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采访李银河女士时,听她谈起过许倬云先生。 1982年李银河赴美国匹兹堡大学留学,两年后在人民大学工作的王小波也来到匹兹堡大学学习。“许倬云是我和王小波的导师,当时许先生是匹兹堡大学社会学系和历史系的跨系教授”,李银河回忆说,“许先生一口国语讲得特别好,他的国学好得不得了,学问做得特别棒。” 在李银河看来,“许先生是个自由主义的大学问家,他的自由主义思想和他对中国文化的分析,对小波有深刻影响。当年小波获得联合报文学奖,也是出于许先生的推荐”。 后来,我在许倬云先生回忆王小波的文章里,读到了这对师生上课时的有趣情景:“(小波)坐姿松松散散,我也一直有坐不直的毛病,师生二人东倒西歪,倒也自由自在。” 从那以后,我就希望能够有机会采访这位有慧眼而又幽默风趣的历史学家。做辛亥革命的系列采访,显然就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2010年的最后一天,在从香港采访回来以后,我冒昧地给许先生发送了一个电子邮件,表达了希望采访的愿望。不久,我就收到了来自美国匹兹堡的回复。许先生说,“中美两地,有十三小时的时差,日夜颠倒,电话访谈,不易凑合时间”。他提议,2011的春天他回大陆时当面接受采访。 我当然愿意当面采访!于是在春节期间,买来先生的大著《万古江河》学习。首先就为那文采飞扬的序言所折服,继而惊叹许先生关注平民百姓日常起居和心灵生活的博大胸怀。 曾记得,上大学时读到毛泽东在延安时的浩叹:“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在旧戏舞台上(在一切离开人民的旧文学旧艺术上),人民却成了渣滓,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着舞台。”可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虽然退出了历史书,“人民”并未出场。 《万古江河》真的是把颠倒的历史颠倒了过来。在许先生笔下,淡化了以往以政治史为纲的通史中的朝代更迭国家兴亡,没有了帝王将相圣贤名流们的“嘉言懿行”,浓墨重笔书写的是数千年来生于斯、歌于斯、死于斯的亿万普通中国人的民俗生活、思想信仰。万古江河,昼夜不止。许倬云先生“向千百代的祖先”献上了可贵的敬礼,也让至今仍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我们对祖先产生了难言的温情和敬意。 更重要的是,本书摆脱了中国文化本位主义,每每以全球文化的高视点,来诠释多元、复杂的中国文化发展历程。视野之开阔、思路之宽广,诚为大家胸襟,殊非称颂中国文化而昧于世界大势的饾饤小儒所能为。 后来才得知,许先生并非“躲进小楼成一统”的书斋文人,他还积极参加推动台湾民主转型。他在《问学记》里说:“今日已是衰年,如果再有一次年轻的日子,我还是会同样的投身于民主化与自由化的大业;只因为这是任何人类社会应有的制度,也是人人应享的权利。正因为这一理想如此难于实现,正因为多少政客一次又一次以花言巧语欺骗我们的信任,我们更必须始终不懈,一代又一代的继续不断,寻找美梦成真的一天。” 读着这些文字,我越发钦佩许先生。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获得当面请教和表达敬意的机会。因为许先生没有回大陆,而是回到了台湾。采访只能通过SKYPE(网络电话)进行。在台湾那端,八十岁的老先生声音洪亮,思维敏捷,常有警句脱口而出。虽然不能当面请教,但是已经倍感荣幸,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