。陆虽为匪,但他专入安南抢劫法国人、安南人,而将所获接济贫苦人家,所以甚得贫穷人民所拥戴,因而势力日益庞大。后陆为苏宫保(元春)所招抚,由队长而管带而边防督办。待辛亥起义,王芝祥以桂督相让,陆遂掌握了广西之军政大权。陆因自己是被招抚而起,所以他一当政,便惯用招安政策。谭浩明于陆为郎舅,而谭之发祥地也在边区,因而陆谭结合最坚固。 模范营既奉命剿匪,鉴于招安政策非长治久安办法,马营长于是开会商讨。我在会中坚决主张剿重于招。会中决议四连分别担任追剿任务,如有应招或俘虏之匪徒皆归我处置。当时我驻在扶南县之渠黎圩,匪招安数约二百以上,择其屡次招安之惯匪如谭鉴章者在苏宫保时即由小匪招安一直到老,约八十余人,实行管训由我负责。我用计将其全部除去。马闻之大惊,深恐陆、谭震怒,我说是我做的,愿负全责。马报告陆、谭,陆、谭见已成事实,幸未加责备。此后太平府所属各县道不拾遗,绥渌居民,为纪念马公剿匪之功,自动为马公建立生祠。从此招抚政策改为进剿政策。这是广西清乡剿匪史上一件大事,由我这一个小小连长创始。 匪、烟、赌是广西三大害。匪既肃清,赌当时我官卑职小无权禁止,但是我严厉推行政府禁烟之命令。 广西谭督军原本严禁种鸦片及吸鸦片。然而滇黔两省允许人民种烟,故运输经广西出广东、香港者为数不少。政府为税收之故,亦不能彻底禁止人民吸食。各地多有“谈话室”,实在便是吸烟室。且民间流传“吸烟可以避瘴气”之谬说,所以边地益发有瘾君子。当时,滇黔两省烟土运入广西之途径以“左右江—浔江—广州”,“龙州—钦廉—广州”两途为主。 人民因吸烟多憔悴不堪。驻扎在百色之巡防队因与烟商勾结,政府禁烟之命令常常形同具文。谭督军鉴于长久如此,将“无可用之兵”。他见模范营剿匪有功,年轻而有朝气,于是调我们至百色驻防。当时之模范营已扩编为团,编归广西陆军第一师,每团下属三个营。部队抵达百色后,马团长召集全团营连长会议,转达谭督军禁烟之意,要大家努力禁烟,为桑梓造福。 我这时还是连长,驻防于通云南之剥隘河流域。上自罗村口,下至禄丰圩为本连防地,我的连部在禄丰,派一排驻罗村口与云南之剥隘圩相对,该处居剥隘上游,为滇省运往广西方面之屯积地。我之一连是原模范营第一连,火力配备很强,有马匹、轻机枪等。 黔省烟土运入之途径,由黄绍竑负责查缉,黄部驻于田西附近之黄蓝逻里一带。黔烟多由驼马千百成群运至百色,换取食盐、棉纱等物。 滇烟之量与质比黔烟多而且好,不少商人向我活动,望我稍予以方便,皆为我回绝。烟商见我不为利所动,转而活动百色道尹黄成槁。黄是武鸣人,因与陆老帅同乡,故颇有声势。黄向马团长游说,马团长向我转达黄之意思,我以本团曾在百色会议中宣布奉谭督军之命禁烟而婉拒之,仍不许滇烟入广西。黄见马团长向我说也无效,乃令其警备队长私带道尹公署封条至云南剥隘由烟商购买之烟土,伪装为道尹公署所查封运回百色。途经罗村口,为我部下早已探听清楚,电告我详情,我知其必经禄丰,途沿河岸架设机枪。待其船至,强迫停船将烟与枪缴收。该队长拿出道尹公署封条,说是他道尹公署警备队长带兵,滇桂边境缉私查获,并非私烟。我说:“这批烟土明明于剥隘所购置,何故谓为查获所得?且云南允许种烟,何能谓之查获?退而言之,百色道尹之警备队长有何权至云南省境内查缉烟土?”该队长知我已悉详情,向我下跪求饶。我没收其烟土,放还其人员枪支,并分电谭督军、马团长、黄道尹说明办理之经过。所以电黄者,为的是减少牵连,因此事若根本揭穿,马团长亦有关系。所没收之烟土由我派专人送至百色,丝毫未动。 因为查缉烟土是一优差,据说历任驻禄丰者未有不满载而归,少者大洋数万,多则十数万。当时广西通用小洋,一元大洋价值于小洋十元或五元者。烟商总是与滇黔所用大洋居多,因此关系,带给我许多麻烦。黄绍竑于桂黔边界又禁之不严,传闻其部属常常受烟商之惠,更增加我治理部队之困难。 我之连为步枪兵三排,另有轻机枪一排,其中有一排是马团长亲至容县他的家乡招募而成,分子甚为复杂,其中土匪出身者数名。他们见我禁烟严厉,无利可图,于是萌有异心,某日禄丰附近所藏匿之匪徒乘我至百色团部开会,与本连住禄训练之新兵一排勾结,以不能做烟土而发财来攻击我,诱惑那些新兵叛变。他们里应外合,连中之新兵被胁迫,枪械以及我最心爱而于全省赛中跑最快黄色马一匹,悉为压迫而去。我的勤务兵韦忠廷逃至百色告诉我兵变之事,我闻之大惊,因为在军队中兵变非同小可,我报告马团长后,星夜调回分散附近查巡之二排兵力赶至禄丰,经三昼夜追至八角山仍不见匪迹,我心中甚为焦急,盘问附近居民皆说曾见如此一批人。我见士兵多有倦容,乃令之休息后再事搜索。我乘此用望远镜向四周瞭望,突见于半山腰发现我所坐之黄马。我知道匪徒一定藏在附近之山谷中。我将二排士兵疏开成战斗队形,吩咐他们见了叛兵不可先开枪,要先高呼“白连长来了”。然后开枪。士兵们照我的命令行事,匪徒听闻我来了,皆仓惶而逃。新兵原来被迫叛变的,自不愿随匪而去。我不但找回所失之部队、枪械与马匹,且获匪之枪支与物品不少。归来后,我电陈马团长请求处分,自以为轻则入监,重则难以想象。幸而马团长待我很好,电报向谭督军说明叛兵是他所招募的,与我无关,并陈述我剿匪之功,治军之严,禁烟之认真,而且我已追回了叛兵,请从轻处罚。不久马团长接奉谭之复电,云“此次兵变,该连长追剿办理妥捷,殊堪嘉奖”等语。我奉电真是喜出望外,真是感谢谭督军之宽厚,马团长之爱护。 兵变后,有人对我说:“黄季宽(绍竑)禁烟很宽,你禁烟太严,这是兵变之主要原因。”劝我不妨从宽。我大不以为然,我说如果因噎废食,则国家、社会岂有安宁之日?我仍然严禁滇烟进入广西。
白崇禧口述自传(上下)——九、剿匪与禁烟
书名: 白崇禧口述自传(上下)
作者:
出版社: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出版年: 2009
页数: 616
定价: 86.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口述历史丛书
ISBN: 9787500079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