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柏拉图 柏拉图(Plato,前427前347),古希腊著名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老师。曾多次离开雅典,游历其他国家与城邦,乃至尝试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后着力培养弟子,兴办学园。其著作多用对话体写成,《理想国》是其中影响最深远的一篇,除此之外还有《高尔吉亚篇》、《普罗泰戈拉篇》、《智者篇》、《美诺篇》、《巴门尼德篇》、《斐多篇》、《申辩篇》、《会饮篇》等,其中常以苏格拉底作为对话的主人公。 【编者按:本篇是柏拉图众多不朽名篇中专门论述爱情的篇章。他讨论了精神之爱与肉体之爱的关系,讨论了激情与节制,以及后世研究者极为关注的同性之间的爱情。】 谈话人:阿波罗陀若’Aπολλδωροs,苏格拉底的一个学生。、朋友阿波罗陀若:你现在问的那件事,我心里还是有底。因为不久以前我刚从帕雷戎Φ'αληρον,雅典城外的一个地方,离城约3公里。我的家里进城,有一个熟人在后头望见我,就远远地用开玩笑的口吻喊道:“阿波罗陀若,你这个帕雷戎佬哇,怎么不等等我?”我就停下等他,他对我说:“阿波罗陀若,前不久我找你,是因为我希望详细地知道,苏格拉底和阿伽通’Aγ'αθων,悲剧作家。以及阿尔基弼亚德’Aγκιβι'αδηs,曾经当过苏格拉底的学生,后来成为出卖雅典的人。等人在会饮συμπσιον,一种礼节,如为庆祝某事举行的典礼,有酬神的仪式,仪式后参加的人在一起饮酒,边饮边谈,称为会饮。会饮这个词后来为拉丁文吸收,称为symposium,成了座谈会的意思。中讨论爱情的经过究竟如何。有人从丕利波Φιγíπποs。的儿子沛尼各Φoíυικοs。那里听说过这件事,说这件事你也知道,他说得不很清楚。所以要请你给我谈一谈,因为你转述你朋友的话当然比谁都合适。”他说:“首先请你告诉我,那次聚会你本人参加了没有?” 我回答道;“那位向你转述的大概说得很不清楚,否则你就不会以为那次聚会是新近的事,问我是不是参加了。”他说:“我原来以为很近。”我说:“怎么会很近呢,葛劳贡Γλα'υκων,柏拉图的兄弟,本篇中与阿波罗陀若对话的人。?你不知道阿伽通好多年就不在这里了,而我跟苏格拉底在一起,向他请教,天天获悉他的一言一行,还不到三年光景。在这以前,我在各地转来转去,自以为做了点事,其实很不行,比谁都不如,和你一样以为干什么都比爱智慧强。”他说:“别挖苦人啦,告诉我那次聚会是在什么时候吧。”我说:“那时候我们还是毛头小子,阿伽通的第一部悲剧得了奖,为了庆祝,他和他的歌队在第二天举行了酒会。”他说:“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谁跟你说起的?是苏格拉底本人吗?”我说:“宙斯在上,不是他,就是那位告诉沛尼各的人,一位名叫阿里斯多兑谟’Aριστδημοs。的居达特奈人Kυδαθ'ηναιε'υs。,一个矮个子,总是赤着脚,他参加了那次聚会,是当时崇拜苏格拉底最为热烈的人之一,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我后来问过苏格拉底,事情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苏格拉底说确实如此。”他说:“那你是不是可以给我说一遍?进城的路上我们正好说说话。” 于是我们一路谈着那件事;所以我像前面说的那样,对那件事还是心里有底。要我给你说一说,我准能办到。自己谈论爱智慧的事,或者听人谈论这方面的事,我认为这样做给我带来乐趣;至于别的谈话,特别是你们这些富户和有钱人的谈话,我觉得索然无味。我也怜惜你们这班朋友,因为你们自以为做了点事业,其实毫无价值可言。也许你们也在怜惜我,认为我不中用,我却认为你们是自以为是;我不仅认为你们不行,而且知道你们不行。 朋友:阿波罗陀若啊,你永远是那个老样子。你总是责备你自己,责备别人,我看你是认为所有的人都十分可怜,包括你自己在内,只有苏格拉底不是这样。你怎么得到那个绰号,人家怎么叫你软蛋,我不知道。可是你的言论总是另外一个味儿,骂你自己,骂所有的人,只有苏格拉底除外。 阿波罗陀若:朋友!难道我对我和你有那样的想法,就显然是发了疯,神经错乱吗? 朋友:阿波罗陀若,我们不必现在就在这个问题上争吵起来。我问你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还是给我说说那次谈话是怎样进行的吧。 阿波罗陀若:当时的谈话经过大概是这个样子……不过我还是把这件事按照阿里多兑谟所说的原样从头到尾给你复述一遍为好。 他说他在路上遇见苏格拉底,洗得干干净净的,还穿了鞋,这是很少见的事。他问他到哪里去,打扮得那么漂亮。 他回答道:“到阿伽通家赴宴。昨天他庆祝得奖,请了我,我没去,怕人太多。我答应今天去。我打扮得干净点,是为了漂漂亮亮地去看一个漂亮人。你怎么样,阿里斯多兑谟,跟我一道去赴宴好吗?” 他说:“我遵照你的吩咐。” 苏格拉底说:“那很好,跟我走吧。那样我们就可以借用一条谚语,把它倒过来说,每逢好人’αγαθ^ων,希腊文原意为“好人家的”,而阿伽通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开宴,好人不请自来。其实荷马也借用过这条谚语,只是把它曲解了。他把阿伽门农’Aγαμ'εμυωυ,《伊利亚特》中希腊联军的统帅。写成战争中一个精明干练的人,而把梅内劳写成一个软弱无能的操戈手,可是有一次阿伽门农设宴,并未邀请梅内劳Mεν'ελαοs,阿伽门农的兄弟,斯巴达王,也是联军将领之一。,他却不请自来赴宴了。这样看来,就是让不大好的人赴好人的宴会了。” 他听到这番话就说:“苏格拉底,以我这样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人,做了一个聪明人的不速之客,恐怕不像你说的那个意思,倒像荷马说的那样。你带我去赴宴,得说出个所以来。我不肯承认自己是不速之客,只能说是你邀请来的。” 他说:“两个人一道走,总有一个先想出拿什么话来说的。我们去吧。” 阿里斯多兑谟说:“大概在说了这些话之后,我们就动身走了。苏格拉底心里想着一件事,不觉落在后面。我在等他,他喊我只顾先走。我走到阿伽通家,发现大门开着,遇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我一到,就有个仆人出来迎接我,把我领进正屋,别的人已经入座,正在准备用膳。 “阿伽通一望见我就说:‘哎呀,阿里斯多兑谟啊,来跟我们一同吃饭吧。你要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来的,请你把它放到以后再说吧。我昨天找你,邀请你来,可是没有找到。苏格拉底呢,你怎么没带他来?’ “我回头一看,不见苏格拉底的影子,就说:‘他确实是和我一道来的,我来还是他邀请的呢。’ “他说:‘很好,你陪他来很好,可是苏格拉底到哪里去了呢?’ “我说:‘刚才他还跟在我后面,他怎么没有来,我也觉得奇怪。’ “听到这话,阿伽通就对一个仆人说:‘小子,你没有看到苏格拉底,把他领进来吗?’又说:‘阿里斯多兑谟啊,请挨着鄂吕克锡马柯’Eρυξíμαχοs,医生。坐。’ “一个仆人给我洗了脚,让我舒舒服服地躺下。另外一个仆人进来说:‘那位苏格拉底已经来了,没有进来,站在隔壁的前院里,我喊他,他不肯进门。’ “阿伽通说:‘真是怪事!你再去喊他,不要放过他。’ “于是我就说:‘别喊,让他待着。他有这样做的习惯,常常到一个地方就不走了,站在那里不动。我想他就会来的,不要打搅他,让他待一会儿。’ “阿伽通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他就喊仆人们来,吩咐他们说:‘给我们上菜吧。没人监督你们,你们爱摆出什么就摆出什么,我不出主意。今天你们应该设想我和这些客人都是你们邀请来的;要好好伺候,争取我们的称赞。’” 阿里斯多兑谟说:“于是大家开始用餐,可是苏格拉底还没有来。阿伽通再三地要派人去找,都被我拦住了。后来他终于到了,以他素来的习惯还不算太迟,客人们才吃下一半。阿伽通独自坐在末席上说:‘来呀!苏格拉底,请挨着我坐,让我靠近你,可以沾到你在隔壁门楼里发现的智慧。显然你是找到了并且抓住了它,要不你还不会来。’ “苏格拉底坐下来说:‘阿伽通啊,要是智慧能像满满一杯水,通过一根毛线,就可以引到一只空杯里去,只要两个人挨着坐,智慧就从充满的人那里流进空虚的人心里,那该多好啊!如果智慧是这样的,我该把坐在你旁边这件事看得非常珍贵,因为我想这样一来你的许多智慧就会倾注到我身上。我的智慧很浮浅,有如梦幻,是真是假还说不定;你的智慧却光辉灿烂,有很大的发展前途,在你还很幼小的时候就发出光辉,就在前不久有三万多人为此作了见证希腊每年祭神大典中要举行戏剧会演,并且评定甲乙。竞赛在露天剧场举行,观众有三万多人。阿伽通的第一部悲剧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下评定得奖的。。’阿伽通说:‘苏格拉底,你在嘲笑我。关于智慧问题,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决定,请狄奥尼索Δινυσοs,酒神。来给我和你作裁判。现在你开始用餐吧。’ “这以后苏格拉底入了席,和其他的客人一起用餐。他们向神奠了酒,唱了庄严的颂神歌,举行了例行仪式,大家开始饮酒。于是包萨尼亚Ⅱαυσανíαs。开始发言,说:‘诸位,我们现在用什么方式喝酒最愉快?我这方面可以告诉诸位,实际上我还没有从昨天喝的酒里醒过来,需要缓口气;我觉得你们多数人也和我差不多,因为昨天你们也在场。所以请你们考虑一下我们怎么喝最合适。’接着阿里斯多潘’Aριστοáνηs,喜剧作家。就说:‘你说得很对,包萨尼亚,我们得想办法喝得从容一些。因为我自己昨天也属于烂醉如泥之列。’ “阿古梅诺’Aκουμ'ενοs。的儿子鄂吕克锡马柯听到这话就说:‘的确如此,说得很对。不过我还想听一听你们中间另外一位的意见,你怎么样,还能喝吗,阿伽通?” “阿伽通说:‘我尤其不行,没这个力量了。’ “鄂吕克锡马柯接着说:‘这样看来,我、阿里斯多兑谟、裴卓Φαιδροs。这些人今天运气还不坏,你们几位酒量大的都宣告退却了。我们这些人当然是没酒量的。我没有把苏格拉底算在内,因为他能喝,也能不喝,摆在哪边都行。现在大家既然都不很想痛饮,我就不妨谈谈醉酒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话也就不会很刺耳了。我有一种信念,这也许是从我行医的经验得来的,就是醉酒对人实在有害。我自己不肯饮酒过量,也不肯劝旁人喝过量,尤其是头一天喝过酒,头还昏昏沉沉的时候。’ “那个缪里努西佬Mνρρινο'υσιοs。裴卓插进来说:‘你的话我总是相信的,尤其是医学方面的话,别的人考虑一下也该相信。’裴卓的话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大家都同意今天会饮时不闹酒,高兴喝多少就喝多少。 “于是鄂吕克锡马柯说:‘既然大家决定随意饮酒,不加勉强,我建议把刚才进来的吹笛女打发出去,让她们吹给自己听,或者在乐意的时候吹给闺房里的女眷听,我们还是用谈论来消遣这次聚会的时光。谈论什么问题呢?如果大家同意,我倒准备好了一个题目,情愿提出来。’ 在座的人听到这话都说乐意这么办,请他把题目提出来。 “鄂吕克锡马柯就说:‘我的开场白要引用欧里彼德’Eυριπ'ιδηs,著名悲剧作家。的《梅兰尼波》Mελáνιπποs,剧本名,今佚,仅存片断。剧中一句话:这话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见该剧残篇488。裴卓的。他时常很气愤地对我说:说起来真奇怪,鄂吕克锡马柯!各种神道都引起过诗人们作歌作颂,只有爱若’′Eρωs,小爱神,男性。除外,从来没有一个诗人写诗颂扬他,尽管他那样伟大。请想一想那些本领高强的智者们σοιστ'ηs,公元前5前4世纪的一批传授修辞、论辩或智术的教师,以热心辩论、破除成见著称。,他们写散文颂扬的却是赫拉格勒Hρακληs,大力英雄。之流,柏若狄各лρδικοs,著名的智者。就是智者中的一位。这还不足为奇,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作者把盐的效用大大赞扬了一番。还有许多其他类似的事物都有人赞扬过。这些小题居然有人大做,而至今却没有一个人写过诗宣扬爱神的功德,这样大的一个神竟被忽略到这步田地!裴卓的这番话我看很对,我愿意陪着裴卓向爱神致敬,同时建议今天到会的人趁此良机来礼赞爱神。如果大家赞成,我们就有足够的谈论资料,可以消磨今晚的时光。我建议我们从左到右轮流,每个人都竭尽所能作一篇颂扬爱神的讲话。裴卓应该带头,因为他不仅坐在首席,而且是这个论题的创始人。’ “苏格拉底说:‘鄂吕克锡马柯,谁也不会反对你的建议。我自己更不会反对,因为我只知道重视爱情方面的事;我想阿伽通和包萨尼亚也不会反对,阿里斯多潘更加不会,他的全部时光就都消磨在狄奥尼索和阿莆若狄德’Aροδíιη,女爱神,司色情的女神。这里与酒神并称是指阿里斯多潘耽于酒色,喜爱风花雪月。身上。我看其余在座的人也都不会反对。你的办法对于我们坐在后排的可是不很公平,不过坐在前排的如果把可说的话都说尽了,而且说得非常之好,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好吧,我们就请裴卓开头说,祝他好运。’ 在座的人一致赞成这番话,都跟着苏格拉底怂恿裴卓先说。这次聚会每个人所说的话阿里斯多兑谟当然不能完全记清,他对我转述的话我当然也不能完全记清。我只记得最重要的部分。凡是我认为值得记住的话,我现在依次给你转述。 据说裴卓第一个发言,他首先认为爱若是一个伟大的神,为人类和诸神所景仰。这表现在许多方面,尤其在他的出身方面。“他是一位最古老的神,古老就是一种荣誉。他的古老有一个凭证,就是他没有父母,从来的诗歌和散文没有一篇提到过爱神的父母的。与此相反,赫西俄陀‘Hσíοδs,公元前8世纪希腊诗人,《神谱》的作者。说:首先产生的是混沌X'αοs。—— 然后是宽胸的伽娅Γα^ια,大地女神。,这负载一切的基础,随后是爱若见《神谱》,116。。 阿古西劳Aκουσ'ιλαοs,谱牒学家,将《神谱》转写成散文。也跟赫西俄陀一样,说随混沌之后产生了两个神:伽娅和爱若。巴门尼德Ⅱαρμενιδηs,爱利亚学派哲学家。描写创世时说—— 一切神灵中爱神最先产生。见巴门尼德的残篇,132。 由此可见普遍认为爱神是诸神中间最古老的神,而且是人类幸福的来源。拿我自己来说,我就认为一个年轻人最高的幸福无过于有一个钟爱自己的情人,情人的最高幸福也无过于有一个年轻的爱人。古希腊社会有男子同性恋的风气,年龄较大的男子钟爱较小的少年。前者称为’αραστs,即爱者,这里译为“情人”;后者称为παιδικs,即娈童,也就是ερωμ'ενs(被爱者),这里译为“爱人”。因为人们要想过美好正当的生活,必须终生遵循一个指导原则,这并不能完全依靠血统,也不能靠威望、财富,只有靠爱才能办到。这原则是什么呢?就是:厌恶丑恶的,爱慕美好的。如果没有这个,无论是国家还是大人物,都做不出美好的事情来。我敢说,如果一个情人在准备做一件丢人的坏事,或者在受人凌辱而怯懦不敢抵抗,这时他被人看见了就会觉得羞耻,但是被父亲、朋友或其他人看见还远远不如被爱人看见那样羞到无地自容。爱人被情人发现他做坏事,情形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如果能想出一种办法,让一个城邦或一支军队完全由情人和爱人组成,就会治理得再好不过,人人都会互相争着避免做丑恶的事,努力做光荣的事。这些人如果并肩作战,只要很小的一支队伍就可以征服全人类了。因为一个情人如果脱离岗位或者放下武器,固然怕全军看见,尤其怕他的爱人看见;与其被爱人看见,他宁愿死百回千回。也没有一个情人会怯懦到肯把自己的爱人放在危险境地不去营救;纵然是最怯懦的人也会受爱神的鼓舞,变成一个英雄,做出最英勇无畏的事情来。荷马就说过,神在某些英雄胸中激发起一股神勇,这无疑就是爱神对情人的特殊恩赐。 “还有一层,只有相爱的人们肯为对方牺牲性命,不但男人,连女人也是如此。贝利亚Ⅱελ'ιαs。的女儿阿尔革丝蒂’′Aλκηστιs。就在全希腊的人面前为我这句话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只有她肯代替她丈夫去死,虽然她丈夫也有父亲和母亲。阿尔革丝蒂的丈夫因病当死,阿波隆神替他求情,准许他的父母或妻子之中的一个人代他死。他的父母虽然年老,却不肯替儿子死。于是阿尔革丝蒂毅然请死以代。诸神嘉奖她,让她死后复生。欧里处德用这个传说写了一部悲剧,就以“阿尔革丝蒂”为剧名。她的爱超过了父母的爱,所以父母显出对于儿子有如路人,只有姓氏的关系。她成就了她的英勇行为,不但人,连诸神也钦佩这行为的高尚。人死后神让他的灵魂还阳是极罕见的恩惠,连建立过丰功伟业的英雄们也很少蒙受,而神灵却将它赐给阿尔革丝蒂,准她死后还魂,以表示他们的钦佩。由此可知连诸神也尊敬爱情鼓舞起来的热忱和勇气了。俄亚葛若O’'ιαγροs,河神。的儿子俄尔剖’Ορε'υs,据说是荷马以前最伟大的诗人,演奏竖琴可以使木石点头。所受的待遇就不一样。诸神放他离开阴间,却并没有让他满足他的要求,并不把他的妻子还给他,只让他看了一眼她的阴魂。伟大的琴师和诗人俄尔剖的妻子死了,他怀念甚切,活着走到了阴间,诸求冥王准他把她带回人世。他的音乐感动了冥王,冥王准了他的要求,但是附有一个条件,就是他的妻子跟在他后面走,未到阳间之前不准他回头看她。快到阳间了,俄尔剖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冥王马上就把她夺回到阴间。因为诸神看见他懦弱没有勇气(他本是一个琴师,这是不足为奇的),不肯像阿尔革丝蒂那样为爱情而死,只是设法活着走到阴间。所以诸神给他应得的惩罚,让他死在女人们手里。据说俄尔剖后来被酒神的女信徒们撕裂而死。至于特底Θ'ωτιs。的儿子阿启娄’Aχιλλε'υs,希腊联军中的英雄。却得到诸神优遇,死后到了福人岛。因为他虽然听到母亲叮嘱他说,要是杀了赫革多尔Eκτορ,伊利亚特的猛将。他就会死,要是不杀赫革多尔他就会平安回家,长命到老,他却毅然下决心营救他的情人巴卓格罗Ⅱατρκλοs。,为他报了仇,不仅为他而死,而且紧跟他死去。为了这个缘故,诸神非常钦佩他,给他特殊优遇,因为他懂得珍重爱情。 “艾斯区洛A’ισχ'υλοs,悲剧作家。把阿启娄说成巴卓格罗的情人,颠倒了二人的关系。阿启娄不仅比巴卓格罗美,也比所有的其他英雄们都美,还没有留胡须;而且根据荷马的说法,他比巴卓格罗年纪小得多。没有什么能比爱情激起的英勇更受诸神尊敬,而且爱人向情人表现的恩爱比起情人向爱人表现的钟爱也更博得诸神赞赏,因为情人是由爱神依附的,要比爱人更富于神性。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诸神优遇阿启娄要超过阿尔革丝蒂,让他住到福人岛上。 “总起来说,我认为爱神在诸神中是最古老、最荣耀的,而且对于人类,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也是最能导致品德和幸福的。” 根据阿里斯多兑谟的转述,裴卓说的话大致如此。他说完之后还有些人发言,阿里斯多兑谟记不太清楚,就把那些话撇开,接着转述包萨尼亚的发言。 包萨尼亚说:“裴卓啊,我看我们的题目提得不很妥帖。我们只是规定颂扬爱神。如果爱神只有一个,这倒可以说得过去;可是爱神不止一个,我们一开始就该说明哪一个是我们要颂扬的。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个缺点,先把论题弄准,指出要颂扬哪一个爱神,然后再用适合这位尊神的语言来颂扬他。 “大家知道,爱若是与阿莆若狄德分不开的。如果阿莆若狄德只有一个,爱若也就只有一个;如果阿莆若狄德有两个,爱若也就必定有两个。谁能否认这位女神有两个呢?一个比较老,是天帝乌拉诺O’υρανs,神话中的第二代天帝。根据《神谱》,他被他的儿子们砍碎投入大海,海中涌出一片白浪,就变成了阿莆若狄德这个女爱神。的女儿,没有母亲,我们把她称为天上的O’υραυ'ια。;另一位比较年轻,是宙斯和宙尼Διós或Iε'υs,乌拉诺的儿子,第三代天神;Διóνη,宙斯的亲生女儿。荷马史诗上说他们父女相配生育了阿莆若狄德。生的女儿,我们把她称为凡间的π'ανδημοs。。与这两个女爱神相配合的有两个爱若,应该一个称为天上的爱神,一个称为凡间的爱神。所有的神当然都应当颂扬,不过这两个爱神所司何事,我们必须弄明白。一切行动,专就其本身看,并没有美丑之分。比如我们此刻所做的事,如饮酒、唱歌或谈话,本身都不能说美,也不能说丑。美和丑起于做这些行动的方式。做的方式美,所做的行动就美,做的方式丑,所做的行动也就丑。爱是一种行动,也可以这样看它。我们不能一遇到爱就说美,值得颂扬;只有那驱使人以高尚的方式相爱的爱神才美,才值得颂扬。 “凡间阿莆若狄德引起的爱神确实也是凡俗的,它不分青红皂白地奔赴它的目的。这种爱情只限于下等人。它的对象可以是娈童,也可以是女子;它所眷恋的是肉体而不是灵魂;最后,它只选择愚蠢的对象,因为它只贪图达到目的,不管达到目的的方式美丑。因此怀着这种爱情的人苟且从事,不管好坏。这是当然的事,因为这种爱情来自那位比较年轻的女爱神,她的出身是由于男的也由于女的。至于天上的那位的出身却与女的无关,只是由男子生的,所以其爱情对象只是少年男子。其次,她的年纪较大,所以不至于荒淫放荡。她只鼓舞人们把爱情专注在男性对象上,因为这种对象生来就比较坚强,比较聪明。就是在这种专注于少年男子的爱情上,人们也可以看出,它是真正由这位天上爱神激发的:这种少年男子一定要显现理性,也就是腮帮上长胡须的时候,才能成为爱的对象。我想情人之所以要等爱人达到这种年龄之后才钟爱他,是由于存心要和他终生相守,不是要利用他的年幼无知来哄骗他,碰到另外一个可以宠爱的对象时就把他扔掉。宠爱幼童是照规矩应当禁止的,免得人们在动摇不定的对象上浪费许多精力,因为幼童无论在心灵上还是在身体上都是动摇不定的,终于变好还是变坏谁也不能预先知道。善良的人们为他们自己制定这种规矩,也强迫那些凡俗的情人服从它,不许他们随便爱恋良家妇女。因为这种凡俗的情人使大家对爱情起了不良印象,以为爱人满足情人的要求是一件可耻的事。人们说这话时,心中所指的正是这种凡俗的情人,因为看到了这班人的卑鄙放荡的行为。正好相反,那种循规蹈矩的行为就永远不会引起人们的反感,不会招来指责。 “我可以指出,关于爱情的规矩在其他的城邦里是很明确易晓的,我们这里的这方面规矩却很复杂。在爱利亚’Hλ'ιαs,在希腊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拉格代孟Λακεδα'ιμων,斯巴达的别名。和博尤底亚Bοιωτ'ια,在希腊中部。,人们不长于辞令,他们干脆立了一条直截了当的法律,把接受情人的恩宠看成美事,无论老少,没人说它是丑事。我看这是由于他们不愿费心思拿辞令来争取少年男子,他们本来是并不长于此道的。但是在伊奥尼亚’Iων'ια,爱琴海东岸地区。以及许多别的地区的规矩却把接受情人恩宠定为丑事,这是由于他们受蛮夷统治所致。蛮夷们把钟爱少年男子、爱智慧和爱体育都看成丑事,我想这是因为统治者不愿让被统治者发扬高尚思想,有牢固的友谊和亲密的交往,而这一切都正是爱情所产生的。我们这个城邦的僭主们就从经验得知:由于阿里斯多给东和哈尔谟第欧’Apιστογε'ιτον,和Aρμδιοs。的坚强爱情和友谊,就把僭主的统治推翻了。由此可知,一个地方把接受情人的宠爱当成丑事,那地方人的道德标准一定很低,才定出这样的规矩来。这规矩表现的是统治者的专横和被统治者的懦弱。反之,一个地方无条件地把爱情当成美事,那个地方的人们一定不愿制定这样的规矩。 “我们这里制定的规矩比那些都要好得多,不过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不大容易理解。我们可以想一想我们这里人的论调。他们说,与其暗爱,不如明爱,所爱的人应当在门第和品德上都很高尚,美还在其次。人们对情人都给予极大的鼓励,不认为他在做不体面的事;人们把追求爱情的胜利看成光荣,把这方面的失败看成羞耻。为了争取胜利,他可以做出种种离奇的事。习俗给了他这种自由,而这些离奇的行为如果是为了别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情,他就逃不脱哲学的极严厉的谴责。 “比如说,假如一个人想别人给他金钱、官职或某种势力,就去做情人通常向爱人做的那些事,恳请,哀求,发誓,睡门槛,做出一些奴隶所不屑为的奴性行为,那么,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仇敌都会尽力阻止他,仇敌会骂他趋炎附势,朋友会责备他,替他害羞。可是这些事如果是情人做的,反而会博得赞许,我们的习俗给了他这种自由,丝毫不加谴责,以为他所要达到的目的是非常高尚的。最奇怪的是一般人认为:只有情人发了誓而不遵守,才可以得到诸神的宽恕,因为牵涉到阿莆若狄德的誓言据说根本就不是誓言。由此可知神和人都准许情人有完全的自由,像我们这里的规矩所同意的那样。 “从以上的事实可以推想,在我们这个城邦里,做情人和做爱人都是很光荣的事。可是另一方面,爱人们的父亲常常请教师来管束他们,防止他们和情人的来往;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及其朋友见到他们和情人来往也会指责他们,他们的长辈对这种指责也不加非难或禁止。从这些事实又仿佛可以推想,在我们这个城邦里做情人和做爱人都是很丑的事。 “我认为道理是这样:这件事并不是十分单纯的,像我开头说的那样。单就它本身来看,它无所谓美,也无所谓丑;做的方式美它就美,做的方式丑它就丑。丑的方式就是拿卑鄙的方式来对付卑鄙的对象,美的方式就是拿高尚的方式来对付高尚的对象。所谓卑鄙的对象就是上面说的凡俗的情人,爱肉体过于爱灵魂的。他所爱的东西不是始终不变的,所以他的爱情也不能始终不变。一旦肉体的颜色衰败了,他就远走高飞,毁弃从前的一切信誓。然而钟爱优美品德的情人却不然,他的爱情是始终不变的,因为他所爱的东西也是始终不变的。 “我们这里的规矩要求对这两种人加以谨严的考验,知道哪种人可以钟爱,哪种人必须避开;它鼓励人们钟爱应当钟爱的,避开应当避开的;根据种种考验,判定情人和爱人在两种爱情之中究竟站在哪一方面。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的习俗定了两条规矩,头一条是:迅速接受情人是可耻的,应该经过一段时间,因为时间对于许多事物常常是最好的考验;第二条是:受金钱引诱或政治威胁而委身于人是可耻的,无论是不敢抵抗威胁而投降,还是贪图财产和地位,全都一样。因为这些势力、名位和金钱都不是持久不变的,高尚的友谊当然不能由此产生。 “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让爱人很光荣地接受情人;如果这样做,从情人方面说,心甘情愿地完全做爱人的奴隶并不算是谄媚,也没有什么可谴责的;从爱人方面说,他也自愿处于奴隶的地位,这也并不是不光荣的。这条路就是增进品德。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如果一个人肯侍候另外一个人,目的在于得到那个人的帮助,在爱智或其他品德上更进一步,这种卑躬屈节并不卑鄙,也不能指为谄媚。这两条规矩,一条是关于少年男子的爱情,一条是关于学问道德的追求,应该合而为一;如果合而为一,爱人眷恋情人就是一件美事。所以,情人和爱人来往,就各有各的指导原则。情人的原则是爱人对自己既然表现殷勤,自己就应该在一切方面为他效劳;爱人的原则是情人既然使自己在学问道德方面有长进,自己就应该尽量拿恩情来报答。一方面乐于拿学问道德来施教,一方面乐于在这些方面受益,只有在这两条原则合而为一时,爱人眷恋情人才是一件美事,如若不然,它就不美。如果是为了增进学问道德,纵然完全失败也没有什么可耻;如果是为了其他的目的,不管失败与否都是可耻的。假如一个少年男子以为他的情人很富,为了贪财就去眷恋他,后来发现自己看错了,其实他很穷,无利可图。其眷恋还是很可耻的,因为这种行为揭穿了他的性格,证明他这个人为了金钱可以侍候任何人、做出任何事来,这当然是很不光彩的。再假如一个少年男子以为他的情人很有道德,和他来往可以使自己变好,后来发现自己完全看错了,那人其实很坏,毫无品德可言,在这种情况下,他虽然看错了,却还是很光彩的。因为大家认为他的这种行为表现了他的性格,表明他一心一意想好,想在品德上更进一步,才去眷恋一个人,比起前一个事例来,这却是最光荣的。总之,为了品德而眷恋一个情人是很美的事。这种爱情是天上的阿莆若狄德所激发的,本身也就是属于天上的,对国家和个人都非常可贵,因为它在情人和爱人心里激起砥砺品德的热情。此外的一切爱情都起于凡间的阿莆若狄德,都是凡俗的。 “裴卓啊,关于爱神,我的没有准备的临时想出的话就说到这里。” 包萨尼亚使我们学到了聪明的能人们σοο'ι,如所谓七贤。那种转弯抹角的说话技巧。他的话一结束,阿里斯多兑谟就宣布该轮到阿里斯多潘发言。不知是因为吃得太饱了,还是因为别的缘故,阿里斯多潘碰巧正在打嗝,不能说话。他只好向坐在下一位的鄂吕克锡马柯医生说:“鄂吕克锡马柯啊,请你帮个忙,要么止住我的打嗝,要么代我讲话,等我复原再说。”鄂吕克锡马柯答道:“这两件事我都替你办。我先代替你讲话,等轮到我的时候你再讲。在我讲的时候你憋口气别呼吸,就可以止嗝,要是不止,你就得喝下一口水。如果这样办你打嗝还很厉害,你得拿样东西戳一戳鼻孔,打一个喷嚏,这样来一两回,无论多么厉害的打嗝都会停止的。”阿里斯多潘说:“你开始讲吧,我照你说的办。” 于是鄂吕克锡马柯说:“我看包萨尼亚的话开头很好,收尾却不很相称,所以我必须对他的话作一点补充。因为他说爱情有二重性,我看这样区分是妥当的;但是爱情激动人的灵魂不仅追求美少年,也追求许多别的东西,以及所有的其他事物,如一切动物的身体,一切在大地上生长的东西,总之一切存在物。这是我们从医学得出的结论:爱神的威力伟大得不可思议,支配着全部神的事情和人的事情。 “为了尊敬我自己从事的行业,我愿意先从医学出发。身体的本性也具有这种二重的爱。因为身体的健康状态和疾病状态是不同的、不一样的;不一样的状态希求的、喜爱的是不一样的对象。因此,健康状态的爱和疾病状态的爱是两回事。正如包萨尼亚刚才说的那样,爱好人是美事,爱坏人是丑事。对身体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对身体上好的、健康的东西加以爱护是美事,这就是我们所谓医术所管的;爱坏的、有病的东西是可耻的,必须加以排除,如果懂医道的话。总之,医学就是关于身体的爱好的学问,研究如何培养、如何宣泄。医道高明的人就能区分美好的爱和恶劣的爱。要是一个医生善于促成转变,以这种爱代替那种爱,引起身体里面本应具有而尚未具有的爱,消除其中本不应有而实际具有的爱,那他就是医中高手了。医生还必须懂得使本来在身体里相恶如仇的因素变成相亲相爱。最相恶如仇的就是那些互相对立的因素,如冷和热、苦和甜、干和湿之类。我们的祖师爷阿斯格雷比欧’Aσκληπιs。之所以成为医学创始人,就是因为他能使相反相仇的东西和谐一致,像这里两位诗人指阿里斯多潘和阿伽通。所说的、我自己所相信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