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然后是冬[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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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的香气袭人。 其实是幻觉,这里可不是上香的地方。 可是,平田每次打开门时,总觉得能闻到一股草香的味道。 仓库最里面有一个小房间,总共三块榻榻米大小,是后来用直通天花板的隔断围出来的。这里既未供着菊花,也没摆着遗像,连香台都没有。医院的那种地方则要齐整得多,不过,平田感觉,这里简直就是太平间的翻版——大概是因为面积相仿,再加上灯光幽暗。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两端已经老化发乌,吱吱作响,那声音像极了发自暗处的虫鸣,令人不快。 房间里有两个女人。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立在门边;另一个则是一身针织运动衫,一件羽绒服像围毯似的摊在腿上,将将坐上折叠椅的一个边儿。 “辛苦了。”平田打了... 查看全部[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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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栖在银杏树枯枝上的鸟发出一声啼叫,便飞走了。用目光追随它的行踪,便会看到湛蓝的天空里飘浮着边际线模糊的云朵。这是初春时节常见的浑浊天空。平田想起电视上说的“今年真是个暖冬”,便在心中默念,“应该说,今年也是个暖冬。” 平田把三明治的包装盒塞进购物袋,从小外套的兜里摸出烟盒,把一支压扁了的烟叼在嘴里。一阵怪风吹来,把打火机的火吹灭了。风擦过面颊,引得平田竖起衣领。虽说天空是春天的天空了,可空气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冬天的空气。 就在把变得长长的烟灰弹进空咖啡罐里时,平田听到叫人的声音。隔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他心想:“莫非是在叫自己?”便将脸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查看全部[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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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平田又被那个女人叫住了。还是老地方,上町公园的长椅。 “您总是在这儿吃午饭吗?” 末永真澄的视线落在平田身旁放着的面包袋上。 “差不多吧。”平田回答得模凌两可。 “您这么晚才吃饭呀,一定很饿喽。” 她手捂着面颊,表情突然松弛了下来。她这么一笑,眼角下垂,一侧的面颊上显出个酒窝,意外的让人感到一股与年龄相衬的可爱劲儿。 不过,平田更留意的,倒是她的门牙缺了个角,牙齿间黑兮兮的。而且,她今天穿的还是那套都看熟了的装束——针织运动衫和羽绒夹克。 ——羽绒服里面的羽毛,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平田再一次遭到幻听的袭击,不过,轻轻晃晃... 查看全部[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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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行将打烊的时候,平田被叫到了沉香暗浮的小屋。 保安员押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男人的环保袋都快被撑破了,里面满是大米、牛肉、生鱼片、速冻食品、啤酒、清洁剂、剃须刀、储物盒、口服液——这么些东西他竟然打算分文不付地带走。 “说偷可就太难听了,我付了钱的。” 一开始,男人很平静。 “请出示小票。” 平田同样平静地说。 男人翻翻衣兜,瞄了瞄钱包,把环保袋掏了个遍,然后又往兜里摸索,一个劲儿地念叨“见鬼了、见鬼了”,最终半笑着摸摸脏兮兮的绒线帽。 “好像是弄丢了,一定是掉在哪儿了。” “这些商品都没有付款记录。” “那是什... 查看全部[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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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末开始天气就变坏了,到了下一周,积雪仍未化尽,海上吹来的风又很大,平田便没有外出。在单位吃午饭实在叫人提不起精神,同事们都聊得兴致勃勃,可平田就是融不进去。 到了后半周,天气终于好转,平田又带着午饭去了上町公园。 “好像是春天了。” 末永真澄出现了,无论天暖天凉,都是同一身装束。 “为什么小的时候看到雪就觉得兴奋呢?” 平田没搭理她,叼上一支烟。 “雪一化,可脏了。” 末永微微抬起一只脚,把凉鞋咣当着玩儿,赤膊的脚趾上粘着泥。 “平田先生,您是面包爱好者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平田原本打算沉默到底的,但终于忍不住做出了回应。 “那个……” 被她这么一指... 查看全部[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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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平田估摸着客流高峰已经过去,便在货物通道的背阴处抽烟。这时,就听有人对他说: “午休的时候,是跟一个女孩子在一块儿吧?” 说这话的是中岛津子。 “那个布丁头,和上次的是同一个人吧?” 这么说的是三村柚那。这两位,部门、年龄、入职时间,还有住的地方都不一样,可总是形影不离的。 “布丁……什么?” 平田反问道。 “布丁头。看上去不就像个布丁吗?本来是金色的,可后长出来的发根是黑色的。”三村答道。 “就是啊,黑色的部分多像焦糖。” “还不重新染一下,难看死了。对了,平田先生,这个布丁头就是上次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吧?” “嗯。” “是谁啊?为什么你们总在一块儿啊?” ... 查看全部[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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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后,又逛了逛钟表柜台,刚回到六层,就听到自动扶梯旁的休息区吵吵闹闹的。平田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在柱子的阴影处站定。 “是个女高中生,头发一直披到肩膀……” 这个声音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预感的应验让平田很是懊恼,他偷偷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羽绒服,斜挎着黑底儿、粉红色的包儿。” 这是英理子,她正朝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性拼命地诉说。看到对方歪着头、逃跑似的走开,便又拦住一对儿领着两个孩子的夫妇,连珠炮般发问: “是个女高中生,刚刚还在这里的。个头儿和我差不多,有没有看到啊?” 大约十五分钟之前,由于各自都要去方便,平田就是在这里同英理子分的手。由于男洗手间不... 查看全部[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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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吃饭了。春夏……”英理子把女儿的名字叫了三遍,这才捎带脚儿似的对着平田说道,“孩儿他爸,吃饭。” 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碟子里盛的是炸鸡块和土豆沙拉,还有干烧萝卜丝、醋拌裙带菜和海蜇、豆腐滑菇味增汤、百分之八十精米的大米饭,每样各摆了三份,搭配得很好。 英理子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喽”,随后笑盈盈地对着旁边的座位说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我碰到阿阳了。等红灯的时候他跟我打招呼来着,可我没想起来他是谁,以为他认错人了,就没搭腔。他说自己叫国光阳一。天哪,就是那个阿阳!我怎么能认得出来呢,个子都蹿得这么高了,胡茬儿也长出来了。你说是谁?就是那个阿阳,国光阳一啊。你以前不是常去他... 查看全部[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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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田春夏死的那一年刚好十七岁。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四日的晚上十点多钟,平田还在公司加班,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当时,他尚在东京的汴京堂总店供职,每天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晚上工作到十点或十一点,第二天一过六点就要出门。 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说是春夏出了车祸。英理子已是语无伦次,他花了足有五分钟才打听明白人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平田自己也慌了神。是怎么从位于品川区的公司赶到医院的,一路上在想些什么,几乎没有一丁点儿记忆了。 唯一记住的,就是有个年轻人在电车里栽倒了。当时那个大学生摸样的年轻人就站在平田身前,手突然间松开了吊环,软绵绵地原地倒了下去。平田的脚尖被他的手腕碰了一下,问了一声“你没事儿吧”... 查看全部[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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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七”过后,英理子仍是哭个不停。 失去自己的独生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打击。平田在事发当天表现出来的冷酷,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不过,在守夜和遗体告别仪式上接受他人的哀悼时,他还是掉了泪。等到下葬前的致辞时,他竟至语失,本想说下去,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好说声“对不起”便结束了致辞。他当场瘫倒,在百余人面前放声痛哭。 但是,英理子的悲伤却是超乎寻常。 她是另有隐情。 英理子一直在上网球学校,最初是因为生完孩子后身体有些走形,她为此耿耿于怀。参加网球学校是在春夏上幼儿园的时候,等体形恢复得比年轻人还要好以后,英理子仍旧一周挥汗两次。 做同样的事,十几年如一日,结交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查看全部[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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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开了,樱花谢了,肇事逃逸的人仍然逍遥法外。 春夏遭遇车祸的地方是一条横穿住宅区的小街,路面没有划车道线,窄得连错车都很困难。可是,由于两端都连接着主干道,因此,很多司机都从这条路抄近道,使得这里不分昼夜,都有相当的车流量。然而,这里却没有一个信号灯,一直以来就是事故多发地段。十几年前,有个小孩就在这里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 自打那次车祸以后,这里修建了行人道。说是行人道,却并非带马路牙子的、把路面垫高一截的那种,而只是草草地用护栏将车道隔开而已。有的地方还立着电线杆子。若是随身带着东西的成年人,得侧着身方能通过。 是谁想到用这种半截子工程来敷衍了事的呢?如果行人道修得宽一点,可以通行自... 查看全部[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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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风干了英理子的眼泪。 黄金周的时候,她既没逛公园也没去看电影,老家寄来的柏饼连碰都没碰。可是,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平田从公司回到家,发现英理子待在二楼的西式房间里。这个房间本来是给春夏的,她死后,一切仍旧保持着的原来的样子,甚至连“自拍乐”相纸的切边和东一个西一个的空胶囊都还没有被清走。 一开始,平田还以为她是在睹物思人,可看上去似乎又不是。英理子趴在书桌上,对着电脑,也不像是在看着春夏遗留下来的笔迹或照片出神,而是不停地动着键盘和鼠标。 英理子在用办公软件打着一份文稿,用很大的字体敲上“2002年12月4日晚9时左右”,并附上了春夏的照片。在对肇事逃逸一案的大致经过做了描述后,她... 查看全部[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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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花开,伞花绽放。 梅雨过后,烈日炎炎。 暑气消退,清风气爽。 秋分,添衣,树叶凋落,季节像翻动书页一样变换。 遮阳帽和防晒霜不再需要,进而须得在夹克里面套上一件毛衣。然而,平田和英理子依然在为给女儿讨还一个公道而奔波。 好心人很多,大家都很爽快地接过传单,还有的人为他们鼓劲。 但是,仍旧征集不来像样的线索。传单又重写了好几次,还承诺对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的人给予重谢,可效果依然不明显。 相反,这却惹得警方甚为恼火,指责他们行事鲁莽,只招惹来好几个报假料的,企图骗取奖金——这么做简直就是添乱! 十一月过去了。年历又撕下了一页,再过四天就是祭日了。 家里设有佛龛,但只是供奉着老祖... 查看全部[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