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美的一天[试读]

城市里到处矗立着毫无生气的白色的钢筋混凝土墙，巨大的建筑物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没想到，这空间十分局促的楼群中央竟然还保留着一大片地面被漆成了粉红色的露天广场，那是一个游乐场，约有二百名儿童正在那里玩耍、做游戏，负责看管他们的是十二名管理员，个个都穿着白色的衣裤相连的工作服。这些孩子大多裸露着身子，黄褐色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他们有的在钻红黄两色的圆筒，有的在荡秋千，有的在做集体柔身操；然而，在一个阴凉的、地上画着跳房子游戏小方格的角落里，却有五个孩子文静地团团围坐在一起，他们中有四个在专注地听着，一个在煞有介事地说着。 “他们逮野兽，吃野兽的肉，穿野兽的皮，”正在说话的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查看全部[ 一 ]

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一个大约六岁的小男孩，说，“他们得不到治疗吗？” 年龄稍大些的那个男孩一脸不屑地望了望他。“连手镯也没有？”他说。“住在山洞里？” “可是，他们怎么得病的呢？”那个六岁的儿童问。“他们可以先治好病，然后再逃走啊，这样不行吗？” “治疗嘛，”年龄稍大的男孩说，“也不一定就有效果。” 那六龄童惊讶地望着他。“治疗是有效果的，”他说。 “没有就没有。” “我的天呐，”一个管理员一边说，一边朝这群孩子走来，两只胳膊下各夹着一个排球。“你们这样挤在一起不嫌坐得太近了吗？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谁是领头的兔子？” 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爬起来，四散分开，站成了一个稍大些的... 查看全部[ 二 ]

这个小男孩有时被叫做奇普，但更多的时候则被叫做李——他的真正名号是李•RM•35M•4419——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几乎一声没吭，但他妹妹芘丝却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所以他爸妈都没注意到他的沉默寡言。直到全家四口人都坐在了电视机前的椅子上，他妈妈才认真看了他一眼，说，“你心情还好吗，奇普？” “嗯，我很好，”他说。 他妈妈转过身去对他爸爸说，“他整晚都没说过一句话呢。” 奇普说，“我很好。” “那你怎么不说话呢？”他妈妈问。 “嘘——”他爸爸说。电视屏幕已经打开，正在自动配比色彩。 头一个小时的节目放完之后，两个孩子都要准备上床睡觉了，奇普的妈妈跟着奇普走进了卫生间，在一旁默默地注... 查看全部[ 三 ]

鲍勃二十分钟后就到了。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奇普的妈妈说。 “你们两个就安心看节目吧，”鲍勃说。“继续看，坐下来看吧。”他朝他们笑了笑。“没什么可担忧的，”他说。“真的。这种事情天天都有。” “现在还有？”奇普的爸爸说。 “当然啦，”鲍勃说。“而且从今往后，一百年都会有的。孩子毕竟是孩子嘛。” 鲍勃是他们一家所遇到的最年轻的顾问——才二十一岁，从学院毕业还不满一年。然而他身上却丝毫没有底气不足或办事不牢的迹象；恰恰相反的是，跟那些年龄在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的顾问比起来，他反倒显得更得心应手，也更充满自信。他们对他很满意。 他走向奇普的房间，朝里面望去。奇普正躺在床上，用一只胳膊肘支... 查看全部[ 四 ]

“那他们摘掉自己的手镯了吗？” “我估计摘掉了，”鲍勃说。“手镯在那种地方也派不上多大用处，因为扫描仪根本没法检测到他们，对吗？” “杰苏斯说，他们还有一种叫‘斗殴’的行为呢。” 鲍勃扭过脸去，但随即又转回来。“说得好听点儿叫‘寻衅滋事’，”他说。“对，他们就爱寻衅滋事。” 奇普抬起头来望着他。“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吗？”他说。 “是的，全都死掉啦，”鲍勃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他抚摸着奇普的头发。“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他说。“如今谁也不会走那条路了。” 奇普说，“如今我们也懂得更多的医学和化学知识了。治疗会有效果的。” “你说得对，”鲍勃说。“别忘了，那时候只有五... 查看全部[ 五 ]

鲍勃一直在观察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来扫一下吧。” 奇普用手镯轻轻碰触了一下扫描仪的面板，面板旁边的蓝色指示灯立即变成了红色。 鲍勃轻轻敲击着输入键。奇普在一旁注视着他那飞快地上下跳动着的手指头。鲍勃在不停地敲击着，然后按下了答复按钮；一行绿色的符号闪现在显示屏上，紧接着，下面又出现了第二行符号。鲍勃仔细研读着那些符号。奇普则在注视着他。 鲍勃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奇普，面带笑容。“明天12点25分，”他说。 “好！”奇普说。“谢谢你！” “谢谢‘统一电脑’吧，”鲍勃说着，关闭了电信计算机上的电源，合上了机盖。“关于那些无可救药的人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他问。“杰苏斯是谁？” “... 查看全部[ 六 ]

翌日，午餐过后，奇普乘扶手电梯从学校下到了位于三楼的医疗中心。他用手镯轻轻碰触了一下设置在医疗中心入口处的扫描仪，指示灯立即闪烁着绿色的“通过”字样；诊疗科门口的指示灯也闪烁着绿色的“通过”字样；治疗室门口的也同样闪烁着“通过”字样。 十五台机器中只有四台在工作，所以排队的人很多。不过也很快，他登上儿童专用的踏板，捋起衣袖，把手臂插进了用橡胶镶边的窗口里。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保持着手臂一动不动，机器内部的扫描仪识别并固定住了他的手镯，注射盘的尖嘴暖呼呼地、平滑地抹擦着他上臂柔嫩的肌肉。机器里的马达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注射液流了下来。头顶上的蓝色指示灯变成了红色，注射盘“嘤嘤”地响着将针头刺进... 查看全部[ 七 ]

给这个小男孩取名叫奇普的人就是奇普的外公。外公给每个人都起了别名，而且完全不同于原来的真名：奇普的妈妈，也就是他自己的女儿，他管她叫素菹，而不是安娜；奇普的爸爸，他管他叫麦克，而不是杰苏斯，（而且认为“杰苏斯”这名字很傻 ）；芘丝则被叫成了薇露，尽管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不行！别这么叫我！我就叫芘丝！我是芘丝•KD•37T•5002！” 外公名叫简，人称“简老爷子”，人很古怪。当然是说他模样古怪；但凡爷爷奶奶辈的人都有些明显的超乎寻常的奇特之处——身材要么嫌高出了几厘米，要么又嫌稍矮了一点儿，皮肤要么太白，要么又太黑，有的耳朵太大，有的鼻子太弯。简老爷子却既比正常人高、又比正常人... 查看全部[ 一 ]

上学很快活，玩耍也很快活。参观“统一纪元前博物馆”也是一件令人很快活的事情，然而有些展品也让人看了着实有点儿害怕——比方说，那些“长矛”和“枪炮”，还有那间“牢房”，那个身穿带条纹的囚服的“囚犯”就坐在牢房里的那个小床上，一只手揪着头发，月复一月都是这种静止不动、愁眉苦脸的模样。奇普每次来参观，都要跑过去看看这个人的形象——要是有必要，他甚至会一个人悄悄溜出班级的队伍跑过去看——而且，每次只要看上一眼，他就会迅速跑开。 吃冰激凌、玩玩具、看漫画书也很快活。有一回，奇普把手镯和一套玩具的条形码在玩具供应中心门口的扫描仪上扫了一下，没想到，那指示灯闪啊闪的，竟亮起了红色的“拒绝”字样，他只好悻悻... 查看全部[ 二 ]

“统一纪元”145年的春天，也就是奇普十岁那年，他和爸妈以及芘丝有幸获得了一次前往欧洲区00001号去参观“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的机会。从一个汽车港赶往另一个汽车港也不过才一个多小时，然而在奇普的记忆中，这却是他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旅行，可是，根据爸妈的说法，他一岁半的时候就曾坐过飞机，是从墨西哥区飞往欧洲区的，几个月之后又坐飞机从欧洲区20140号出发，到了欧洲区55128号。他们前往“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的旅行是在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天启程的，同行的还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肯定是哪个人的模样古怪的爷爷奶奶，因为他们俩的皮肤都比正常人的白，那个老奶奶居然还留着一头波浪式的卷发呢），同行的... 查看全部[ 三 ]

电梯里装载着大约三十名成员，没有播放音乐，却响起了一个男性的声音——“各位兄弟姐妹，大家好；欢迎各位前来参观‘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的总部”——那声音很热情，也很友好，奇普发觉，那声音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正如你们所预料的那样，我们已经开始启动了，”那声音说，“我们正在以每秒二十二米的速度下降。我们只需要三分半钟就可到达‘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纵深达五千米的地方。我们正在走着的这条竖井……”那声音报出了一连串统计数据，以此来展示“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的建筑规模、墙体的厚度、抗击自然和人为因素干扰的安全性能等等信息。奇普以前就听到过这些信息，在学校里上课时听过，在电视上也听过，可是现在... 查看全部[ 四 ]

“我不会责备你的，”简老爷子说。“多么神奇啊！这是人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经历呢，可以亲眼看到那台机器，它将对你进行分类，并指派你的工作，它将决定你住在哪儿，是否能跟你想娶的姑娘结婚；如果结了婚，你是否会有孩子，如果有了孩子，你该给他们取什么样的名字——这些事情理所当然会使你很激动的；谁会不激动呢？” 奇普望着简老爷子，感到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简老爷子依旧满面笑容，等轮到他们进入那个走廊时，他拍了拍奇普的后背。“去看看吧！”他说。“看看那些显示屏，看看‘统一电脑’，看看这里的一切吧！整个控制系统全在这儿了，都是让你看的！” 那儿有一溜耳机，就像在博物馆里一样；奇普拿起一副，戴在头上。简老爷子那... 查看全部[ 五 ]

再下面一道就不再是幕墙式显示屏了，而是玻璃，那里面便是“统一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了：两排一模一样完全对称的五颜六色的金属设备，很像治疗室里的那些器械，只是模样要稍矮一些，也稍小一些，有些设备是粉红色的，有些是棕褐色的，有些是橘黄色的；在那些设备当中，在那间被灯光映照成玫瑰色的大房间里，有十到十二名成员，身上都穿着浅蓝色的衣裤相连的工作服，他们在一边察看着三十台左右的设备上的读数和刻度，一边在面带微笑地相互交谈着，并把他们所看到的数据标记在那些看上去很精美的浅蓝色的塑料记事板上。对面的墙上有一个金色的十字加镰刀的图案，还有一个时钟，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统一纪元”145年4月12日，星期日，11... 查看全部[ 六 ]

简老爷子松开了奇普的胳膊，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他朝四周看了看，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好吧，”他说，“我们从这边走，”他话音刚落，便扶着奇普的肩膀，引导他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走过了那扇玻璃幕墙，聚集在里面的那些成员都背向他们在自顾忙着，接着又走过了信息存储库那摇曳不定的光束，接着又走过了那扇由无数闪闪发光的微型指示灯所构成的流光溢彩的幕墙，接着——“对不起，请让一下，”——他们穿过了源源不断排着队涌进来参观的成员的队伍，一路走向了走廊的另一端，走廊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而且空荡荡的，那里有一台巨大的怪兽似的的电信计算机懒洋洋地横躺在路上，显然已经与它的幕墙显示屏相分离了，还有两副担架并排倒在那儿... 查看全部[ 七 ]

祖孙俩裹着毛毯，沿着那条宽度仅能容人行走的甬道一起往下走去，甬道的两侧是两排钢板墙，密不透风地一直伸向前方，通向远处的一面交叉墙，两排钢板墙高高矗立在他们头顶上方，连接着不足半米宽的闪闪发亮的白色天花板——那其实并不是墙，而是由一排排巨大的钢板互相契合在一起而构成的一个个板块，钢板上蒙着一层冷气，钢板表面齐眼高的地方有黑色蜡笔画上去的编码：甬道的这一侧是H46，H48；另一侧是H49，H51。这条甬道是二十多条甬道中的一条；背靠背地相互连接着，一排排钢板之间狭窄的接缝处是相互平行的，各板块之间有四条稍宽些的相互交叉的接缝处，平整地将一个个板块切分开来。 他们沿着这条甬道向前走去，呼吸从鼻孔里... 查看全部[ 八 ]

“这是我的说法，”简老爷子说着，笑了笑，并点了点头。“在那个年代，这也算不得什么无人知晓的稀罕事。我是请我的顾问代我向‘统一电脑’提出申请的——唔，那时候还不叫‘统一电脑’这个名称呢，那时叫‘欧洲计算机中央控制系统’——反正我当时是请她帮我提出申请的，她也果真帮我申请到了，于是，基督、马科斯、伍德和魏呀，我便得到了这个效力的机会——名号为042C；成了一名建筑师，三级。我被分配的第一份工作任务，就在这儿。”他环顾四周，脸上依然洋溢着微笑，两眼炯炯有神。“他们当时正打算把这些庞然大物一次一件地顺着那些竖井运到地底下来呢，”他说，并朗声大笑起来。“我开动脑筋足足熬了一个通宵，才终于苦思冥想出了一个... 查看全部[ 九 ]

奇普感到局促不安起来，便说，“不是还有一层吗？你刚才不是说还有——” “那边我们是不能去的，”简老爷子说。“那边有很多扫描仪，而且到处都是大家庭的成员，要是被他们看见我们没通过扫描仪就进来了，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来‘帮助’我们啦。反正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接受和发射讯号的设备，还有制冷设备。” 他们朝楼梯那边走去。奇普感到有些沮丧。简老爷子不知何故突然对他感到失望了；更为糟糕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对，竟然想跟“统一电脑”争辩、也不肯碰触那些扫描仪、还说了一些大不恭敬的话。“你应该跟你的顾问去谈谈了，”他们走上楼梯时，他对外公说，“谈谈你想跟‘统一电脑’争辩的想法。” “... 查看全部[ 十 ]

等他们走出电梯、来到地表上的一楼的大厅时，奇普的爸妈和芘丝早已焦急地在那儿等着他们了。“你们去哪儿啦？”奇普的爸爸问，而芘丝手里正举着一个橘黄色的微型信息存储库（是假的），说，“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我们刚才在参观‘统一电脑’呢，”简老爷子说。 奇普的爸爸说，“这么长时间都在参观吗？” “没错。” “你们应该继续往下看，好让其他成员也有机会进场才对。” “是你们应该这样做才对，麦克，”简老爷子满面笑容地说。“我的耳机却告诉我说，‘简，我的老朋友，见到你真高兴呀！你和你的小外孙可以随便参观，愿意呆多久就呆多久！” 奇普的爸爸转过身去，脸上没了笑意。 他们走向餐厅，申领了糕点和可乐... 查看全部[ 十一 ]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简老爷子被调往美国区60607号去工作了。奇普和爸妈以及芘丝驱车前往位于欧洲区55130号的空港去为他送行。 在候机大厅里，奇普的爸妈和芘丝正隔着窗玻璃观望那些已经开始排队登机的成员，简老爷子却趁机把奇普拉到一边，站在那儿仔细端详着他，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我的绿眼奇普啊，”外公说——奇普皱起了眉头，却又想舒展开紧皱的眉头——“你为我申请了一次额外的治疗，对不对？” “对，”奇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猜的，仅此而已，”简老爷子说。“尽量照顾好自己吧，奇普。要记住你是谁的后代，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努力去追求点儿什么吧。” “我会的，”奇普说。 “最后一批... 查看全部[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