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队及其战争——4.3　总统的领导

无论是美利坚合众国宪法还是邦联宪法都规定总司令由总统担任。具体而言，北、南两军的指挥权分别掌握在亚伯拉罕•林肯与杰斐逊•戴维斯的手中。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出身文人的林肯最终成为指挥有方的战时总统，而戎马一生的戴维斯反倒显得难堪重任。 亚伯拉罕•林肯在肩负起总统兼总司令的双重责任时实际上毫无军事经验可言。林肯虽然在“黑鹰战争”中曾担任过极短时间民兵上尉，但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军事训练。然而，林肯具有过人的视野与意志，这毋庸置疑成为联邦赢得战争胜利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正是林肯凭借不惜一切代价平定叛乱的坚定决心将北部紧紧团结在一起，也正是林肯最终决定了北部的战略，并通过手下的军事将领们将这一战略贯彻实施。 林肯与手下几乎所有重要将领都不一样（这些将领们的作战信条就是有限战争，避免作战并且占领重要领土），他并不关注攻城略地，而是相信粉碎南部的斗志、赢得胜利取决于与敌军交战，并且战而胜之。正是林肯提出对南部实施封锁合围的计划（林肯借用了温菲尔德•斯科特“蟒蛇计划”的设想，不过并不像斯科特那样指望通过使南部陷入捉襟见肘的经济窘境，激发当地联邦主义者的反抗情绪，从而在一年之内结束战争）。他相信只要将南部牢牢封锁，凭借北部在人数与资源上的优势，便可同时将南部诸州各个击破，并且对邦联军战而胜之，从而结束战争。 如果说面对负隅顽抗的南部叛军，这一战略历时四年方才奏效，那么其不足之处并不在于计划本身，而在于林肯未能找到一位联邦将领能够理解并接受“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是胜利关键”的理念。 此外，正是林肯开创并发展了现代指挥与参谋理念，尽管这种理念是以一种相当含糊的方式进行，期间不断尝试和犯错。林肯于1861年11月撤去了年事已高、体重达159公斤且身体虚弱的温菲尔德•斯科特的陆军司令职务。取而代之的是在军中人缘颇佳、年仅35岁的乔治•B•麦克莱伦少将。麦克莱伦同时还在1861年7月联邦军第一次马纳萨斯战役惨败之后出任波托马克河兵团司令。作为一名出色的组织者和教官，身高约1.73米的“小麦克”深受部下爱戴。但是，林肯正在找寻的是一位军事战略家，一位带领部队走向胜利的引导者，一位能够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领军人物，而麦克莱伦完全不具备这些素质。 麦克莱伦在林肯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之下，终于提出了他唯一的战略计划。该计划体现了这位将军在西点军校接受的若米尼式军事思想。按照计划，麦克莱伦将率领27.5万人沿海路进发，溯詹姆斯河而上，攻占里士满。然后全军再次登船，以同样的方式沿海岸线一路南下，直至新奥尔良。虽然利用海路发动两栖作战的计划在战略上多少有可取之处，但实际情况却是麦克莱伦一无人手，二无补给，而且缺乏海上运输执行作战计划，加上仅仅夺取城池丝毫无法伤及邦联军队，因此林肯不得不否决了这一计划，而麦克莱伦也再未想出新的主意。 林肯对麦克莱伦虽然身为陆军司令却不思进取、缺乏远见深感不满。当这位人缘不错的将军在1862年3月开始的弗吉尼亚半岛战役中擅离职守长达五个月时，林肯终于将其革职，并在陆军部长埃德温•M•斯坦顿（Edwin M. Stanton）和陆军各局首脑组成的“陆军委员会”的辅佐之下，亲自担任陆上部队司令。林肯此举事实上已经创立了陆军的首个总参谋部。 1862年7月，林肯重新启用陆军司令。他从西部战区调来亨利•W•哈勒克（Henry W. Halleck）少将出任该职。哈勒克尽管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配得上深谙军务的专家的美誉，却丝毫算不上综合战略家。哈勒克虽然作为管理者颇有能力，但为人优柔寡断，处事犹豫不决。林肯于是只让他保留陆军司令头衔，以便管理军队，而自己却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里以总司令的身份执行陆军司令的职责。因此，正是林肯作为总战略家和全体陆上部队的司令，在陆军委员会的协助下，指挥联邦军队度过了最为艰险的危机时刻。 1864年3月，国会在林肯的要求下设立中将军衔（当时的陆军最高军衔），并且规定被授予中将军衔的人可以同时担任陆军司令（即陆上部队司令）。林肯很快任命在维克斯堡和查塔努加战役中双双告捷的尤里西斯•S•格兰特为中将兼陆军司令。 格兰特没有丝毫耽搁，立即向东进发，按照符合其总司令思路的方式指挥战争，通过采取歼灭战术，对邦联军队发动全线进攻，尤其重点进攻罗伯特•E•李指挥的北弗吉尼亚兵团。格兰特的战术便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不顾伤亡，一路南下，直捣里士满，同时让邦联军队流尽最后一滴血。林肯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位将军，能够理解并且将自己进攻敌军而非地点的理念付诸实践。格兰特其人正如林肯评价时所言，“他在杀敌”。 与此同时，哈勒克“明升暗降”，在1864年3月出任参谋长，光荣地承担起在林肯、格兰特和联邦陆军各部门指挥官之间保持联系的重大使命。这样一来，到战争结束时，林肯作为毫无争议的北部政治精神领袖，已将自己的制胜战略灌输给手下的军事指挥官们，同时在陆军中建立起了一套现代指挥参谋体系。这位业余军人完全配得上身为国家战时总统的荣誉。 反观杰斐逊•戴维斯，尽管不能将过错完全归咎于其本人，但他虽然身为职业军人，却是一位不称职的战时总统。戴维斯出生在肯塔基州，1828年毕业于西点军校，此后七年一直在陆军正规军服役。他在辞去军职之后曾在密西西比州开办庄园，投身政界，并进入国会；美墨战争期间身为密西西比第1步兵团上校，因在布韦纳维斯塔战役中勇武善战而声名鹊起，后成为美国参议员，期间在富兰克林•皮尔斯总统手下担任陆军部长，表现出色；1861年2月最终在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宣誓成为“美利坚诸州同盟”临时总统,一年后在里士满正式就任总统。 戴维斯身为战时总统，令他常常感到困扰的是南部各州领导人不愿听命于中央政府。为了保护各自地盘，执意不愿为邦联军队作战贡献人力物力。不过，戴维斯的绝大多数问题源于其本人个性。此人生性骄傲自大，教条顽固，对他人主动提出批评建议常怀恨在心，一心想将邦联总司令与陆军司令二职一人独揽。戴维斯意图在大小军事战略决策上独断专行，以自认为合适的方式作战。其旧日好友陆军副官长塞缪尔•库珀（Samuel Cooper）虽然身为邦联军中级别最高的将领，但因年事已高，对戴维斯鲜有帮助。此外，库珀的北部背景也令其长期以来一直成为戴维斯的怀疑对象。 随着进入1862年，战事不如想象般进展顺利，戴维斯因此成为批评的对象。他于是要求邦联国会设立陆军司令一职。然而当议员们奉命行事时，戴维斯却以侵犯总统权力为名否决了这一提案，随后自作主张，设立军事顾问一职，并提名罗伯特•E•李担任该职，但是强调李下令进行的一切军事行动必须得到他本人的批准。李不久便辞去顾问一职，出任北弗吉尼亚兵团战区司令。而戴维斯竟然让军事顾问一职空缺达20个月之久，不向手下征求任何职业指导，战事完全由自己独断专行。实际上，由于戴维斯对陆军部长的职责和决定横加干涉，到头来几乎与所有将领都发生过争执，因此在四年里竟走马灯似的更换了五任陆军部长。 1864年，眼看战局每况愈下，戴维斯终于设立参谋长一职。然而，他却将这一职务授予了布拉克斯顿•布拉格（Braxton Bragg）将军（后者因1862年和1863年在田纳西州屡次犯错而备受诟病），这也体现出他任人唯亲的特点。布拉格从未挑战过戴维斯的权威，因此这位总统大人继续指挥着战略和邦联野战部队的所有行动。 最终，当1865年2月邦联面临兵败之际，国会方才正式成立陆军司令办公室，号令全军。戴维斯任命李出任该职。但由于其早已声明陆军司令必须听命于总司令，李自然不会挑战这一立场。因此，内战期间的军事事务自始至终由戴维斯一人把持。 由此看来，戴维斯的战时指挥与亚伯拉罕•林肯的战争领导艺术截然不同。不仅未展现出丝毫战略眼光与政治魅力，也没有对指挥参谋机构的发展起到任何推动作用。诚然，南部的军事失败不能完全归咎于戴维斯一人，但他在邦联军事事务指挥上固执己见，不能容忍任何中肯的批评建议，并拒绝分享指挥决定权，不能不说这是导致南部在1865年战败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