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 像时下的很多行当一样,媒体的分工越来越细致了,极端的情况下,专跑篮球的记者,不用过问足球的行情,专跑汽车的记者,不须知道今天下午哪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在哪所大学演讲,不用拜读他大作,精研他的思想--他们游走在熟门熟路的分门别类的场馆里。 宗陶的情况跟这类记者迥异,她的跑动半径大得令人吃惊:2003年12月12日,她在伊拉克边境,这是萨达姆被美军逮捕的前一天,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周,采访了这个正在被美国活埋(美国人称之为"解放")的国家的平民、学者、媒体人、前政府官员,以及国际救援组织的工作人员;2004年,她在安徽阜阳调查受艾滋病影响的儿童的生存状况;2005年,她在四川某地,和那位了不起的陈医生一起走访那些感染了艾滋病毒的瘾君子,和这个隐秘的吸毒者群体中的很多人有过长谈,对那些压在舌头下边的痛苦、嘶喊和控诉了如指掌。他们的故事,她已写成一部十多万字的长篇报道,用的是新新闻主义的手段,读起来像极了小说。里边的骇人听闻的细节,是动辄以创造自居的小说家们做梦都虚构不出来的。跟冷冰冰的统计数据相比,这些堕入人间地狱的众生更加刺痛我们,其强烈程度,已接近最令人惊悚的新闻图片,用的却是声音压得很低的冷峻文字。 加盟《南方人物周刊》后,2006年到2007年,她的采访对象多半是殿堂级人物: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朱棣文,菲尔茨奖和麦克阿瑟奖得主、数学家陶哲轩,以色列大作家阿摩司·奥兹,中国大作家阿城,杰出人文学者余英时,了不起的汉学家宇文所安、卜正民(前者的专著已成为中国很多大学古典文学研究生的必读书,后者是《剑桥中国明代史》作者之一),赫鲁晓夫的外孙女尼娜·赫鲁晓娃,历史学家朱维铮,哲学家陈家琪,政治学家刘军宁,中国艾滋病治疗第一人曹韵贞……这些题目,对于任何一位记者来说,都不轻松,都无法掉以轻心,都难以猝然上阵、含混过关。宗陶受过好的科学训练,有扎实的深度采访和写作的实践、上好的调度文字的能力,更宝贵的,是每一次重要的采访前,她都愿意下笨功夫,啃那些大部头著作,上网搜索中文和英文资料,然后提炼出有方向有深度的问题,而那些庞杂的材料经她审慎选择后,会和她敏锐地捕捉到的现场细节,和她与被访者的有质量的对话,共同构成一个细密的张弛有度的美文的织体。之前近似于体力劳作的"笨功夫",全部被她高超灵动、高含金量(偶尔稚嫩生涩)的文字所覆盖。 那些面对卓越人物专门打探其无关宏旨的生活嗜好的记者,固然不能斥之为废物--那么做或许局限于个人能力,或者受制于他所服务的单位,何况,多多少少,也为一个由娱乐主导的社会做出了小小的贡献。但是,这个经常本末倒置的时代所亟需的,是能够将每一个具体人物和他的作为他的观念他的价值他的气息,生动精准地呈现给读者的记者。宗陶是朝这个方向迈进的,看看她2006和2007年的工作清单,我们就知道,她已经取得了多么优异的成绩。 (杨子,《南方人物周刊》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