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别人指定的生活——遇见稚嫩却可怜的──我的青春

电视剧《那年冬天风在吹》从企划阶段开始，就陷入困境与混乱。我之所以会接受执笔委托，观看原剧，纯粹是基于对金圭泰导演的尊重。他和我之间的关系是，无论他说什么，我一律都不能说“我不愿意”。因此，我看了。 坦白说，看的时候，从头到尾我都感到很不舒服。另有原剧这一点让我不舒服；日本演员的演技太过精湛，令我激起奇妙的嫉妒心，这一点让我不舒服；我对奇妙又陌生的日本情结无法有所感应，这一点让我不舒服；“老梗电视剧”的刻意设定，这一点让我不舒服。每集四十分钟，我看完10集后，脑中浮现的念头是：“还是别接这部戏了吧！” 罹患脑瘤又失明的千金小姐，从出生即被抛弃的牛郎（在《那年冬天风在吹》里是赌徒），崇拜他的牛郎的后辈，再加上为了钱而将脑瘤置之不理的老女管家！ “这剧情也太狗血，太极端了！” 世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苦难不知何其多，像这么极端的设定，甚至都不知在一万个人当中，能不能遇上一个，我为何非得写这样的故事不可呢？我下了决心，不写！ 然而，也许是缘分，我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假如这世上真的存在罹患脑瘤、眼睛失明的千金小姐呢？假如一万人当中，真有一号这样的人物，我会对她说什么呢？” “那不算什么，有人一天要卖命工作二十个小时，你至少很有钱，不是吗？别怨天怨地了。”我可以这样对她说吗？假如我遇到被父母遗弃、初恋又死了的那个牛郎，我究竟能否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笑死人了，只有你最痛苦吗？一切都是借口。振作起来，好好生活！有什么好抱怨的！”真正的混乱，就从此刻开始。 对于母亲、父亲、兄弟姐妹、同事以及和我活在同一时代的平凡人，这些人的辛苦之处，我可以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然而对于人生过得有点极端的人物，我会毫不留情地不予理睬，因为我诚实，所以无法理解不诚实；因为我极为守纪律讲规矩，所以无法原谅犯罪行为。因此，被我看着长大的侄儿们，才会说我很可怕、很难相处不是吗？ “虽然我不讨厌阿姨（姑姑），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但那样的你，让我们很不自在。” 戏剧即是人生。身为编剧，了解人是首要之务。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我的能力是不是很有限，只够去了解那些自己能力所能了解的人？若是如此，我的能力也太狭隘了！实在太老古板了，哪怕只是稍微脱离了自己的衡量标准（明明是我自己的标准，但有时会觉得，这标准似乎指的就是世界的普遍现象），我就连一丁点都无法理解了！ 罹患脑瘤的视障者，被父母抛弃又失去初恋的赌徒，假如我真的理解了这样极端的人物，是否会变得更容易理解普罗大众呢？就像世事都是如此一样。 我决定写作了，不在乎是否能超越原著。我的目的是，用全身对他们的处境感同身受。在写作期间，比起内容的创作，我花了更多力气在与自身的价值观搏斗上。剧情的纠葛，必须要往极端的方向发展，才能塑造出紧张感，但是在我寻找应当的剧情发展时，其过程有如是一场混战。要么就自我了结生命，为何要觊觎别人的钱财，继而行诈呢？就算得了脑瘤，也应该怀着希望活下去，为何一心求死呢？为何只觉得自己最悲惨，难道他们都不看报纸和新闻吗？为何只执着于他们自己的问题呢？既然爱上了，就勇敢去爱呀！到底还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如此煎熬呢？ 接着，如同发现线索般，我发现了自己已逝的青春岁月。那时的我，的确只感到自己最悲惨——母亲为了生计疲惫不堪，我需要的却是有钱去和朋友们喝一杯，有钱在房里抽上一根烟。那时的我一切都很极端，因此我的人生很戏剧化。离家出走、不断受到死亡的诱惑，有时还试图尝试死亡；愚弄爱情、志得意满，因此我也受了伤，对方也受了伤，那是一段伤痕累累的岁月。极端又戏剧化的人生，我也曾经亲身经历过。假如我没经历过那样的日子，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我。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必须不断地进行交谈，才能写出那么一行文字。 在我看来，这部连续剧也不像是出自于四十多岁的编剧之手，比较像二十多岁或三十岁出头的编剧作品，充满无限稚气、热情、生硬感。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写出这部戏。因为，我与我稚嫩却可怜的青春，久别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