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长寿的经历告诉我,想要深入了解一个地区是怎样孕育出幸福的,就好像在完成一个拼图一样。你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儿听到一条消息,那儿又发现一个特点。可一旦资料收集得差不多,拼图的图案就能大体能看出来了。我在丹麦最先咨询的专家之中,有一位叫彼得•古内拉克,是哥本哈根大学的社会学家。他最近在丹麦全国范围内组织了一场“世界价值体系调研”,影响不小。古内拉克身材很高,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光秃的头顶前有一撮银灰色的头发。他的办公室在哥本哈根大学里一座拥有200年历史的灰色砖楼中,他就在那儿热情地接待了我。由于急着想听他的见解,我直截了当地向他抛出一连串“为什么丹麦人幸福感如此之强”的问题。但他举起手指,示意我慢慢来。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心理学家,”他说,“我的调研范围涵盖所有人口,而且我研究的是平均值。” 他给我讲述了他调研的过程。首先,研究人员从丹麦人口统计部门提供的资料中随机选取1500个人,记录下姓名和对应的地址,然后会给每个人发出采访的邀请函。他解释说,从统计学上讲,要摸清所有丹麦人的民意1500个样本就足够了。“想像一下,一个游泳池由500万块黑白两种颜色的大理石贴成,”他说,“如果你从中随机选取1500个,结果发现39%是黑色的,61%是白色的,那你就可以肯定整个泳池的颜色比例基本也是这样的,只会有很小的误差。” 收到邀请函的人中,大约有四分之三的人会回复说愿意接受一个小时的面对面采访。在采访中,研究人员会问大约100道问题,但其中只有3道会把“幸福”的字眼放在题干中,而且这3道题都是由同一个问题稍作变化而来:“从1到10级,你怎么样来评价你目前的幸福程度?” 古内拉克说,这项调查的最大目的并不只是想知道人们对自己的幸福程度怎么评价,也包括他怎么将这个评价和他生活中的其他方面对应起来。在统计学家的眼中,这些数据可以揭示那些认为自己很幸福的人中,哪些行为是出现次数最多的,最经常被提到的。 古内拉克在告诉我他的研究成果之前,花了点时间给我讲了讲他的看法。他指出,虽然丹麦只有500万人口,但确实世界上人均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和其他地区的人相比,丹麦人在老人和孩子身上会花更多的钱。教育是免费的,大学生还能得到补贴。丹麦人从出生开始就可以享受终身医疗,看医生,做X光检查,手术全都免费。甚至连不孕不育,政府都会出资给你做生育方面的检查治疗。当然,隆胸的费用不包括在医疗福利当中,但如果硅胶破口,清理的费用政府都会给报销的。如果失业了(基本不大可能——丹麦的失业率只有4%),政府会给你钱找工作。 “丹麦这个国家的社会运转非常高效,”古内拉克总结说,“很稳定、很安全。孩子们可以放心地在街上玩。你会有种感觉,一切都很好,似乎出不了什么差错。而且就算有差错,也会有人来管,不用你操心。” “但是,这不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么?”我说。在丹麦,年收入超过7万美元的人要上缴其中的68%用于交税。 “确实。但从调查结果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物有所值,”古内拉克说。尽管丹麦人可能也会抱怨赋税过高,但他们却对结果非常满意:社会贫富差异极小。就像一句很有名的口号中说的那样,丹麦是一个“不见得人人都富有,但肯定人人都不穷”的国家。 再说调查结果。古内拉克表示,至于丹麦人为什么会感觉到幸福,他们现在已经抓到一些关键信息了。根据他的研究,最幸福的丹麦人有如下特质: •周围接触的人都很诚实可信; •在城市中生活(与乡村相比更喜欢城市); •自己的意见能被他人认可并接受; •周围人的社会地位、身份、财富和自己差不多; •有安全感; •处于中年时期; •已婚,或处于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中; 古内拉克指出,只拥有其中某一项特质并不见得就能拥有幸福。以婚姻这一项为例,他的研究表明,尽管结婚的人比单身的人幸福程度高几乎两倍,但也有可能他们的幸福感并不完全是从婚姻中获得的。但列表中的这几条因素的确显得十分关键,就像一栋大楼中的承重部分一样。我也注意到,“财富”和“社会地位”并没有被列入能产生幸福的条件之中。 “那到底是什么产生幸福的呢?”我问。 “首先必须要说,所谓幸福并没有一个准确严谨的定义。”古内拉克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总会发现自己比以往更幸福一点,所以说幸福并没有上限。甚至所求和所得之间的不同都会让人满足。”他停下想了一会,展现出斯堪的纳维亚人特有的耐心。后来他发现了自己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不好意思,”他说,“我们只能去衡量人们所表达的观点。我们问了大量的问题,又进行了大量的统计计算,才开始摸清楚我们的感受是什么,以及它和幸福之间的关联。我们管这个叫潜在变量。” “那你们有没有弄清楚,在丹麦人的生活里,这个潜在变量是什么呢?”我问。 “嗯,丹麦的人口成分比较单一,”他回答说,“我们的背景差不多,长得差不多,饮食喜好相同,能带给我们自豪感的是同一片国旗(这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国旗)。所以,即使政府要我们做出牺牲,将收入的70%都用来交税,我们知道那肯定也是用在自己身上。”他看了看我,话锋一转,“我们之所以会觉得丹麦人很幸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对生活现状非常满足,这说明丹麦这里的生活品质确实不错——当然,或者也可以说丹麦人要求并不高。” 我知道古内拉克所说的“要求不高”是什么意思。如果你问一个丹麦人他过得怎么样,得到的永远都会是一成不变的回答:“Det kunne vaere vaerre”(“有可能更糟呢”)。这个答案说明丹麦人显然不在意未来可能发生的美好事情。但对其他人的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它能教会我们,如何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幸福吗?想像一下,如果告诉一个华尔街的破产商业人士要求应该再低些,该是件多难的事儿啊!所以,我继续逼问。 “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这种‘丹麦式幸福’?”我问。 “我真不知道了。”他最后说。 我刷刷地翻了几张纸,等着他往下说。他把头扭开了,直到房间里的气氛明显地变得尴尬起来。 “好吧,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他终于开口了,手掌轻轻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从这个姿势我能感觉出,像这种习惯用数据说话的人,因为手头却没有统计数据而感到的那种不舒服。“我觉得丹麦人这种心态最早极有可能是在1864年之后的那段时期产生的,那时刚刚打完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战争,我们25%的领土被德国人占了,丹麦人想成为世界强国的梦想和野心也破灭了。就是这时候,整个国家开始发生变化了。启蒙来得很早。” 古内拉克所谈到的“启蒙”,意思是说丹麦人从此受到启发,开始转而将发展重心放在国内,开始注重教育、注重社会制度建设和民族自豪感的培养。古内拉克进一步解释说,那次战败让丹麦国内出现了一场人民党教育运动。这场运动由诗人、哲学家、赞美诗作家尼古拉•格隆维发起,他相信,既然人们所能体会到的情感都是同质同量的,那就说明人与人在本质上是平等的。他认为,“教育”所起到的作用应该是告诉人们“你是谁?”而不是“你能做什么?”(格隆维有一次说,“医生也许比农民懂得多,但是,医生和农民加在一起的话,懂得会更多。”)正式这种理念,让丹麦后来成立了民众学校。这种学校没有校规也没有考试——这两样东西在格隆维看来都是一种能“扼杀灵魂”的束缚——而是提供一些课程让学生们更好地认识社会,了解艺术。它倡导的是一种自由、平等、具有创造力的精神。这种理念,就像格隆维所说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给予了农民和其他穷人一个机会,去接受艺术的熏陶,去品味诗歌,去欣赏莫扎特的奏鸣曲。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古内拉克越说越多,紧紧围绕着“丹麦国民的整体幸福感”这个主题展开。他说,民众学校的出现可以说让丹麦人重拾自信,而且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必须投身到这种自信重建的过程中。它教会了丹麦人如何同他人合作、如何谅解他人,因此也在丹麦人的生活中播撒了民主进程的萌芽。民众学校催生出了合作社,这最终促进了丹麦在农业上的繁荣,其中两样成就尤为令人瞩目——将黄油生产标准化(制作黄油的分离机就是在民众学校里发明的)并制作出高品质的熏肉。这种对持久品质的严苛要求可说是19世纪最重要的革新,也让丹麦成为适合经济发展的沃土,直到今天。 合作社建起来之后,各类组织、社团也都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让丹麦的社会生活初具形态。如今,96%的丹麦人都加入了一个或多个组织——从工会到冬泳俱乐部,各式各样什么都有。这些机构化的社会关系网络让丹麦人彼此间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幸福水平。 “但是要知道”,古内拉克提醒我,“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或许是吧,我想,但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如果你看一下来自155个国家的所有相关调查你就会发现,那些民主程度高、社会关系紧密的地区的居民幸福感相对更高。但是,这种“用提高个人艺术修养的方式来促进社会和谐”的观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是很典型的“丹麦式”。
去最幸福的四国找幸福——最初的几块拼图
书名: 去最幸福的四国找幸福
作者: [美] 丹·比特纳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原作名: Thrive: Finding Happiness the Blue Zones Way
译者: 韩亮
出版年: 2011-2-22
页数: 292
定价: 2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08625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