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米,北京某名校经济管理系本科毕业,22岁,南方女孩,娇小玲珑、活泼开朗。小米给自己定下的职业目标是:进入大型媒体,做中国最有深度的记者。 在熬过数个无眠的夜晚,经过三次笔试、两次面试后,小米从100多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一家当时号称发行量50万份的经济类党报,如愿做了一名记者。 刚进入报社的小米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 小米的工作是上网把新华社的经济类消息搜集起来,分类整理出来给编辑;然后上一些大型企业的内部网站,把最新消息整理出来给有采访任务的记者。 每天,办公室里几乎就只有小米一个人。记者们很少出现,也就在开会和发工资时能见着个人影。 小米每天仔细地在网上搜寻着,心里却无比渴望亲历现场,自己采访写稿。 一个月过去了,一切毫无变化。小米的心痒得发毛,她决定行动。 某天早上一上班,小米就敲开了编辑部主任办公室的门。主任姓梁,是一位50多岁的矮个儿广东人,圆脸,小眼睛,消瘦。主任喜欢喝茶,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几乎一天到晚都窝在自己的座位里喝茶。小米向梁主任说明了来意。梁主任品了一口刚泡好的龙井,慢悠悠地说:“年青人有进取心好。这段时间我观察你工作挺认真。这样,明天我和邦伟药业北京办事处的主任约了采访,你今天看看他们的资料,准备一下吧。”小米激动地连连向主任道谢。 小米立刻上网查资料,准备采访提纲,午饭也无心吃。小米把采访提纲改了又改、看了又看,终于熬到快下班,才恭恭敬敬地给梁主任递上去。正在喝茶的梁主任一边埋头看报纸,一边和副主任聊自己儿子高考的事。小米双手捧着采访提纲等了快半小时,手都酸了,他们总算聊完了。梁主任抬头瞟了小米一眼,没有接她的那页纸,只是点点头,意思是放在桌上,然后就接着和副主任聊儿子。小米只好告辞,临出门时听见梁主任嘱咐了一句:“明天穿得漂亮点啊。” 当晚,小米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盼到了天亮。她在衣柜里翻来翻去,决定穿新买的一身粉红色套裙,显得成熟和职业一些。然后又拿出几本专业采访书,看了看重点,做了些笔记。 准备妥当,小米坐公车去目的地。一下车,小米正好看见梁主任从他的富康车里钻出来。他穿着一套稍显大但笔挺的西服,腋下夹了一个黑色公文包,正用手机打着电话。小米差点笑出声来,这哪里像记者去采访,简直是农民企业家谈生意嘛。梁主任见小米满脸喜色,也露了个笑脸。 两个人走进一栋五星级的写字楼。邦伟药业北京办事处租下了整整半层楼,据说是专门用来和外商谈生意的。小米不由感慨这个公司的气派。梁主任带着小米进了一间最靠里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位40岁左右的男人,正用极重的四川口音接着电话。他一看见小米他们,立刻招手,梁主任和小米并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小米听到那人在电话里说,这次活动费怎么也要500万,把全国最有影响力的媒体都请来,等等。小米心生无聊,只好打量挂满墙的一些国家领导人视察工厂的照片;而梁主任则一直用热切的眼神望着那个打电话的人,并听得频频点头。 说了快半小时,那人才停下。梁主任向小米介绍,对方是邦伟药业北京办事处的周主任。 寒暄之后,这位周主任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梁主任仰着头,又是一阵频频点头。小米直纳闷:这梁主任是怎么啦,平时说话头都不抬呢。 好不容易等周主任停顿下来,梁主任这才接住话茬,大谈邦伟药业即将策划的活动是多么棒,媒体又将如何造势,这将又是怎样一个盛大的宣传,等等。小米听得云里雾里,心里直着急,眼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采访的事连边都没靠上。 末了,梁主任又是一脸热切,用一种小米看来甚至有些谄媚的语气问:“这次对我们报社,您有什么需要?” 周主任从一叠信封里拿出两个,分别递给两人说:“这次我们公司出了新产品,宣传力度希望大一些,你们就做个整版吧。你回去再把价格说说,打个八折吧。” 梁主任脸上堆满了笑,说道:“那行那行。”然后连忙起身告辞。 小米更加着急了,忍不住轻轻地说了一句:“那采访呢?” 周主任含笑看了一眼小米手中的信封说:“稿子在信封里呢。” 小米正想看看,梁主任赶紧示意她出去再看,然后点头哈腰地和周主任告别。 一坐上自己的富康车,梁主任又恢复了平时严肃的模样。他对小米说:“你今天回到办公室先把稿子好好捋捋,适当加一点料,把读者煽动起来。” 小米心想:我一句话都没问到,能写什么呀。 主任感觉到了小米的疑惑,又说:“你照着稿子的感觉写就行,这可是整版文章呢,明天给我。” 回到办公室,小米打开信封,抽出一沓折好的纸。打开一看,她很惊奇,居然有五张百元大钞;再一看纸上的内容,更加惊奇,大标题是《女性的福音——洗了都说好》。文章的内容更是吓了小米一跳,什么某女下身奇痒多年,用了这种产品几天就舒服了;什么一上市就引起疯抢,等等。这哪是什么文章啊,根本就是电线杆上的广告啊,哪能上国家级的党报啊?还有,在信封里装钱,这不是行贿吗?” 小米越想越想不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办公室里也没有一个同事,奇怪他们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什么,又不敢去问主任。小米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家给原来学校的师姐打了个电话,对方也在一家大型报社做记者。师姐一听咯咯直笑,笑完了对小米说:“傻妹妹,什么‘记者是社会的良知’,早过时了。这是行业公开的秘密啊,现在有几个记者会认真写稿啊?都在写软文啊,来钱快啊!谁指着那几千块的工资过日子,都是顶着采访的名头去和企业谈软性广告,然后拿提成啊!给你500块红包就把你吓成这样,你那主任谈了个整版,提成少说也有一万吧!现在报社都是自负盈亏,每个编辑部都比着搞创收,任务重着呢!不过,我看你挺适合这工作,人长得乖巧、又会说、文采又好,是搞创收的一把好手啊!你那主任难怪会找你写,他哪会写女人洗液的文章啊?哈哈哈!” 听完师姐的一番话,小米感到头皮阵阵发麻。放下电话,她顿时明白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要么随大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会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要么再找工作。但听师姐那么说,好像行业里都在这样搞啊。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自己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心里开始动摇:这工作肯定要换了,但每个月要交房租吃饭,马上辞职也不行。想了一夜,小米决定一边在报社混着,一边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