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机械地移动着鼠标的我一看到文章题目，瞬间感觉有一丝微风从胸口吹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感觉胸口闷闷的，刚刚却好像被针扎着了一样，突然紧张了，或许是因为几天前就写好放在抽屉里的辞职信吧，所以这时的自己对“离开”、“放弃”啊之类的字眼特别敏感，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我被强烈吸引着读了下去： 如果想获得一个开心的旅程和成功的人生，就要随时作好放弃的准备，并享受放弃的过程。旅行并不是简单地在那些观光胜地、名胜古迹留下自己的脚印而已，而要像是为了在陌生的空间中遇到另一个自己。为了这样的相遇，我们需要作很多准备，我指的并不是签证、机票什么的。当你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张开你的眼睛和耳朵，打开你的心灵，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融入那个环境。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我终于来到了著名的某某地方了，看到什么什么了，我要拍照”那种浅层次的游历，才能领悟到旅行的真谛。作了充分准备的人很清楚自己想去什么地方，去了那个地方想干什么。这样的人到了巴黎，即使没有看到埃菲尔铁塔也不会后悔，因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读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去欧洲旅行的情景。 那次旅行中，有人给我这样的忠告：“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就不要太贪心。重要的不是去了哪里，而是感受到了什么。” 但那次旅行最终还是成了张专务说的浅层次的游历。当时我心里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放弃这种行为定式，但却总贪念再多看一个景点，我似乎把游览景点当成了一种义务，于是那次旅行实际上就是我在各个景点之间疲于奔命的过程。不知走了多少路，球鞋的鞋底都快被磨穿了，脚上还起了水泡。现在才明白，这都是因为我没有领悟旅行的真谛，没有作好旅行的准备。 在罗马参观圣彼得大教堂的时候，人们都在排队抚摸彼得像的脚。那里有个传说，如果一边抚摸彼得的脚一边许愿，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经过长久的岁月，彼得像的脚在被无数人抚摸后变得圆滑光亮。我没有耐心去排队等着抚摸彼得脚，于是离开教堂，去了下一个目的地“天使之城”。几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圣彼得大教堂和彼得像：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教堂里，在一旁俯视着人们的彼得和他光亮亮的脚，还有人们虔诚地许愿……如果那时候我也抚摸了彼得像的脚并许了愿，我之后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不知什么时候会取消的社刊，像蜜蜂一样紧张地工作，却还要为明天而战战兢兢的二十五岁无奈的青春……现在飞到梵蒂冈，握着彼得像的脚许愿会如何？其实就算真的站在彼得像面前，我也不知道应该许一个什么愿望。或许当年即使我排队感受了等待的滋味，轮到我的时候也会不知道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吧。 因为怕迟到，我一路左冲右撞到了约定的地方，到了才发现只有三个人坐在那里。我心里明明知道，大学同学聚会大家从来就不会准时，却总是非常不安地赶赴约定的地点，即便如此也总是迟到。荷英看到我走进来，扬起手跟我打招呼。我准备坐在荷英旁边的空位上，于是拿起她的包递给她。荷英的手提包竟然是四五十岁的大婶们在百货商场打折的时候抢购的那种包。酷爱买包的我常常通过一个人的手提包，推测她的品位。用这个牌子手提包的人和我不是很对路。它的主人似乎在说：“我是在百货商场买打折货的人。”其实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在我看来，这样的手提包不管是价格，还是款式，都没有什么个性，非常大众化。与其这样，还不如到东大门市场杀价买那些最时髦的包，这才是我的风格。荷英接过自己的手提包，问道： “你不是说晚上要加班吗，怎么又有空来了？” “嗯，事情结束得早，就来了。” “反正，每次同学聚会你都是拼了小命赶来的。” 荷英是一个拥有“特异功能”的人，在特定情况下，可以非常准确地说出“对方最不想听到的话”。但荷英的话没错，直指我的痛处，所以我有些郁闷。其实来之前我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来还是不来。结果，王科长一下班，我马上把堆积如山的工作推到一边来了这里，因为我觉得“这都是投资”。现在有很多人都能通过网络交朋友，可是我在这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偶尔参加陌生人的聚会，也总是被冷落的那一位。于是，我想至少要和原来的朋友维持关系吧，不然岂不是很孤独？“我也在享受和大家在一起的乐趣”，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每每想到被大家冷落，却偏要待在人群中才能安心的自己，还是觉得自己的确很无奈。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开始吃饭喝酒，兴致也越来越高。时不时爆发出的笑声，酒后些许放松的心情，让我很享受。我们这一桌，荷英仍然是主角，上大学时就是这样的。她长得漂亮，说话得体，还能调动大家情绪，不论在哪儿她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我不知道有那么多年纪大的人读研究生。有几个和我一起上课的大婶别提多搞笑了，教授在讲著作权，在黑板上写了UCC，这是《世界版权公约》的缩写嘛，结果坐在我后面的大婶突然说：‘“优嘻嘻”大婶们说的“UCC”是User Created Contents，也就是“用户创建的内容”，是将自己拍摄的视频进行剪辑，配上音乐制作的内容，目前在韩国的年轻人中非常流行。——译者注 这不是网上用的吗？我儿子也会啊！’多荒唐啊！我拼命忍住没笑出声，忽然发现大家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大嫂们纷纷说：‘我女儿也会……’‘我儿子也会……’‘我外甥也会……’” 大家总是没等荷英把话说完就开怀大笑起来，很平常的事情，只要经荷英一说，就会变得很有趣。 “没错，俞斌也说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也参与进来，没想到被荷英无情地打断了。 “又来了，又来了，怎么又提起男朋友了？你就是因为这样整天想着俞斌，才会闹出写错作者名字的笑话。” 朋友们干脆笑得前仰后合，有的人甚至滑到了桌子底下。几个月之前，我看的一篇稿件的作者名字叫“成真焕”，我不小心打成了“性转换”。作者怒发冲冠，我就差磕头请罪了。最后我打印出正确的名字，一个一个贴在印错的名字上，整整干了两天，还被室长骂得狗血淋头。 刚刚被冷落，又成了笑柄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愣着。但没有人体会得到我此时的心情，如果这时候发火，我不光落得没本事的名声，还会被认为心胸狭窄，反而显得把玩笑当真的我不可理喻。每次同学聚会荷英都会打电话通知我，每年我的生日都为我张罗开派对，这样还不算是“好朋友” 吗？ 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我思前想后，就收起脸上僵硬的表情，和其他朋友们一起笑着。同学聚会的这两个小时里，我是一个没本事的窝囊废，说不上话让我尴尬，无名小卒的身份让我自卑，可我还在像疯子一样笑着。 不管怎么样，下个月的聚会，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跑来参加，也许…… 一段痛苦的日子熬过去之后，我好不容易把胶片如期交给了印刷厂。这几天，我对人在承受压力时可能出现的症状有了更新的认识。失眠、头痛、消化不良、便秘这些之前我也经历过，但槽牙忽然松动，一直用的化妆品忽然开始过敏，一周前刚刚结束的例假卷土重来……没想到这些也和工作压力有关。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跑去看医生，结果发现自己还得了痔疮，并被医生告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压力送给我的“综合大礼包”。身体对压力表现出的花样繁多的症状让我惊讶不已，心想，当年731部队和纳粹也一定给过实验对象一项艰巨的任务和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时间，然后以此来考验人体的极限。 胶片虽然已经交给了印刷厂，但压力带给我的噩梦并没有结束。社刊刚刚出来的那几天要看公司管理层的反应如何。正是因为社长看了对自己的采访文章之后，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之前负责社刊的李代理被莫名其妙痛骂一顿，随即提出了辞职。 手上已经没有马上需要做的工作了，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被“收尾后征候群”困扰得我浑身不自在，于是以要外出办事为由，离开了办公室。走到不用担心会碰到同事的安全地带，马上给他打了电话。 “快接，求求你快接吧！”我心里焦急地等待着。 但是我听到的只有不停重复的彩铃，俞斌没有接电话。我沮丧地走到地铁站，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心想俞斌看到未接来电记录后可能会给我回电话，便抱着侥幸心理傻傻地等了好久。此刻，我非常需要他陪在我身边。有男朋友就是为了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可以有一个人安慰自己，但我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蔡玲在办公室的一角，头抵在书堆上睡着了。这里是古籍阅览室，出出进进的学生非常少，任何人在这样安静惬意的空间 里，都会想打瞌睡的。 从上高中时开始，蔡玲就是我的好朋友，当她告诉我要当图书管理员的时候，我劝她还是慎重一点。在飞机已经如此普及的今天， 像她这样贪玩的人怎么可能整天待在图书馆里，和不会说话的古书打交道？但是现在，在全世界，我最羡慕的就是蔡玲。像我这样二十五六岁的女性，为了生计日夜打拼，时不时还要和痔疮作斗争的时候，蔡玲却拥有高尚的精神世界，面对不会和她竞争的书本，做着如此平和而美丽的工作。她才是21 世纪真正的贵族！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羡慕的目光，蔡玲从睡梦中醒来，一侧的脸颊被压得红红的。看到我站在面前，她吓了一跳。 “你神经啊？怎么盯着我睡觉的样子不叫醒我？” “因为你睡着的样子太美了！” “你终于把手头的工作应付过去了，轻松一点了！” 蔡玲伸了个懒腰，拿出粉盒补妆。 （双色1）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太闷了，借口说要拍照便跑出来了，出来才发现无处可去。原来想见见俞斌的，可是他的电话打不通。” 听到这里，蔡玲收起粉盒，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我。 “高美景，不要怪我多嘴，你听好：像俞斌这样经常不接电话的男人有三种可能：第一，他觉得烦，这样的人不懂得关心别人，很迟钝；第二，要隐瞒的事情太多，不敢随便接电话；第三，对打电话的女人没兴趣。” 俞斌属于哪一种呢？我心里正不好受呢，蔡玲没有理睬我，接着说道： “俞斌属于哪个类型并不重要，因为这三种人作为男朋友都是不合格的。” “你怎么说得那么极端呢？可能是因为工作太忙啊，俞斌说过，在网上购物的那些顾客一天会打几十个电话，他根本没时间接私人电话。” “那为什么连周末都打不通？” 我忽然像一个没有嘴的茶壶一样，愣在了蔡玲面前，心里涌起了阵阵苦涩的味道，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蔡玲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忙到连自己女朋友的电话都没时间接，就算接了之后马上挂掉也要接！从俞斌的所作所为中完全找不到恋爱中的男人的任何典型表现。” “男女之间的感情有一部分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 “这一点我承认！但到目前为止，你只和俞斌一个男人交往过，我的意思是说，你有可能不知道一个真心爱对方的男人是怎么表现自己的爱意的。” “那怎么办？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跟俞斌分手？” 其实我希望蔡玲极力劝我和俞斌分手。最近这段时间，每当想起俞斌，我都会告诉自己，也许他不是我要的爱人，但我真的怕错过他自己会后悔。胆小的我需要一个人强行断绝我和俞斌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问我？如果你跟俞斌分手了之后又想他，难道要跑到我这里哭哭啼啼埋怨我？选择要你自己来作，我可以介绍你认识别的男人，你去见一见，这样就会有一些客观的判断了，你觉得呢？” 蔡玲是现实的，而且对自己一直以来现实的选择从没有后悔过。这样的蔡玲给我的建议说不定就是正确的解决方法。 “好吧……不过等过段时间吧，现在我身体不舒服，心也很累。” 我总是会惯性地维持自己原来的方式，而一再推迟作决定的时间。蔡玲看了我很久，点点头，然后用愉快的口吻对我说： “那好吧……你吃饭了吗？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不错的意大利面店，我请客！” 蔡玲深谙和我这样一个与她截然不同，又优柔寡断的人的相处之道，这也是她成为没有什么本事的我唯一知心朋友的原因。 回到公司，看到桌上留有一张便条。 “请回电话给KM张美景专务。” 把电话打过去，是张美景专务亲自接的。 “我听说社刊已经出来了。” 是一个咬字清楚，让人颇有好感的中低音。 “我的文章刊登在社刊上。因为我想给工作中的合作伙伴看一看，所以你能准确地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拿到社刊吗？” 张美景专务亲自打电话过问，看来不是一般的重要，我忖度着，大概她是要说服工作中的合作伙伴吧。说到社刊，很多人会认为是我们上小学时办的班级小报，但他们也得承认纸质媒体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在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说出“文章曾刊登在杂志上”，无论如何都是让自己非常体面和自豪的，即便只是一份公司的社刊，也可以成为双方初次见面一个不错的话题。 “我们公司的社刊都是系统自动安排快递的，最迟明天您就可以收到了，请放心。” “那太好了，编辑社刊你也一定辛苦了，今后我的文章就拜托了。” “您太客气了，我还要感谢您为我们写了这么好的文章呢！” 在张美景专务令人愉快的笑声中，我们结束了通话。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普通的电话会成为彻底改变我人生的契机。 下车后朝我住的公寓路口走去，远远看到有个人影。走到那个人面前才认出站在黑暗狭窄的路口的男人是俞斌。我马上忘记整日的惴惴不安，对他的突然出现欣喜不已。昏暗的路灯斜斜地照在我熟悉的面庞上。刚上大学那一年，就是这张线条俊朗的面庞让我从看他第一眼的瞬间起，就陷入了单相思。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反而担心他等了太久。俞斌低头看着我，露出了青涩少年般的笑容。还记得我们认识几年后的某一天，俞斌对我说，以后只给我一个人看他这样的笑容，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只是想你了，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的……所以就等了。” 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这种自责抹掉了今天对他的全部怀疑。 “白天可以见一面的，可是你没接电话。” “忙得不可开交，因为……”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季进货的时候，向一个哥哥借了钱。可是昨天他忽然打电话让我还钱，说是母亲突然病倒，急需钱治病。我四处筹钱，借到了一些，但还缺不少。剩下的那部分，我打算把库存的商品在网上购物平台降价处理。昨天开始匆匆忙忙拍照，做商品简介，回答顾客提问……恨不得一个人掰两半使。” “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跟我一起操心？”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使劲儿抱抱我，让我有力量努力工作。” 我用胳膊揽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怀抱很温暖，还有心跳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暴风骤雨的夜晚，安稳地趴在窝里的小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永远离不开他。除了俞斌，再见见其他男人，蔡玲也是为了我好，这我也知道。但从某个角度来说，蔡玲也许是错的，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些感受是只属于两个人的。 从第二天开始，我就为了做俞斌的顾客而忙碌。在网上购物的顾客一般在看到购买次数为0的商品时都会犹豫。哪怕只有一个人买过，再写两句好评，那个商品的销售量就会有所增加。对于要尽快处理手上的商品，拿到现金的俞斌来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俞斌的网店里有几十种商品，我用借来的无数个ID购买这些商品，再写上信得过的好评，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中飞快地溜走了。过了不久，也许是我的努力起了作用，买东西的人一点点多起来了。只要再加把劲儿，这些东西就会很快卖光。俞斌这么有品位，他进的货，在我看来也都是品质上乘的好东西。 “是你吧？” 第三天，俞斌突然打来了电话。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用害羞的笑声代替了回答。我以为他会感谢我，可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 “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在开玩笑！”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我是为了帮你……不管怎么样东西要有人买过，才会有顾客关注……” “所以你就当了我的托儿？”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为了你……” 俞斌冰冷的声音，让我不知不觉中，说话开始词不达意了。 “我非常开心地以为终于有人买东西了，于是便起劲儿地包装商品，当后来才发现收货地址是你的地址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感觉很沮丧！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就这么做？” 听了俞斌的话，我想自己可能真的错了。如果是为了他就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所以我无言以对，但俞斌在冷酷地摔电话前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你这个人……真是烦死了！” 我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一般，手里握着电话一动不动。上大学打工的时候，我曾因不小心做错了事情，被狠毒的老板骂成“疯女人”，当时我也没有觉得有多么耻辱。而现在，就像卡夫卡的小说中说的那样，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只虫子。放下电话，我怕自己不知分寸地在办公室流眼泪，只能用指甲拼命抠大腿。我怎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让别人和自己心烦，我怎么这么倒霉，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我突然觉得办公室里空气稀薄，胸闷得很，正要去休息室的时候，刚刚放下电话的室长叫住了我。 “高美景小姐，跟我来一下。” 室长平时也总是皱着眉头，但今天表情尤其严肃，大概是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看来我又闯祸了！管理层对社刊上的报道不满意，还是我又打错了谁的名字？走向室长座位的几秒钟时间里，各种坏的想法充斥了我的大脑。 “从这一期开始在社刊上连载文章的KM的张美景专务，你认识吧？” 张美景专务？那不是采访，是本人投稿，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可是怎么了？ “听说张美景专务亲自打电话告知你必须要如期收到社刊，可是在最后截止日期的前一天，专务还是没有收到，所以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你却没有认真调查再给对方回复。最后专务在需要社刊的那一天还是没拿到。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也一直打不通，现在张专务暴跳如雷，出大乱子了！” “这不是我的错，社刊都是设置成自动速递，可是公司的内部网络出了问题……” “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你知道我们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吗？韩国的服装公司对百货商场的依赖性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吧？最近推出的这个品牌对公司来说生死攸关，上上下下每一个员工都在努力推动这个品牌，可你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得罪了KM的管理层，高小姐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马上去让张专务消消气，如果这件事情办不好，所有的责任都是高小姐一个人的，你好自为之吧。” 这怎么可能？社刊递得晚了一些，就把新品牌销售失败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这几天，我整日泡在俞斌的网店里，确实没有认真工作。但我该做的工作已经都做了，社刊没能按时送达是配送处的问题，接到张专务没有拿到社刊的电话后，我亲手发了快递，还要我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拿起手提包和社刊，匆匆忙忙上了出租车。一边催促司机开快些，一边却在心里祈祷迟一点到达，甚至希望路上最好出点事故，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见张专务了。可是司机大叔在车海中穿梭着，开得又快又稳。出事的不是司机，是我自己的身体。距离KM物流公司越来越近，肚子忽然痛了起来，好像有人抓着我的五脏六腑使劲儿扭着。双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我却无奈地笑了，好像自己变成了情景喜剧中傻傻的主角：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锄头，头被猛击了一下；痛得不行，向后退了两步，又被搬运工肩上的木头狠狠撞了一下；接着又被屋顶掉下来的脏水桶击中昏倒…… 下车到药店买药服下，深呼吸调整心情之后，我进了电梯。 “如果专务干脆不肯见我，直接把我赶出来怎么办？老板会不会把我这种无能的员工开除掉？”我的大脑不停地冒出越来越让自己害怕的想法。 自从我赚钱养活自己，就常常要做一些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但也只有这次，我真的很想逃跑。如果有人能让我不经历这场劫难，我甚至愿意把我右手转让给他。当然，我知道我如果现在逃跑了，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我是那种很容易屈服于眼前困难的人。 “专务，世真服饰宣传室的高美景小姐来了。” 经过秘书室快到专务办公室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都在发抖。在高度的精神紧张状态下，我见到了张专务，听别人说，张专务已经快五十岁了，但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她看到我进来，放下手中的文件站了起来。专务仔细打量着我，那种颇具威慑力的表情吓得我掉下了一滴泪水。没想到，这一滴泪水却是我一直控制着的感情大堤开始泄洪的信号。忽然，两眼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自己也无力控制住这种复杂的情绪。工作让我越来越疲惫、力不从心，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非常伤心，我哭得更凶了。 “对不起，专务，是我做错了。” 看到全身瑟瑟发抖、泪雨滂沱的我，张专务也有些惊慌。 “高美景小姐，冷静一下，先坐吧。” 张专务请我坐到沙发上，我想既然事已至此，干脆哭个痛快吧。 “现在，我会怎么样呢，公司会让我辞职的，拿点赔偿金要怎么用？像俞斌一样开个网店？有他传授经验应该没问题吧，我对包有点研究，开一个专门卖包的店吧……” 我脑子越来越乱，但一想到要辞职，反而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心情好了一些。 看到我哭得不那么凶了，张专务微笑着问我： “现在舒服点了吗？我对高小姐说了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啊？” 现在我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真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鼹鼠，钻到地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专务。”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吧？其实刚才你一进门，我就觉得面熟……” 不可思议，原来我刚进门的时候，张专务打量我只是为了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我。更戏剧化的事情还在后面。 “几年前……你是不是坐过飞往罗马的飞机？” “是的……” 刹那间，我的记忆一下子飞回到了五年前飞往罗马的飞机上。 上高中时开始，我就对拥有普拉达、古奇、菲格拉慕的国度意大利充满了幻想。于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暑假，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准备去意大利旅行。我当然不是那种有勇气独自一人去旅行的人，可马上就要出发时，说好一起去的伙伴因为父母强烈反对没能成行，我只好独自蹬上了飞往罗马的飞机。 在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安静地看着书。不小心书掉到我脚上的时候，她一边捡书，一边跟我说“对不起”。我觉得身边这位女性与众不同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一般的中年女性如果不是非常失礼，是不愿意说对不起的。这时我才发现，这位女性并不是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与家人一起或参加旅行团旅行，而是独自一人去旅行，手上拿着的那本书也不是什么免税店的商品目录，而是一本历史小说。虽然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很疲劳，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让我很想和她聊几句，但我却不知如何开口，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还要内向。 认真看书的这位女士，忽然叫了乘务员问飞机上是否备有消化药。 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乘务员去拿消化药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对她说： “我妈妈给我带了酸梅汤，这个可能比消化药更好一些，喝了会很舒服，您要不要试一试？” 她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道谢后喝了我带的酸梅汤。我的酸梅汤虽然比较土气，但好像有些效果，她睡了一个多小时，脸色好多了，还跟我讲了许多关于旅行的故事。她说自己是个旅行狂，最近二十年游遍了半个地球。而我是第一次坐飞机，对旅行充满了期待和恐惧，她充满温情地对我说： “如果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就不要太贪心。重要的不是去了哪里，而是感受到了什么。” 我没有忘记这句话。 她现在就坐在我面前。和五年前相比，她更年轻更优雅了。张专务好像也在从我身上寻找我当时的影子，她和蔼地说： “你变了好多，我差点就认不出你来了。你那时候还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小女生呢。” 这几年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在迅速地老去，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我们面对面坐着，一个人比当时年轻了太多，另一个人比当时衰老了太多，于是彼此都差点没认出对方。 “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没能让您及时收到社刊，非常抱歉。最近我个人也遇到了很多不顺利的事情……如果不是配送处出了问题，就不会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其实，我只是把稿子发给你让你编排出版，并不认为我没能按时收到社刊是高美景小姐的责任。所以我才特地打电话拜托你，让我生气的不是没有及时收到社刊，而是高小姐不尽心的态度。” “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也没想清楚到底应该从哪里着手，很多事情都被我搞得一团糟。” 有生以来，我做的最有勇气的事情就是独自去意大利旅行，也仅此而已。可面对眼前这位优雅的女士，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她求救：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我讨厌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更讨厌自己。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情况变得好一些……请您教教我吧。” 张专务也有些为难，没有马上回答。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 “五年前，你在去罗马的飞机上看到的我，其实非常狼狈。我当时工作的公司正在选拔管理层，我是有资格也作了充分的准备参加竞争，但却突然被告知必须退出，这都是公司不同派系之间权力斗争的结果。我无法忍受被公司和同事背叛的感觉，于是一个人坐上了飞机去旅行，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自我恢复的方式。当时坐在我身边的美景小姐，一看就知道是社会经验不多，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害羞的小姑娘，可还是红着脸请我喝你的酸梅汤，是吧？” 听了她的话，我为自己当时能主动帮助别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张专务笑着望着我，问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有没有在雨天后晴朗的傍晚散过步？” 我正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类似的回忆画面，张专务接着说： “夕阳从云朵之间洒下柔和的光线，湿润而新鲜的空气，被雨水洗得分外明亮的街道……虽然这段时光非常短暂，但你会觉得用一天的阴雨换来这短暂的晴朗非常值得。当年，美景小姐帮助身心疲惫的我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我忽然鼻子一酸。 “专务……我只是……” 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回答专务的问题。 “那时，我正为交际恐惧症而烦恼。美景小姐真诚纯朴的态度，让我隐约明白了人存在的价值，也找到了克服我心理障碍的线索。像美景小姐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能量，就像身后有一个小宇宙，不管到了哪里都会带来蓬勃生机，而你本人却还不知道怎样运用这样的能量，彷徨痛苦着。当年我正是从美景小姐这里分享了你的能量，你给我的不仅仅是酸梅汤，是你让我与不愉快的过去彻底说了再见，能够以一种轻松的心情开始旅行，这才有了今天的张美景。” 脑子里突然冒出在某本书上看过的“蝴蝶效应”这个词。蝴蝶一扇动翅膀，地球的另一面就会刮起台风……不懂事的我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改变了张专务旅程中的心情，甚至她接下来的人生？ “现在，我要感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