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东古迹研究会 1930年夏,史语所考古发掘离开黄河之南,移师太行之东。史语所与山东颇有渊源,傅斯年家是山东望族,吴金鼎、于道泉等也都是山东人。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山东省图书馆馆长王献唐等地方名要都是傅斯年的朋友。傅斯年曾这样谈起山东考古的起因,"我与这件工作之关系,半在内而半在外。虽然我十多年来一直梦想中国东方必有异于西方之古代文化系,而向山东去考古,也多少因为我是山东人,才作了'乡导'。" 今日城子崖遗址博物馆。 最初,史语所想在临淄建山东田野工作中心,派于道泉、吴金鼎前去考察。8月底到10月初,他们在呈傅斯年、李济的几封信中报告了解到的情况:"到了营丘,惊见临淄古迹已被公然发掘,亦喜得从发掘的沟中稍得领略临淄文化层之内容。""农耕可能不知不觉践踏着石器及珍贵之陶片,所可寒心者。""临淄文化层之包藏极为丰富,可发掘之区域业已找到三四处,唯临淄一带的人工近来贵得很。""直到今天所得的印象就是临淄古迹之值得发掘是毫无疑问的,希望傅先生马上就来山东接洽一切。"所档:考1-2-42、46、47、48。10月6日,李济、傅斯年回电,"盼多识地方学界人士,如今秋工作至少一位留待。弟等当赴济。"所档:元170-3。河南的前车之鉴,他们不得不事先防范。 10月中旬,李济赶到山东济南,在吴金鼎的陪同下,先去临淄察看情况,返回济南后,吴金鼎又陪恩师到他发现的龙山镇城子崖遗址考察。两相比较,李济考虑到临淄古迹工程浩大,涉及面广,时间和经费都不足,且与史语所"加长中国上古史"的方向也不尽相同,决定先发掘城子崖遗址。城子崖是吴金鼎几年前偶然发现的。1928年4月4日,还在清华国学研究院读书的吴金鼎回山东调查古迹,在行经历城龙山镇(今属章丘市)东北的城子崖台地时,看到断崖上有火烧的痕迹,土里有陶片、贝壳和动物骨骸,随手还挖出两枚粗糙的骨针,细察土层,不见金属、瓷器碎片,更无煤渣,吴金鼎意识到这是一处远古文化遗址。后来他将前后六次平陵汉代济南郡平陵县治所遗址,位于济南城东章丘市龙山镇东北。考古调查的经历写成《平陵访古记》。因殷墟发掘的启动,城子崖遗迹成了一道"伏笔",而今是重写华章的时候了。 10月27日,傅斯年也赶来济南,他与李济代表中研院与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反复磋商,并报经山东省政府通过,商定了合组山东古迹研究会的意见:以中研院与山东省政府的名义合组山东古迹研究会,由中研院史语所与山东省教育厅各聘二至五名组成;研究会设委员长一人,工作主任一人,秘书一人;会址设于济南,并于发掘地点设办事处;工作分为调查、发掘、研究三步,中研院担负科学发掘的指导之责,山东省政府担负保护之责;经费由中研院与山东省政府分任,必要时可由中研院独自承担;发掘所得古物均存置本会,以便研究,唯因研究之便,得由本会通过,提出一部分在他处研究,但须于一定期内交还本会;发掘工作暂以龙山及临淄为试办区资料出处:石舒波、于桂军著,《圣地之光--城子崖遗址发掘记》,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0年,44-46页。。 1930年11月4日,山东古迹研究会在济南原山东大学工学院院内挂牌成立,研究会中研院方的委员有傅斯年、李济、董作宾、郭宝钧,山东省方有省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国立山东大学校长杨振声及刘次箫、张敦讷等。傅斯年任委员长,李济任田野工作部主任,王献唐任秘书。研究会决定在章丘城子崖遗址进行首掘。 消息传出,风靡泉城。山东古迹研究会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何思源主持会议,请李济演讲,各路记者纷至沓来,当地文化人蜂拥而至,一座大厅被围得水泄不通。 李济先讲山东发掘为何首选城子崖。他谈到,中国新史学最大的公案是中国文化的原始问题,要研究这个问题当然得择一个若明若昧的时期作起发点。大部分学者都选择夏、商、周三代,因为中国文化的基础是在此时打定的,要能把这将近两千年长的文化,找出一个原委,中国文化的原始问题,大部就可解决。这个时代的晚期,文字虽已大备,然而经秦始皇一把火,传下来的可靠的史料实在有限。所以这一时代的史料,除文字外,不可不注重无文字的器物。器物制作,不但可以看出当代的风尚,还可以看得出当时生活的状态及工业的程度。只要是这一时代留下来的人工制作的东西,残的或是整的,都是我们的重要史料。……凡出石器的遗址都可以供给我们研究这期历史的材料;城子崖既有石器的遗存,就是我们选择城子崖发掘的第一个理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是希望通过城子崖的发掘,来一次史料上的拨乱反正,为推翻安特生的"中国文化西来说"提供实物支持。李济讲到,这几年在奉天、山西、河南、甘肃一带所发现的石器时代的遗址,大部分都包含着一种特殊的陶器,陶器上有彩画的装饰。这种带彩的陶器,与中亚、小亚细亚以及东欧所出的均有若干相似处。这就是外国考古家注意中国这种发现的基本原因。由这种材料的比较,就有好多学者指它们为中国文化原始于中亚的证据。所以近数年来,那沉默了三十年的中国文化原始于西方的学说又复活起来。这学说自然由此得了些强有力的新依据,不过就这些已经发现的石器时代的遗址地域上的分配看,尚不能完全实证。因为这种带彩陶器所占据地方,只在中国西部及北部。东北部的大平原,如河北省的东南,河南的东部,以及山东一带,尚没有发现这类的陶器。所有这些新发现研究的结果,令人自然的想到下列的问题:中国内地东北平原是否也有个石器时代?要有的话,是否也有带彩的陶器?城子崖的地点居这东北大平原的中心点,它不但出了石器,并且出了与西部、北部石器时代遗址完全不同样的贵重陶器。这种石器时代的遗存,在中国内地尚是头一次发现,与中国商、周的铜器文化的关系很密切。它的重要性,是研究这类问题的人一看就知道的。李济的演讲,无意中点燃了听众的民族主义薪火,也成为争取支持的最好动力。 演讲完毕便是自由提问。有记者问,"请问李博士,你们的掘地考古,与平常土匪之扒坟盗墓有何不同?"李济答道:"我们与盗墓者在工作方式上有相同之处,都是干的掘人祖先墓庐的营生。但我们与他们的目的与方法却截然不同。从古至今,贪嗜成性的古董商人肆意掠盗、无所不为,致使中国众多考古遗址惨遭破坏,令人不胜惋惜。此辈歹徒之卑劣采集手段,导致广大公众对古器物之出土地点、层位及连带关系全然无从得知;而此种知识乃为进一步系统发掘所必具备。古遗址之惨烈破坏,遗物之四散流失,唯有实行科学发掘为宗旨之考察方得遏止。科学发掘之结果,不仅能以古代遗址及遗物之科学价值取信于公众,并能促进对其施加必要保护,并传布科学考古学知识之进步。" 还有记者问,"倘若你们在龙山镇挖到很多宝贝,会不会像在河南那样,统统运回北平?"李济回答,"这正是今天开会要解决的主要问题。首先要纠正的是考古不是挖宝,因为在我看来,对于增进我们关于历史的学问来说,地下的瓦砾骨头与黄金珠玉并无区别。其次,我要说的是,即便我这湖北佬存心要把你们山东的'1930年10月山东城子崖首次发掘开工前。后排站前第一李光宇;左八王湘;右二李济。(李光谟提供) 宝贝'偷走,我们的傅所长和我的学生吴金鼎先生也不会同意,因为他们二位都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李济的幽默与机智激起一片笑声资料出处:石舒波、于桂军著,《圣地之光--城子崖遗址发掘记》,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0年,54-57页。。 傅斯年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度,李济有运筹帷幄的缜密,加之傅斯年吴金鼎何思源王献唐等人缘地望,城子崖发掘已是风正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