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从上海师范学院数学系毕业,在闸北的一所中学教书;随后在西双版纳开了一家“无政府主义旅店”;然后出家去福建的广化寺;又徒步行走到缅甸,与缅共游击队生活在一起;转而又被缅甸政府军捉获,历经艰险逃出来后,穿插一条小路去了泰国的寺院,在寺院里一呆就是一年半;之后又为了伊拉克战争去东京祈祷和平,在机场为帮助福建移民而陷入是非,被投入老挝移民局的监狱;为了获得自由,他在监狱中绝食两次,割腕一次,剖腹一次,逃跑一次;最后,在联合国有关组织的干预下被送到丹麦的奥登塞。 他是个诗人,教师,沙弥,和尚,哲学家,文化使者,瑞典图霍尔斯基文学奖的获得者,又是一个平凡的追求真理的年轻人;他会缅语、泰语、老挝语、英语、丹麦语、德语和一点点越南语、瑞典语;他曾经是中国人,后来有了老挝公民权,现在的国籍是丹麦籍……他的名字叫京不特,我的朋友京不特。 我几乎从来不敢把他的真实经历全篇幅地拿出来跟周围的朋友讲,因为他的故事太绚烂缭乱,没有一个听我说完后的人会认为我不是在杜撰或者染上了夸夸其谈的恶习。为此,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和他一起秘密地分享那些可以自由进出的小道。 如今我把它写出来,因为我已经充分意识到,在“应该怎样”的习俗中,“想要怎样”的人的真实永远不同于现实。 谁会相信,或者谁愿意相信,和我们同时代的某个平凡人,某个脚挨脚、肩靠肩的小人物有这么灿烂而壮丽的人生呢?有很多与京不特算是要好的朋友常常不无嫉妒地对他说:“你过于丰富的经历害了你,它无益于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你的才气或被你南上北下东西纵横的豪情消耗光了。” 2003年终的时候,他从丹麦回来,我们一起在上海的顶层画廊举办了一个“中丹文化之夜”的活动。当时媒体记者追问我对上海的印象。我告诉他们:“上海是一座磨砺骨灰级孤独者的城市。”记者大喜。而我的意思恰是在咒骂这座城市的无聊,因为它平庸得令人窒息,你要么早早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要么就脱胎换骨,完全成为另一种人。 我和京不特,就是在这样一座磨砺人成为骨灰级孤独者的城市里长大的。今年我回家,劝说父母离开那里。我对他们说,如果我至今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我甚至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这样活的。 我不知道京不特是否与我有同感,是否感觉到离开上海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说——我想要什么,而不是总在提心吊胆地为着应该怎样而殚精竭虑。 所以,你们真的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京不特这样一个人,是地道的上海人,不是三十年代、六十年代或者未来什么时代的上海人,而是眼下令全国人民讨厌的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