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试读]
(一)
父亲曾经告诉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愿意为何牺牲。 他说,要是不晓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完全没有,人也根本不算人了。 我当时十三岁,而他刚灌完四分之三瓶尊美醇精酿威士忌。不过,嘿,说 得真好。就我记忆所及,他愿意为了一、爱尔兰,二、他过世十年的母亲和 三、干掉撒切尔那臭婆娘而死。 总之,从那一天起,我随时都能说出自己愿意为何牺牲。起初很简单: 家人、女友和房子。后来有一阵子事情复杂一点,但现在又稳定了。我喜欢 这样,感觉一个男人可以依此自豪。我愿意为了居住的城市、工作和孩子而 死(顺序不分先后)。 我的小孩目前还算听话,我居住的城市是都柏林,工作是卧... 查看全部[ (一) ]
(二)
“荷莉!”奥莉薇亚又喊一次,音量变大,“快点!” “我找不到我的小马!”重重的跺步声,从楼上传来。 我对奥莉薇亚说:“他们专挑有可爱小孩的单亲妈妈下手。这些家伙没有下巴的比例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难道没有察觉?” “没有,弗朗科,我没发现。我不会让你用工作来吓唬——” “下回电视出现恋童癖的时候,记得看仔细。白色厢型车、没有下巴,我跟你保证。德莫开什么车?” “荷莉!” 我又喝了一大口柳橙汁,抹去溅到袖子上的水珠,将罐子放回冰箱。“喝 起来跟猫尿一样,要是我提高赡养费金额的话,你会买好一点的果汁吗?” “你肯提高三倍的... 查看全部[ (二) ]
(三)
我对荷莉说:“拿去。”接着将手提电脑递给她。“拿到房间用即时联系你的朋友,我过几分钟就去找你。” 荷莉很清楚自己二十一岁之前不准偷偷上网,于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我一眼。“爸,假如你想抽烟,”她对我说,语气非常成熟,“你可以去阳台,我估计你肯定要抽烟。” 我一手推着女儿的背,将她送向房间。“哦,是吗?你为什么觉得我想 抽烟?”换成其他时候,我一定会很好奇。我从来不曾在荷莉面前抽烟,奥 莉薇亚也没开口。她的心灵是我们塑造的,我们两个。即使现在,想到荷莉 心里装了我们没放进去的东西,还是让我非常震撼。 “我就是知道,”荷莉说着将克拉拉和书包扔到床上,满眼骄傲。这孩 ... 查看全部[ (三) ]
(四)
各式各样的车声戛然而止。天空的橘光变得和森林大火一样野蛮饥渴,令人目眩,失去控制。“不对,”我说,“不是。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拿到 的,但里面他妈的是我的东西。” “哎,好了,弗朗科——”洁琪的同情和关心溢于言表。我想要是她人在这里,我一定会一拳打昏她。 “什么‘哎,好了,弗朗科’。你和妈老是这样大惊小怪,歇斯底里, 现在还要我跟着你们一起紧张兮兮——” “听着,我知道你很——” “你搞这套是为了骗我回去,是不是,洁琪?你打算来场家族大和解吗?我可警告你,这不是他妈的亲情伦理剧,玩这种游戏没有好下场。” “你啊,你这个混蛋,”洁琪火了,“克制一... 查看全部[ (四) ]
(五)
“好吧,”荷莉说,无力的轻叹就和奥莉薇亚一模一样,“一定很好玩。”说完她便挣脱我的怀抱,开始将东西放回书包。 车上,荷莉不停和克拉拉对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完全听不清楚。一遇到红灯,我就从后视镜望着荷莉,心里发誓一定要补偿她。我想查出戴利家的电话,将该死的提箱放在他们家门口,然后赶在睡前将荷莉带回我住的地方。但我当时就知道这不太可能。那条路和那只手提箱一直在等我回去,已经等了很久,一旦伸出爪子,绝对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放过我。 字条的语气非常夸张,典型的少女作风,这点她最擅长,我是说萝西。 “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让人非常意外,但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要整人,我不会那么做... 查看全部[ (五) ]
(一)
不熟悉位置的人,是找不到忠诚之地的。自由区自生自灭了几个世纪,完全不曾得到都市计划者的庇荫,而忠诚之地是条拥挤的死巷,卡在这一区正中央,有如迷宫中的错误小径。这里离三一学院和葛拉夫顿街的时髦店面步行只要十分钟,但小时候,我们从来不去三一学院,三一学院的人也不会来这里。 这一带并不危险,只是很分散,住的都是工人、泥水匠、无业游民,再 来就是那些走狗屎运的,在健力士啤酒厂上班,有健保,还能上夜校。这里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几百年前的居民开始自定规矩,自行其是。我家 那条路的规矩是:就算一文不名,只要上酒吧就得喝酒;同伴和别人动粗,一见血光就要把他带开,免得有人丢脸;海洛因要留在... 查看全部[ (一) ]
(二)
楼下大门没锁,公寓的门也是。可这年头,都柏林人再也不让大门开着 了。洁琪安排得很有技巧,让我可以看情况进门。客厅传来声音,简短的对 话,漫长的沉默。 “嘿!”我站在门口说。 一阵杯子碰桌声,所有人转头。我妈那双易怒的黑眼睛和五双和我一模 一样的蓝眼睛全都盯着我瞧。 “海洛因藏好,”谢伊说。他手插口袋靠在窗边,看我一路走过来。 “条子来了。” 房东总算添了地毯,粉红和绿色相间的花样。房间依然飘着吐司、湿气 与家具亮光蜡的味道,还有一股不知从哪传来的淡淡的脏味。桌上一个盘子 摆满杯垫和消化饼,老爸和凯文坐扶手椅,老妈坐沙发,卡梅尔和洁琪坐在 她两边,感觉就像沙场将军炫... 查看全部[ (二) ]
(三)
“喏,”洁琪说。她靠着沙发扶手,紧张地瞪着我。“看到没有?我们本 来以为没什么,直到发现这个。我不晓得,也许是小孩胡搞或有人抢了东西需 要藏起来,甚至某个可怜女人被男人欺负,把家当收拾好,等自己鼓起勇气远 走高飞。你知道,杂志都是这么写的,对吧?”她又开始大惊小怪了。 萝西·博纳黛特·戴利,一九六六年七月三十日生。这纸张就快解体 了。“没错,”我说,“如果是小孩胡搞,那他们做得真是非常彻底。” 一件U2T恤,要不是烂成坑坑疤疤,可能价值几百镑。一件蓝白条纹 T恤,一件男装黑色背心,那时正流行安妮·霍尔风。一串浅蓝塑料玫瑰念 珠,两件白色纯棉胸罩,一台杂牌随身听,是我存了... 查看全部[ (三) ]
(四)
我们自动坐回老位置:谢伊和卡梅尔在最上头,两人对坐两边,我和 凯文在下一阶,洁琪坐最下面,介于我和凯文之间,台阶上已经有我们的 臀印。“老天爷,真温暖,还是没变,”卡梅尔说,“根本不像十二月,对 吧?感觉完全不对。” “全球变暖,”凯文说,“谁有烟可以给我们?” 洁琪递上烟盒。“别抽,这个习惯不好。” “特殊场合才抽。” 我弹开打火机,凯文凑近身子,火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打在脸上,仿佛睡 着的孩子白里泛红,天真烂漫。他以前把我当成偶像,老是跟在我后头。有 一次奇皮·荷恩抢走了他的水果软糖,我把奇皮打得鼻子流血。但现在,他 身上已经飘着须后水的味道了。 “莎莉,”我朝... 查看全部[ (四) ]
(五)
其他三个屏住呼吸,等着看我们会不会打起来。我十二岁那年,谢伊害 我摔破脑袋,就在这几个台阶上,那道疤痕现在还在。但不久我就长得比他 壮了,所以他也有了疤。 我缓缓转身,不疾不徐地面对他。“我在好好问你问题。” “都二十年了,你从来不闻不问。” “他有问我,”洁琪轻声说,“问过很多次。” “所以嘛,你也不住在这里了,知道的跟他一样少。” “所以我现在问你,”我说,“老爸最近对老妈好吗?” 四周半明半暗,我们狠狠地瞪视对方,我随时准备把烟扔了动手。 “就算我说不好又怎样,”谢伊说,“你们会放下温暖的单身小窝,搬 回来照顾她吗?” “搬到你楼下?哎,谢伊,你有这么想... 查看全部[ (五) ]
(六)
老妈扔了一床褥垫、两个枕头和几条棉被在沙发上,就自己睡觉去了, 还抗议我们两个在屋外闲晃。她和老爸改睡我们以前的房间,从可爱的酪梨 绿装饰看来,女孩的房间应该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装成了浴室。凯文在客厅忙着铺床,我乘机溜到楼梯转角(老妈的听力和蝙蝠一样好)打电话给奥 莉薇亚。 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荷莉睡了,”奥莉薇亚说,“她很失望。” “我知道,我只是想再跟你说声谢谢,还有抱歉。我是不是彻底搞砸了 你的约会?” “没错,不然你以为呢?卡特丽会多搬一张椅子来,荷莉会一边吃酥皮 鲑鱼,一边和我们讨论布克奖名单吗?” “我明天还得在这儿处理一些事情,但会尽量在晚饭前去接她。... 查看全部[ (六) ]
(七)
让我再多说一点萝西。 当时修女告诫那些只有她一半美丽的女孩,她们的身体是通往粪坑与金库 的十字路口,而男孩全是肮脏下流的小偷。十二岁左右的那年夏天,我们还不 懂得彼此相爱,有天傍晚,我和她玩起“你看我,我看你”的游戏。 在此之前,我看过最接近裸女的东西,就是黑白相片里的女人的乳沟。 然而,萝西却将脱下的衣服扔到角落,仿佛它们很碍事。就着微光,她在 十六号张开双手旋转身体,笑着、闪耀着,近得几乎伸手可及。直到现在, 我想起那天依然会无法呼吸。 我当时太年轻,不晓得自己想和她做什么,只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 比萝西更美,即使是蒙娜丽莎一手拿着圣杯,一手拿着得奖的乐透彩... 查看全部[ (七) ]
(八)
最后,我躲到一处无人住宅,在巴格街边,一群臭气熏天的摇滚乐手和 一个名叫凯斯·穆恩的酒鬼住在那里,藏了一堆大麻,数量多得吓人。他们 算是我参加音乐会时认识的,那天谁都以为我是他们其中一人邀去的。 其中一名乐手有个妹妹住在哈内拉,她身上倒是不臭,只要她喜欢你, 就会出借地址让你申请失业津贴。她非常喜欢我。我后来用她家地址申请警 察学校,事实上我也确实住在那里。我拿到入学许可进入天普默受训的时 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一直吵着要跟我结婚。 你瞧,萝西有多么可恶。我曾那样相信她,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萝西 从来不玩把戏,只会张开嘴巴坦白告诉你,即使话很伤人。这也是我爱她的... 查看全部[ (八) ]
(一)
我这个人睡觉和骆驼一样:能睡的时候尽量睡,没工夫睡的时候也能长 时间熬夜。那天晚上,我整夜没有阖眼,望着窗户下浓黑一团的手提箱,一 边听老爸打呼,一边整理思绪,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可能性太多,像意大利面一样纠结不清,但有两个特别突出。第一个 是我喂给家人的版本,算是老调重弹。萝西决定一个人走,因此很早便藏好 手提箱,以便快速脱身,不被家人和我发现。她回去拿了箱子,放好字条之 后,被迫改走后院,因为我在路上盯着。将箱子扔过围墙会发出太多声音, 于是她将箱子放回之前的藏匿处,然后拔腿离开(就是我听见后院里的窸窣 和重击声响),迎向闪亮的新生活。 这个说法几近完美,解释了所有事情,... 查看全部[ (一) ]
(二)
我们以前的房间传来老爸的声音,像是被人勒死的水牛。凯文翻了个 身,在梦中喃喃自语,伸直手臂猛捶我的脚踝。雨势变大了,丝毫没有停下 的意思,雨水渗入了黑夜。 我说过,我喜欢赶在意外的前面。因此,我必须设法摆脱萝西没能活着 离开忠诚之地的想法,努力撑过这个周末。 第二天一早,等我说服戴利家将手提箱交到我手上,而且不需要报警 后,我就得找曼蒂、伊美达和茱莉谈谈。 老妈大约七点起床。虽然下着雨,但她起来时,我还是听见床垫弹簧吱 嘎几声。走进厨房之前,老妈绕到客厅门口待了好一会儿,看着我和凯文,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闭着眼睛。后来她哼了一声,微微带着嫌恶,接着 便走开了。 早餐多... 查看全部[ (二) ]
(三)
“嘴巴干净点!怎么,瞧不起炸西红柿——” 老爸说:“等一下,等我穿好鞋子,我和你一起去。我想看看麦特·戴 利的表情。” 奥莉薇亚竟然要我介绍家人给荷莉认识?“不了,谢谢。”我说。 “你自己在家里都吃什么早餐?鱼子酱吗?” “弗朗科,”凯文受不了了,“在水槽底下。” 我打开橱柜,谢天谢地,宝物就在里头:一卷垃圾袋。我撕了一个走向 客厅,一边问凯文说:“想跟我一起去吗?”老爸说得对,戴利家不大可能 欢迎我,但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讨厌凯文。 凯文马上将椅子往后一推说:“靠,谢了。” 到了客厅,我用垃圾袋包住手提箱,尽可能小心。老妈还在唠叨:“凯 文·文森·麦奇,你屁股给我立刻坐回椅... 查看全部[ (三) ]
(四)
戴利太太也变了。 我还记得她脾气火爆,时常在门前的台阶抽烟,翘起一边臀部坐上栏 杆,用双关语让我们男孩子听得面红耳赤,在她嘶哑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或许因为萝西离开,或许因为戴利先生和二十二年的岁月,让她整个人泄了 气,弯腰驼背,眼窝下垂,感觉很需要抗焦虑药振奋一下。 然而,最让我在意的,是我青少年时期没从年轻的戴利太太身上看出来 的一件事:除去蓝色眼影、爆炸头和轻微的疯狂,她就是萝西的倒影。而我 一旦看出两人的相似,便再也无法视若无睹,就像闪过眼前的全息相片,怎 么瞄都看得见。假如萝西没死,多年下来可能变得和她母亲一样,想到这点 我的神经不禁紧了一下。 不过,我越看戴利先生... 查看全部[ (四) ]
书名: 带我回去
作者: [爱尔兰] 塔娜·法兰奇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原作名: Faithful Place
译者: 穆卓芸
出版年: 2011-2
页数: 400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博集·外国文学馆
ISBN: 9787540447755