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骑车在街上溜达,看哪辆公共汽车的售票员漂亮。看见漂亮的售票员,我们可以从火车南站追到火车北站的汽车终点站,是横穿成都的南北追。自行车肯定没有汽车的速度快,等到进了公共汽车的终点站,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售票员去了哪里。 人家一看我们三个毛头孩子,贼兮兮的样子,就会大声问我们要干吗。这一嗓子吓得我们赶紧开溜。 逃学的时间多了,老师就告状告到了杨杰家里。 有次我去杨杰家找他玩,他妈妈走出来,脸色很难看地对我说:“欧阳,你不学好就算了,不要来影响我们家杨杰。你已经工作了,虽然是川剧团,是个唱戏的,也算是有工作的人了;我们杨杰是要考大学的!你要自觉,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妈妈的话让我很难过,那晚回到家里,我失眠了,想了很多,也就在那晚我下了决心:我工作了也不能放弃学习,我一定要有出息,让他们看看! 把工资交回家里,是有出息的一个标志。 第一次拿到的工资是6元钱,我把工资交给我爸,把我爸高兴得不得了,让我去红星路口一家老牌的牛肉馆买了一碗牛肉汤,五毛钱。那汤很浓,有很多牛肉,买回家再加一点蔬菜,香得不行。至今,我还喜欢喝牛肉汤。 也是从第一次拿工资开始,到我拍完《红楼梦》,我的工资都是如数交给家里的,父母每月给我两元钱的零花钱。 两元钱也够我花的,一是我不喜欢穿衣打扮,二是我不抽烟,惟一的爱好就是看书;而书可以凭关系借到,省去了自己买书的开销。 说到穿衣打扮,到我拍《红楼梦》的时候,我一般都穿我爸的工作服,也不觉得有什么。有段时间流行喇叭裤和牛仔裤,我爸的工作服是劳动布的,我就把裤子改了改,穿上也很好看。 我爸骂我:“啥子人穿这种裤子?流氓和阿飞才穿这样的裤子!穿衣打扮是虚荣心的表现!” 哦,好青年是不穿这种裤子的,那不穿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穿这样的裤子,不喜欢打扮,可不代表我没有虚荣心、不爱出风头,这种德行表现在我平时说话的时候。 川剧是用地道的四川方言念唱的,我喜欢普通话,觉得洋气、有文化。比如,“上街”这个词用四川话就是“上该”,“解放军”是“改放军”;我用四川话说“上街、解放军”,是普通话发音,人家听到觉得怪怪的。 团里当时的美工,现在是著名画家的谭昌荣说:“你这个发音不对!” 我嘴里不说,心里说:“你晓得啥子哟,这样说话才好听呢,人家话剧演员都这么说!” 这样说话我一直没有改变过来,我也不想改变,因为我还是不那么喜欢川剧,我喜欢话剧,感觉那才是艺术;而且我又是随团学员,也没有正式拜师,就是跟着团里演出。 在成都川剧团我演过《白蛇传》里的小沙弥、《绣缛记》里的书童等。古装戏服穿起来好看,都是用丝绸和缎子做的,华丽贵气得很,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而且是古代人穿的衣服,真是太有趣了。 主演们演得很好,唱得也好,那是要有很深的功底才能做到主演位置的,听他们的唱腔是一种享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达到这个水平,这么一想又很泄气。 俗话都说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这话一点都不假。 在做演员理想上,如果我可以自由选择,那我一定选择去做话剧演员,说着普通话塑造伟岸、高大的英雄形象。 年龄小、不懂事的我,有次演出的时候居然在台上站着就睡着了。幸好旁边的人一脚把我踹醒,才没有丢脸,没把戏给弄砸了。 心思转到了去做演员上,峨影总是来找我拍戏,成全了我的这个理想。 峨影一来借人,团里的领导就不高兴了,说:“你们老是来找他拍戏,不如你们把欧阳调走算了!” 领导这么一说提醒了我,在西昌拍《枫》的时候我就给峨影的党委书记兼厂长杜天文写了一封信,大概内容是:我在剧团,因为经常出来拍戏,没有学到什么功夫;老是出来拍戏吧,又不是峨影的演员,希望您把我调到峨影厂去。 回到成都,骑上自行车向着在郊区的峨影一路狂奔,找到杜天文书记说了自己的苦衷和理想,明确表示希望可以调到峨影工作。 很幸运的是,我遇到的都是好人——滕进贤(他后来是电影局的局长)、殷向霖、周力、米家山,在没有送礼、没有请客的情况下,他们都无私帮助了我,把我调到了峨影。 十六岁的我是峨影刚刚成立的演员剧团的第五名演员,也是年龄最小的演员;后来演员剧团才有了潘虹、孙淳、傅莉莉、张丰毅、祝延平、尚丽华等人的加入。 在峨影工作,是和著名演员涂中如一间宿舍。他是学话剧的,我普通话不标准,他就教我绕口令、台词、表演,职业演员所要求的基本素质都是涂老师教的。 还有周力,他那时是照明工,也教了我不少的东西;后来成为著名导演的他拍了很多电影和电视剧。 米家山已经是导演了,他对我这个特型演员从不“歧视”,总是把我当做朋友对待,经常鼓励我。 这些人使我这个才十几岁,不懂艺术但是又热爱艺术的年轻人懂得了很多,把我带进了艺术的世界。 到峨影拍的第一部电影是《年轻的朋友》,主演是方舒、周里京、张铁林等。 方舒、周里京、张铁林拍这部电影的时候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方舒和张铁林在八十年代初就拍了一部著名的电视剧《有一个青年》,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歌《青春啊青春》,是那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评选出来的听众喜爱的十五首歌曲之一,可见这部电视剧的影响有多大。 尤其是方舒,她是童星出身,演过《烈火中永生》的小萝卜头。人家是童星还考上了大学,我怎么不去考大学呢?我自问。 拍这部电影的空隙,我就从桂林去了重庆,穿着戏里角色的军装去看望我的班长周建。周建已经考上了军医大,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我是戏里的军人,但也算是军人吧! 都是有一腔抱负的好青年,我们见面就是畅谈未来的理想,感觉这个世界就是我们年轻人的。 聊着聊着那个问题又来困扰我了:我为什么不去考大学? 我知道我是娃娃脸,身高也不够高,属于特型演员,总不能演一辈子别人的弟弟、别人的儿子吧?只有考大学才是我的出路。 这个出路不好走,也就只能安心演戏了,只要有角色我就去。 峨影的导演李家模去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虹》,就打电话给演员剧团的团长说要我去演一个主要角色江豪。 正在峨眉山给长影的《我不是猎人》跑龙套的我,一听是主要角色,兴奋地打电话问李家模导演是什么样的角色。 导演说:“不是主要角色,是男主角。” 拍了那么多的戏,都是配角,现在可以演主角了,说什么我也得去。 第二天早晨,我就披着月色、迎着朝霞从剧组住地洗象池逃跑了,来到峨嵋火车站乘上火车回到成都,到峨影宿舍取东西准备马上奔赴长沙。 在厂门口我遇见了峨影副厂长徐连凯。他看见我,脸一沉:“你马上回《我不是猎人》剧组,把戏拍完。” 原来剧组告状告到了厂里,没办法,我征尘未洗又回到剧组。 回到剧组,导演和所有人没有责备我,接着拍我的戏,用十多天把我的戏拍完了——他们是在赶拍我的戏,好让我去潇湘厂拍《虹》。 在电影《虹》中我演女一号的弟弟,剧中我的姐姐由张玉屏扮演,她比我大一岁,我们的关系就像戏里姐弟感情一样好;男一号是爸爸,我是男二号,演我同学的是高亮、魏力。 拍完这部戏,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互相保持着通信。我写信给张玉屏,说:“阿姐,如果有机会,你也推荐我上戏,不管戏份多少,都没有关系,就算到北京耍了一次。” 到北京是我最大的梦想,那里有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故宫、颐和园和长城。 她给我回信,说有机会一定向导演推荐。 在峨影演员剧团的几年,我是板凳演员:每天早早的我就主动去剧团打扫卫生、灌好开水,有人不想来团里报到就叫我给他们打个钩。 现实摆在我面前,让人心灰意冷,就想到了改行;峨影厂也有工人,比如照明车间、置景车间,我不想当工人,我想当编剧,我爱好文学。 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峨影的图书馆看书,在图书馆我遇到了武汉儿童艺术剧院的东方闻樱。 东方是到峨影拍摄电影《台岛遗恨》的,她在电影里扮演哑女,戏份不多,就有很多时间在峨影的图书馆看书。 一来二往我们熟悉了,聊起以后的路,我说我不想做演员了,做演员太被动了,以后去做编剧。 东方说:“我不做编剧,我要去做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