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的军队——文章试读

蒙塔泽尔•阿尔-扎伊迪肯定没有意识到他的生命掌握在一个安保承包商的手里。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了这一点。2008年12月，这位阿尔•巴格达迪亚电视台30岁的记者上了全球媒体的头条。他大嚷布什总统是一条“狗”，然后朝他一只接着另一只地扔了一双鞋，从而打断了一场巴格达新闻发布会。在随后迅速传遍全世界的电视镜头里人们看到，布什和伊拉克总理在总理官邸共同出席的新闻发布会上，另一位同行的记者试图从前面阻止扔鞋子的记者，同时另一个人从后面拽住他。接着，阿尔•扎伊迪被抓住，最后，一群身穿西装、打着领带、戴着耳麦的美国特勤局特工蜂拥而上。 房间里后方架设的长枪短炮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留胡子穿着卡其色军服的年轻人，外套一件长袖的灰衬衣，再套一件短袖黑衬衫。实际上正是他制服和拘捕了阿尔•扎伊迪。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像特勤局的人。没错，他是黑水公司的人。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房间里是因为有国务院的高级官员也出席了那次新闻发布会。在会场出现骚动的刹那间，在第二只鞋被扔出之前，他已经拔出了配发的手枪，瞄准了袭击者的头部。但是考虑到没有更严重的威胁，又顾忌在两位国家元首和一大群世界各国的新闻记者面前、在拥挤的房间中射杀该名男子的影响，黑水公司的人收起枪，绕开记者，把袭击者按倒在地。 此后，特勤局的人包围过来，蜂拥而上，不过他们要接受公众的质疑：为什么没能阻止一位记者扔出两件东西——对美国总统进行了连续有效的袭击。“在理想世界，（特勤局）应该在那个记者扔第一只鞋子之前就制止他”，前特工约瑟夫 J. 芬克告诉《洛杉矶时报》。“但是查看录像会发现（鞋子扔得）太快了，一只紧接着另一只。我怀疑是否有安全部队或执法部门的人员能够及时阻止第二只鞋飞过去”。黑水公司的人办到了，然后他又终止了行动，那可不是什么事故。 晚上11点，在美军阿帕奇直升机、“奇奥瓦勇士”直升机及黑水公司两架小鸟直升机的护送下，十八辆装甲车从“绿区”呼啸而出。车队驶入一段坑坑洼洼的公路，绕过烧焦的路障和自杀式爆炸遗留的车辆残骸，径直向巴格达国际机场飞驰而去。对美国首脑和国防部长的护送必须是最高等级的，特别是行进在这样一条“死亡之路”上。 这条多车道柏油路是连接伊拉克最大的国际机场和联军占领的“绿区”之间的重要通道。多年来，武装分子几乎实际控制着这里大约五英里的道路，车队、外交官和美军几乎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遭到一次伏击。由于这条路的危险性极高，美国国务院最终宣布禁止其人员使用。其实在那之前，如果没有事先规划，也没人敢贸然选择走这条路。 但有的时候，保罗•布拉默不能容忍下属说个不字。 晚上11点前，美国总统驻伊拉克特使兼行政长官——布雷默刚刚在“绿区”外结束与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的会议。令我们所有黑水安保人员吃惊的是，他居然坚持要送国防部长到机场。 作为黑水保安小分队的队长，身材健硕的弗兰克•加拉格尔负责布雷默的安保工作，他迅速对护送路线做出调整。“很快无线电台中就传来了对护送行动的严重关切并质疑我的理智，”加拉格尔后来回忆说。“但布雷默的眼神告诉我，他的决定不容商量。” 前往机场的路上暂且平安无事，但加拉格尔却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这么多兵力同时出现在“死亡之路”上，一定会引起武装分子的警觉，很容易让他们猜到机场有重要活动。更让人担忧的是，布雷默从机场返回“绿区”时将只有黑水车队护送，没有陪同拉姆斯菲尔德的五角大楼安全小组。 布雷默向国防部长道别之后，这位联军临时权力机构负责人和他的得力助手布莱恩•麦科马克迅速钻进了一辆雪佛兰装甲越野车的后座上。加拉格尔召集了所有的黑水队员，“我向大家强调了返回路上的危险性，确保大家都提高了警惕，”他说。“我们约好了，如果晚上闯不过去，就聚在英灵殿里喝两杯。” 这是黑水人特有的幽默。 当晚11点20左右，布雷默规模削减的车队准备离开机场返回“绿区”。机动灵活的小鸟直升机在前方掩护，勘察路况。加拉格尔坐在副驾座上，手里紧握着黑色的M4卡宾枪，凝视着车窗外被黑暗包围的夜路。布雷默和麦科马克则讨论着第二天的会议议程。 突然，盘旋在上空的小鸟直升机里传来紧急呼叫：“请注意——前方有辆车在道路入口的匝道处倒车。”布雷默的司机机警地把越野车迅速开到最左侧车道，贴近高速路中间的隔离带。开道和随行的装甲车立刻排在了布雷默的越野车右侧，做好掩护。 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击声在加拉格尔一侧的车窗上响起——他后来得知是一支AK-47突击步枪在点扫，差点儿击中他。接着，一道可怕的亮光猛地窜出来，一个简易爆炸装置被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炸上了布雷默的越野车后面的悍马车，悍马的车轴瞬间被炸断。 布雷默的司机迅速旋转方向盘，竭尽全力控制住越野车的四轮，使车辆不会失控。黑暗中，武装分子使用AK-47向我们全力开火，右侧传来了密集的扫射声。无处可藏，也无处可躲；爆炸引发的火焰和明亮的车灯，让一切都暴露在武装分子的视野中。“我们被组织周密、暗杀经验丰富的武装分子伏击了。”布雷默后来写道。“我转过身往后看，萨博班越野车的后窗已被炸飞，子弹直接穿过长方形的车窗射进来。” “图纳，图纳，图纳，”布雷默车里的无线电台传出阵阵呼叫。那是黑水的值班队长，他在跌跌撞撞行进中的受损装甲车里用暗语命令越野车迅速驶离埋伏区：放弃悍马，他在说：立刻把布雷默带离险境。 直升机开始加大火力击退进攻，黑水的司机们则不顾脚被爆炸产生的热量所灼伤，猛踩油门，驾驶车辆冲过爆炸引起的烟雾。后面的一辆萨博班越野车为了掩护布雷默的车，迅速跟上，紧贴着它右侧行驶，拼命在死亡之路上飞奔，两车的侧视镜都贴在一起了。加拉格尔说，“我迅速了解了伤亡情况，我们的四辆车中有两辆受损严重，但可以颠簸前进。” 当他们艰难地返回“绿区”时，大使的车上还有一股爆炸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去。没过多久，悍马和直升机也返回了。 真是令人称奇，竟然无人受伤。 我高中毕业就进入海军学院，当时的人生目标是为上帝服务，照顾好家庭和全心全意地为国家做出贡献。我先是一名海军学院学员，后来成了一名海豹突击队员，再后来——由于家庭的悲剧不得不选择退役回家——成为一名解决世界上的某些最棘手问题的军事任务承包商。靠战争发财的生意从来就是肮脏的，但我却一直都在合法经营，尽全力圆满完成任务。可能我做得太出色了，黑水竟然发展壮大成为一个类似军事和其他政府机构分支的公司。 当公司总裁的那些年，我们与国务院、国防部、中情局、世界各地的优秀执法机构及其他单位都签署过合同。我们的业务范围大到保护国家首脑，小到递送邮件。黑水公司从一个在卡罗莱纳州沼泽地里的小小训练中心发展为一个涵盖多种业务部门的大公司，涉及项目从开发建造监视器隔音罩到情报服务，乃至警犬培训。毫无疑问，我们成了反恐战争的杀手锏。布什共和党政府执政期间，我们向伊拉克派遣过上千名承包商，向阿富汗派遣过上百人。我们与奥巴马民主党政府也延续了这种密切联系，即便奥巴马本人并不愿过多承认这一点。黑水公司的历史就是一个业绩卓越、勇于开拓的故事，令我感到自豪。 然而，国内的公关战线与在前线打仗是截然不同的。黑水人和我所受的训练针对的是武装冲突。在国内，由于没完没了无聊的诉讼、国会听证会和失实的媒体报道，黑水被说成是军事恶魔，持枪作恶的雇佣兵。我们被贴上了雇佣兵和谋杀者的标签，成了公众对布什政府中东政策不满的泄愤对象。由于在伊拉克多年的亲民政策彻底失败，政客们拿定主意，一家屡次响应政府呼唤，召之即来、解危就困的公司突然成为一个更有价值的替罪羊。我被拎出来示众，这样政客们就能佯装愤怒，就好像他们付了重金，而我的手下却没有严格按照要求去执行任务。 关于我们的工作，有许多是政府不愿公之于众的：例如国务院批准的在伊拉克的作战战术，包括我们的交战规则；或者黑水公司重点参与的奥巴马总统在巴基斯坦及其他地区不断扩大的反恐战术；甚至是如今政府对承包商的深度依赖和战争机器外包情况。政府机构既不愿意把我们参与的这些事件真相公布于众，也不愿褒奖我们为他们做出的最大贡献：增强的战斗力。他们只想一味推诿。 多年来，黑水公司的工作一直被误传误解。当年，政府与我们签署的协议禁止黑水对公共舆论做出反应。我们不能解释公司是如何获得合同的，不能解释2007年9月在巴格达血腥的射杀事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解释政治格局的变化如何击垮我的公司，成为党派之争这部闹剧的一幕，不能解释如何因中情局严重失职使我最终痛失挚爱的工作。 所以我现在不再保持沉默。舆论报道的黑水并不是真实的黑水——官僚们为了让其他人一切照常，就对我口诛笔伐，而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黑水真实的历史可敬可钦、可歌可泣。这是勇士用血肉之躯挡子弹而被保护者却包揽了所有功劳的故事，这是爱国者的名字只有在律师和政客需要找替罪羊的时候才会被世人所知的故事。 既然我们的批评者已先声夺人，现在该轮到我发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