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末,我来到台湾花莲,开始了交换学习的生活。 四月的一天,我蜷缩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接受胃镜检查。结果是严重胃溃疡。医生说,必须多休息,不能再参加剧烈的体育运动。我说:“我报名参加了五月末的铁人三项比赛,我必须训练。” 家人和朋友也纷纷劝我不要逞强,参加过铁人队,也训练了两周,尝到鲜就可以了,别把身体整坏了。只有变态的美国教练说:“How can you believe what the doctor said?Don't make any excuses!Come back soon!” 五月末,台湾花莲国际铁人三项精英赛。 比赛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游过了1500米,骑过了45公里,又跑完了9000多米,终于只剩下不到1公里。天空飘起了细雨,正好为燥热的身体降温。意识恍惚间,我看到了早已在终点等候的教练和队友。我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提速,超越了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跑者,冲过了终点线。队友刚为我挂上奖牌,我就虚弱地一头栽进了教练的胸口。“Charlie,good boy!Haha,you made it!”我得到了这个地球上最让我崇拜的人的肯定。 六月,我在花莲接待了从台北南下的交换生朋友。他正在骑单车环岛。我说,我好羡慕你,可惜不久就要回去了,没时间筹备了。七月,我告别闲适且热血的台湾生活,回归大陆,回归现实。 九月,大四刚开学,果然就硝烟弥漫。 这是个必须做出决定的三岔路口,读研、出国或是工作,必选其一。一位和我私交很好的学姐担心我心高气傲,遭人算计,特意提醒我说:“别把保研想得太简单,从成绩到老师,都有很多可操作的地方,而送礼也是有大学问的,比如……”我做好心理准备,等待这一切按部就班地发生,而它也不负我望,如期上演。 我看到同学觍着脸苦苦哀求老师更改自己的综合排名,如果你是第二名,但第一名报的北大,你就可以对清华说,你是第一;不同的算法也会影响到最终排名,所以我一次次看着排名相近的同学因为算分方式的差异而闹僵;后来,我听说一位同学在酒桌上敬了大家一杯,他已经微醉,他说要向大家道歉,因为在保研期间他做了些手脚,因为自己输不起,最后他“成功”去到了中国最好的科研机构之一。 再后来,我的父母对我说,同乡的一位女孩,本来已经保送本校,却又去参加了北大的面试,被北大录取了,她就要和自己学校毁约,学校不放人,她就威胁校方说要跳楼,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校方终于被迫放人……父母无比羡慕地说:“你看看,人家最终还是去了北大!北大啊!” 2011年2月,春节。 县城里的众亲戚总是很关心我的前途,他们总是用一种表面是询问,实则是建议的口气说:“今后怎么打算呀?该考公务员了吧。”然后如排练过一般,众口一词地告诉我,加入公务员行列的种种好处,不用这个这个却可以那个那个。他们出身农村,通过入城打工或者进入体制,劳苦半生,终于摆脱贫困,立足县城。收入稳定,受人尊重,就是他们最大的诉求。而捧上国家的铁饭碗,正是实现这一诉求的上上之策。为什么要花时间研究文学和电影呢?放下手中的《独唱团》,去学写申论才是正道。 与此同时,台湾的铁人队友们已决定报名参加八月份在加拿大举行的Ironman 226km的比赛(游泳3.8公里,骑车180公里,跑步42.195公里)。面对全队9人总计4万多人民币的花费,他们正全力筹款,包括举办训练营,参加比赛拿奖金,拉赞助,打零工等多种方式。热血不被嘲笑,却被认可。 三月,一些拿到国外牛逼offer的同学开始在社交网站上活跃起来。要么是总结大学四年丰富到爆的成果,要么是相聚纽约,一起租房,或者是相约伦敦,一起购物;那些在国内同样出路不错的同学,也开始秀出在各个美丽景点的留念照…… 说实话,我羡慕至极。 这些都是我很佩服的人。他们身上有着各种我所不具备的品质,他们也选择了一条光明且稳妥的出路。只要你进了顶尖名校,在这个用标签看人的社会里,就已经赚够了大拇指;你签约了大银行,即使刚开始是坐柜台,人们也会不禁把你设想成未来的金融骄子;你选择了从医,即使刚开始只是在解剖老鼠,人们也知道日后你很有可能在大医院主刀,35岁之后,肯定有车有房…… 在每一个人的出路问题上,虽不分谁输谁赢,却分有解无解。很不幸,我属于无解的那一类:长辈所推崇的路,我不屑走;人各有志,我所羡慕的路,却不是我所喜欢的;而我一意孤行的路,则一片迷茫。 我想试试文字工作,甚至是创作。但别人已经开始采摘第一批果实,我却才刚找到自己那一抔土,种子都还没种。艺术是虚无缥缈的,伴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谁能保证只要努力就能写出好作品?天赋不够灵感不来怎么办?当你成天鼓捣着并不惊艳的小文章,人们只会觉得你在做一个让人揪心的梦。 在毕业的这个节点,我再也逃不过现实的第一次审判。即便我能无视一些势利的眼光,我也无法忽视父母那望子成龙的期盼,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更不安的是,我连自己都给不了一个交代。这才发现,那些从社会酱缸里沾染上的功利和躁动,从来就没有在我的骨子里涤净过,羡慕嫉妒恨开始增生扩散。表面的特立独行、清高孤傲,既是在自我保护,也是在自我掩饰。 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我需要一个速成的证明,来抑制那已经冒出苗头的自我怀疑;即使有逃避现实的嫌疑,我也要摆出热血的姿态,为自己那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理想主义加油打气。 这个证明一定要够快,够灿烂,灿烂到足够让自己、让所有人都炫目——哪怕就那么一下。 这时,我听到了队友的一声召唤。 “我们一起,骑车去西藏吧!” 故事,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